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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靜的湖面上,忽然,顏色鮮豔的塑膠浮漂,像蜻蜓點水那樣,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客人光臨了!

於而龍壓根兒就不是釣魚來的,忽略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訊號,但他是石湖風浪裡熬煉出來的捕魚老手,雖說手上的老繭挺厚,但職業性的感覺神經相當纖細。他馬上把那支冷雪茄塞回口袋裡,站起來,對自己講:這回,得假戲真做了。

他苦笑了一下,生活總是這樣跟他開玩笑,刻意追求什麼事物,往往碰壁;無心獲得什麼成功,常常不費力氣就到了手。他是個天生的打魚人,哪有把到手的美味放走的道理。然而他知道,要對付這條魚,看它咬鉤的神態,還得拿出點精神來呢!然而他並不是幹這個營生來的呀!

這條造訪的水下貴客,先是猶豫了一下,拿不定主意是張嘴吞掉食餌,還是斟酌斟酌再說;大人物通常不急於表態,水面上的浮漂又平穩地站住了。倘若不是它早晨醒來胃納較佳,恐怕就是判斷多少有些失誤,以為是什麼敵害之類。於是吧嗒一口,把釣餌吞在嘴裡。哦,親愛的,吞下苦果子容易,要想吐出來,可就難了。所有犯過自食其果的錯誤,大都是些充滿自信的傢伙,總是滿不在乎地邁出第一步而悔之莫及。

塑膠浮漂被它拖下了水,頃刻之間,無有影蹤。釣竿上的線軸開始轉動,尼龍絲一圈一圈地鬆了出去。根據他多年的經驗,這條上鉤的魚,不是無足輕重之輩,而是一個說幹就於的龐然大物。於而龍猜不透碰上它,是幸運還是倒黴?因為通常魚在發覺上鉤以後,免不了要驚慌失措,東遊西躥,以至方寸全亂,被人提出水面而結束一幕短劇。可它,像吃了定心丸似的鎮靜,像付過鉅額保險似的自信,壓根不當回事,安詳沉穩地遊著。看得出來,是一條不好對付的魚,是一個老江湖,.恐怕要費番周折。

但是於而龍思忖:憑你輕率地咬鉤,說明我們彼此彼此,還算不得爐火純青,這種不慎上鉤的教訓,我是領教過多次的,為那些誘人的釣餌,我曾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啊!

甚至差一點付出了生命呢!

他想起了一九三七年,在心裡對那位工廠革委會主任說:“咱倆的交情,應該算是從這一年的早春開始的吧?”

迷霧又捲了回來,在心靈裡,在他那胸臆間的空際瀰漫著……

一九三七年的早春,冰封的湖面上,峭厲的北風,挾著沙粒似的幹雪,撲打在人臉上,使人有著透不過氣來的憋悶。除了於二龍——他原來不叫於而龍——和他哥哥大龍,偌大的湖面上,看不到半個人影。寥廓清冷,顯得窒息也似的死氣沉沉。

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但那一年的倒春寒拖得很久,以至靠石湖為生的船家和漁家都凍結在湖冰裡,差不多戶戶落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要不是出於萬般無奈,於二龍對於高門樓的釣餌是不屑一顧的。但生活,債務,以及那種精神上的負擔,逼得他孤注一擲地鑽進了圈套。當然,也怪他太相信自己,直到今天,他也還是如此呢!

約摸有尺把來厚的湖冰,終於在大龍的冰鑹下鑿開了,小小的冰洞猛地躥上來碧綠的湖水,和一些小魚。在弟兄們之間,老大通常要憨厚些,老二、老三一般要活潑些、伶俐些。但於家哥倆,二龍未免太生龍活虎,因此越發襯得他哥老實巴交,拙於辭令,連動作都慢吞吞的。他琢磨冰洞鑿開到這種程度大概可以了,問他弟弟:“該行了吧?”

“鑽進去就成。”於二龍在冰上蹦跳著,活動著筋骨。然後,扒掉破棉襖,一仰脖,咕嘟咕嘟把那兌了砒霜的半瓶燒酒,全倒進了嗓子裡。

那可不是他如今愛喝的五糧液。

“試試我今年的運氣,來個開市大吉!”他雙手伸進冰洞裡,舀起一捧冷徹骨髓的冰水,拍了拍腦門,強作歡樂地說;正在給弟弟腰裡系救命繩的大龍,聽了這話,臉上湧出痛心的苦笑。他懂得他兄弟為他才豁出命去的,再三叮囑著:“下去別遊遠了,沒魚就上來!”一面在他腰裡,繫了一個結,又繫了一個結,把他滿腔的愛和感激,緊緊地繫了進去。因為事情清楚得很,鑽到下去捕魚,憑著那一葫蘆空氣,是以生命為賭注的遊戲,也許一腳下去,就是生死異域,永不相見了。

就在這一步生、一步死的艱難時刻,聽到有人呼喊著奔過來:“二龍,二龍……”

哥倆怔住了,回過頭去,不約而同地:“蘆花,誰告訴了她?”只見她飛奔在滑溜溜的冰上,跌跌撞撞,不顧一切地喊著、跑著。這樣,大龍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蘆花那時在這個水上家庭裡,雖說是外姓人,但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因為她不僅是大龍沒有成親的媳婦,而且上一年娘死去以後,哥兒倆的家實際是由她當的。因此,如此關係到性命的大事,他們竟揹著情同骨肉的蘆花,實在是太見外了。

主意卻是於二龍拿定的,還不清娘死時借下高門樓的棺材錢,他哥和蘆花的親事就沒著落。似乎有種義務,他得幫助他哥娶蘆花,然而命運又使他和一塊長大的蘆花,產生了他也說不好的那種捨不得的感情。

現在,當然明白了。

拿準她是不會同意的,於二龍趁她還未趕到之前,一隻腳伸進了冰洞裡,才鑿開只不過半袋煙工夫,又已結了層薄薄的冰凌。多麼寒冷的天氣啊,但蘆花卻滿頭大汗地跑到了,在冰洞口一把拖住了他。

大龍勸她:“丟開手,讓二龍去試試!”

“滾!”她從肺腑裡爆出這個字,同時,騰出手來,狠狠地把大龍推了個趔趄。於二龍頭一回見她這樣粗暴地對待她一向尊敬的大龍。同時,也頭一回見她這樣死命地拉住自己,說什麼也木讓從那冰洞裡滑走。

於是他給她解釋:難得的是高門樓開了口,大先生——哦,就是王緯宇的哥哥,當著眾人,赤口紅舌許下來,只要交上一條五斤開外的紅荷包鯉,活蹦亂跳,欠的租金全免,該的債款全勾。蘆花,到哪兒去找這樣的機會?他自詡地——確實也不是吹牛,只要一猛子紮下去,摸條把上來,全家就可以挺直腰桿,喘口氣了。

蘆花不是糊塗人,知道他是故意說得輕巧:“你以為我不明白,這是拿命去換魚咧!”

“笑話,憑我的水性。”於二龍自負地:“蘆花,你當我說沒斤兩的話啊?放心好囉!”

“哼!”蘆花壓根不相信。

“湖西哪一個打魚的,會不曉得三王莊的於二龍?放開吧,蘆花!”說著,想掙脫她往冰洞裡滑。

“不行。”她拉得更緊。

“放開我!”

“不!”蘆花仍是不撒手,於二龍越是想擺脫,她越是把胳臂箍得死死的,生死關頭使她忘情了,緊緊地摟抱住這個年輕的於二龍。

“鬆手!”於二龍還是初次和異性捱得這樣貼近,儘管水上人家男女之間不大忌諱,也不太迴避,但被軟綿綿的姑娘家的胸部緊緊貼著,卻是破天荒的。

老天,原諒我們的青春時代吧!

他知道這種異樣的感覺,會使自己動搖,男子漢的堅強,使他擺脫精神上的軟弱。況且,藥性已經發作,胸口開始發悶發熱,他央告著:“想吃河豚肉,就得豁出命去!”

她悽苦地擺擺頭,堅定地表態:“誰願吃誰去試,我不要,也不讓你要。”站在一邊的大龍更沒法插言了,她果毅地吼了出來:“債,咱們苦熬苦掙,還就是了。二龍,你不要愚,一鑽進去,連個囫圇屍首都撈不著,我不能讓你去餵魚!”她嗓門壓倒丁北風:“明白嗎,我不讓你死——”

大龍好意地勸她:“說些不吉利的話幹啥?”

蘆花朝他嚷著:“你怎麼不下?你怎麼不下?……”然後對力圖掙脫她的於二龍說:“你一定要去,那讓我死在你前頭……”說著,控制不住自己,淚水嘩嘩地湧出來。

現在,於二龍覺得那浸泡住腳面的冰水,不像剛才那樣刺骨,相反,倒有點熨帖似的舒適了;渾身開始發燒,尤其在臟腑裡,像是放了把火似的,熱烘烘地煎熬著他難忍難捱,苦痛在不停地折磨他了。

酒精不會有那麼大力量,能把於二龍打倒,而是那摻在酒裡的砒霜彌散全身,發揮作用,把相當結實的漢子給挫折得趴下了。

“回家吧,二龍,家去吧!”蘆花忍住淚水,好聲好氣地求他。

“不能啦!”於二龍熱得像點燃了引線的炸藥包。

“為什麼?為什麼?到底是為了啥嗎?”蘆花也弄不懂了,二龍的性子雖說是倔犟的,可對她,卻一向是隨和的呀!

他苦笑著:“我怎能白灌下去那藥酒?”

“藥酒?”她嚇了一跳。

“兌進砒霜的酒啊!”

“啊!”她手一鬆,捱了一悶棍似的失神跌坐在冰上。

於二龍向蘆花亮出了心裡話:“蘆花,晚了,後悔也不趕趟了!”他拍打著自己火燒火燎的胸部:“想吐也吐不出來了,蘆花,讓我去吧!”

她痴呆呆地望著那隻酒瓶,和瓶子旁邊的粉紅紙包,她認出了,那是從陳莊買回來,打算開春後作毒餌,藥殺大雁的,他們沒有獵槍,只好這樣掙點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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