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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釣魚人親眼目睹紅荷包鯉,是怎樣敏捷地把頭一縮,迅速地偏轉身子,躲開了致命的一擊:那反應之靈活,行動之乾脆,出手之不凡,使得一老一少都目瞪口呆了。

於而龍無可奈何地撈起魚叉,悻悻然地罵道:“真是難得碰上的老滑頭,鬼得厲害!”

秋兒也讚歎著:“真有兩下子!”

“它不離開水,比咱們有辦法些。”

也許,生命史上的黃金時代過去了,在三十年前的石湖上,能逃掉於而龍的殺手鐧,是不大容易的。魚,大約也使盡了渾身解數,才死裡逃生,如今累了,潛在深水裡不動了。至此,仍舊一無所獲的釣客們,也需要喘口氣了;看看錶,八點多了,便問孩子:“秋,該吃點什麼啦!看你奶奶都給我們準備了點啥?”

秋兒連忙把竹籃遞過去,掀開藍布蓋簾,啊!幾塊烤得黃澄澄的米麵餅,一碟紅燒大頭菜,一碟甜醬蘿蔔頭,還有洗乾淨的芫荽、小蔥,看到那碧綠新鮮的色彩,他胃口大開,食慾就來了。

他看到竹籃裡帶著三雙筷子,笑了:“還有誰呀?”

“奶奶說,你們家吃飯講衛生,挾選單有筷子……”

於而龍皺起眉頭,想起解放初期老林嫂從鄉下來看他們,住在家裡那股拘束勁,不自在的勁,此刻不由得埋怨:“若萍,若萍,你的那些講究,那些習慣,那些文明,把個鄉下老太婆弄得不敢登門了……不管啦!”說著手也不洗就捏著麵餅,卷著蔬菜,大口嚼起來。秋兒看見叔爺吃得那個香勁,這才想起說:“還有咧,叔爺!”從舢板後梢摸出個黑釉陶罐,端到他面前:“奶奶讓帶來的糟鰻鱺。”

——啊!老林嫂,謝謝你,謝謝你!

還沒揭開蓋子,那股香噴噴的酒香,先把他醉倒了。多少年想聞都聞不到,只有石湖水上人家才會醃製得出的異味,一下子把他勾回到三十年前去了。

他似乎回到了湖蕩裡草木叢生的沙洲上,聽著於蓮剛剛來到人世間呱呱的哭聲,守著產後顯得疲憊的蘆花,看著遠處敵人掃蕩,焚燒村舍房屋的濃煙,在傳來陣陣沉悶的炮聲之中,也曾被這香噴噴的糟魚味陶醉過……

於而龍由不得嘆息……

“蓮蓮,從你一出世,就不曾給我們帶來過平靜,直到現在,都三十二三歲的人了,仍舊牽繫住我們做父母的心。藝術創作上的挫折和打擊,婚姻生活上的不幸和變故,一樁接著一樁,好像從來沒有消停過。當然,你給我們帶來歡樂,可也帶來了煩惱。有時候,為你犯愁,甚至愁得要命,一個嫁不出門的姑娘,總是父母的心事。雖說你最終還是幸運的,找到了失去的愛情,可我們,至今並不輕鬆啊!……”但是,於而龍望著茫茫的石湖,在那親切的糟魚曲香裡,想起他女兒幼年,令他們和鄉親們擔驚受怕的日子,目前這種淺淺的傷感,淡淡的憂慮,就算不得什麼了。

——老林嫂啊老林嫂,你為蓮蓮付出了多少心血啊!

昨天傍晚,水生把於而龍接回柳墩,老林嫂劈頭就問這位貴客:“為啥不把蓮蓮一塊帶回來?”可憐的乾媽熱切地惦念著好,大為失望地說:“丫頭把我忘了。”

夜裡,團坐在燈下,於而龍告訴她,長期來蓮蓮在生活上的不順心,最後終於離婚,回到家裡來了。老林嫂能不維護她的寶貝麼:“晚了就晚了,晚開的花照樣香!”

“可把若萍愁了一陣,真怕她老在家裡咧!”

“怕什麼!你們不養我養!”

老林嫂的聲調,還像三十年前那樣堅決果斷,鏗鏘有力。當然今天說這句話,只不過是充滿感情的激動而已,但在戰爭年月裡,這大膽的承諾,可是字字千鈞啊……

對於於蓮這個不受歡迎的人,不適時地來到人間,除了她終生終世也不應該忘懷的乾媽外,誰都看作是個沉重的負擔。再沒有比一九四五年日本鬼子快要失敗、國民黨企圖捲土重來時,石湖支隊所處的局面更為困難的了。因為支隊的活動範圍,正好處於敵人的心腹要地;“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所以敵、偽、頑三者勾結起來,企圖一舉把這股“殘共”掃蕩乾淨。

頻繁的戰鬥沒完沒了地打著,每天總得有四五次程度不同的接觸,甚至一口氣接連打幾仗,才能擺脫重圍。無休止的行軍把戰士拖累到了極點,常常一夜得轉移幾個村莊,才能甩開緊盯不捨的敵人,真是連合眼的工夫都沒有,只好邊走路邊打瞌睡。那年夏秋之際的霪雨,和難消難解的迷霧,至今還在於而龍的腦海裡,留下深刻的印象:泥濘的道路,無法通行的沼澤地,潮溼的衣衫,沉重吃力的步伐;再加上給養補充不上的飢餓,長時期得不到休整的勞累,啊,這是隊伍最不好帶的時期。就恰恰在這緊要關頭,於蓮,這位不速之客,要向煩惱的人世間報到來了。

蘆花再也無法跟隨隊伍活動了,她已經到了實在堅持不下去的地步了,只要她能咬才挺住,是決不會開口的。

“二龍,我得留下來,只怕是三兩天的事!”

游擊隊長生氣了,但生的是那種不講道理的氣。人處在不順利的逆境之中,不曉得哪裡來的火氣,像個刺蝟似的,動不動就把針刺直豎起來:“留下,留給誰?是留給忠義救國軍,還是留給鬼子?”

戰場上,死神是不可一世的,但是做母親的偏要給這個世界帶來新的生命,所以她們就要為孩子吃更多的苦頭。拖著沉重的身子越過封鎖線;揹著襁褓中的嬰兒,長距離的急行軍;飢餓的日子裡,擠不出一點奶水喂那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在槍林彈雨中,寧肯自己犧牲,也把孩子緊緊摟住……所有這一切折磨,都是死神或者戰神為在戰鬥歲月中做母親的女同志準備的,看來,蘆花也到了這一天。

路大姐那時正在石湖,她也曾在戰場上做過母親,可她比誰付出的代價都大,她生孩子那天,正趕上皖南事變發生,不得不忍痛割捨,隨部隊邊打邊撤出重圍,所以,她建議支隊政治委員想想辦法,母親總是疼愛孩子的。

趙亮皺著眉頭,躊躇了良久,才下了決心:“好吧,——派一個小組,突破封鎖線,送蘆花到後方去。我來跟濱海支隊聯絡,叫他們配合一下!”

指揮員的職務提醒於二龍,半個戰鬥力也不能抽走,連續打了幾個月疲勞的仗,支隊的實力大大減弱,連本來不費勁就能吃掉的小股敵人,現在也只好眼巴巴地放棄。

那時已經擔當副隊長的王緯宇———這個混賬東西啊!在大家為難犯愁的情況下,居然還有心情掉書袋子,搖頭晃腦地說:“從《史書》上的記載來看,歷代起義軍,從漢末的黃巾,到明末的闖王,都是攜著妻兒老小一起南征北戰,只是到了太平天國,才分什麼男館女館,但打起仗來,還是一齊衝鋒陷陣。依我看,用不著冒風險過封鎖線,只要派兩個同志照應——”

“副隊長,那我就先派你!”於二龍拿活堵他的嘴。

他一本正經地說:“有何不可,只是我很抱歉,不會接生。”

“閉上你的嘴巴,我們是新四軍,不是起義軍,我們不能揹著娃娃打仗。”他轉過臉來,看見蘆花和那時隊裡為數不多的女性,她們顯然為了保衛婦女兒童的切身利益,正結成一個統一戰線,聯合在一起。她們不但給未來的於蓮準備最初的衣衫,而且對游擊隊長施加某種壓力。他火了,怎麼?準備過家家嗎?“嗐,你呀,你呀!”他朝蘆花吼著。

趙亮瞪著他:“你幹嘛總跟好鬥架的黃牛一樣,不能冷靜點嗎?像吃了戧藥似的。”

蘆花狠了狠心:“好了,別操心,大家不要發愁,找個堡壘戶,生出孩子就行。”在場的石湖人都懂得蘆花的意思,那些女同志本來在縫著連著的,此刻都停下來了。在舊社會,石湖盛行溺嬰的陋習,格外是女嬰,活命的希望尤其不大。政委是江西老表,路大姐是外鄉人,不懂得於蓮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他們還奇怪女同志一下子停了工,不做針線活是怎麼回事?

快嘴丫頭肖奎說:“用不著啦!”

“為啥?”

“用不著就用不著了唄!”

等他追問明白,立刻火冒三丈,一個不愛發脾氣的人,突然聲嚴色厲地變了臉,人們總是要重視的:“你們懂不懂?這是革命的後代,你們搞的什麼名堂?長征路上,孩子在籮筐裡挑著,還過了雪山草地。馬上準備走!”

也許路大姐想起她扔在皖南那座刀豆山的兒子了吧?她支援政委的意見。

就在這個時候,老林嫂來到部隊駐地,天大的一個難題,她一來有了辦法,滿天愁雲都吹散了。哦!她滿肚子計策,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吧!把蘆花交給我好了。”趙亮高興得笑了,讓老林哥——遊擊支隊的管家,把僅剩下不多的米,勻出了一點給她們帶著。這個從來不知道憂愁的樂天派,連自己老婆也要逗逗趣,說幾句玩笑話:“聽著,孩子他娘,這是部隊口糧,可不帶你老百姓的份!”

“好啊好啊!”老林嫂滿口應承:“你也聽著,孩子他爹,什麼時候回家,千萬別忘了帶塊膏藥!”

老林哥直以為他那幾個孩子生瘡長癤子,追問著:“幹啥?”

直等老林嫂和蘆花上了船,才回過頭來對她丈夫說:“好糊住你的嘴,不吃家裡的飯哪!”在眾人一片鬨笑聲裡,小船載著兩個女人走了,終於消失在水天一線的湖裡,然而游擊隊長的心情,半點也不輕鬆。

那時候,於二龍從心底裡詛咒於蓮:“這個混蛋傢伙,怎麼能毫無一點眼色,偏在最困難的時刻,給當隊長的爸爸製造麻煩呢?”

隔了兩天,在一次戰鬥的間隙裡,政委高興地跑來告訴隊長:“恭喜你啦!快去看看孩子吧!”於二龍弄不懂有什麼值得他那樣喜形於色?高興得呵呵地合不攏嘴。直到他不久以後落到敵人手裡,被殺害了,游擊隊長猛地變得孤單,變得軟弱,越發需要他的時候,他那一片赤子之心,一種革命的天真,使得人們更加懷念這位播火者了。

他當時狠狠地給於二龍一拳:“看你一副死了老子孃的臉!”

“有啥好喜歡的?”

“你呀,二龍,我老婆生第一個伢子的時候,我是赤衛隊長,樂得我直蹦高,又有一個打紅旗的,還不高興?看你嘟噥著臉,像灶王爺一樣,別把剛出世的小遊擊隊員嚇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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