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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不是調門的問題,革命的最根本之點,就是階級鬥爭。老夫子是什麼人?咱們應該有清醒的估計。可惜你讀不了綏拉菲莫維支的《鐵流》——”他手往下一按,嘴角又摳得深深的:“告訴你吧,階級鬥爭是鐵和血的結晶。”

說來慚愧,游擊隊長那時很少什麼學問,字也識不得兩籮筐,他說:“我不懂你的鐵流銅流,也不明白你的尿啦屎啦,我只曉得老秀才擁護咱們共產黨的主張。”

王緯宇放肆地大笑:“他擁護他那漆了不知多少遍的棺材,假如不是那壽器贅著,早三年,就離開石湖;現在不是在重慶,也在南京當老太爺,不會有工夫來巴結你,討你的好,把你的於二龍改成於而龍了。”

於而龍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扇他的耳刮子,這張臭嘴,像墨斗魚似的,把什麼都攪了個昏天黑地。只見這個“緯宇叔”,在那墨黑墨黑的煙霧裡,時而張牙舞爪飄遊到上層來,時而鉗首縮尾地深潛到水底,影影綽綽可以看見,但是捉摸不到,於是游擊隊長大喝一聲:“你不要躲躲藏藏了,出來吧!”

他果真出來了,而且樂呵呵,似乎是從艇尖湖水裡爬上來,印在了他腦海裡記憶的螢幕上。

游擊隊長覺得應該把話說得更透些。

“咱們都是受黨多年教育的人,至少殘留一點最後的覺悟吧?如果到了今天這步光景,還昧著心去把假當真,把醜當美,把惡當善,那麼,老兄——”

王緯宇搖搖頭,不以為然:“任何真理都是相對的,不可能超越時空的限制,真,在一定時期一定條件下,如果需要,可能看作假,相反,同樣也是需要的話,假會變作真。真理和需要是姻兄姻弟,信不信由你。”

“哦,可怕的實用主義。”

“你那些樸素的唯物論,早成了過時的東西了,老於,所以你總跟不上時代。”

“照你說,連良知都不要了。”於而龍問:“繼續唱這種高調下去?”

“既然有人喜歡聽——”

“甚至還可以製造真理,就像製造假幣一樣?”

“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就加工定做,成批生產,人們還虔誠地製造上帝咧!”

王緯宇坐在沙發裡,蹺起二郎腿,把他老婆所寫的長篇累牘的大塊文章拿給於而龍看。

於而龍詫異起來,咦?他怎麼不是剛才腦海裡的支隊副隊長,而是廠革委的第一把手?什麼時候他脫掉那身破爛軍裝,變得衣冠楚楚起來?喝,連談話的內容也改換了主題,老秀才的名字消失了,現在談論的是另外一位老夫子,就是解放初期從國外回來的廖總工程師。

他正是為廖思源又一次登門拜訪王緯宇而來,上一回為了實驗場曾經懇求過,甚至是低聲下氣地央告這位赫赫揚揚的革委會主任。今天,他不是給他講好話來的,一開始就問:“你懂得什麼叫做光榮的撤退嗎?”

王緯宇愣了一下,一個正是處於上升狀態的紅人,例如留有餘地啊,急流勇退啊,不要把事情做絕啊一類語言是視為忌諱的。“怎麼回事?這個垮臺的英雄?”他在心裡琢磨這個不肯罷休的怪物。

於而龍笑了,心想:不必如此緊張,看來,你良心上也很有些不安的東西呢。然後才說明來意:“沒有必要再堅持下去了,該給廖老頭落實政策,安排個工作啦!你早早晚晚總得這樣做的。”

“你這個晦氣傢伙呀!”王緯宇這才放下了心,原來是為那位總工程師說項來了。“真是個多事之徒,上回,為實驗場糟蹋了我煮的咖啡,這回,我可恕不招待啦!”

“你不要再拖了,上回來的那個外國代表團,我可是替你遮掩過去了,下回——”

王緯宇望著他,肚裡罵道:“下回,沒你的份啦!哪怕那些不識相的外國人,死活要見你,也不會讓你出面啦!”他想起前不久宴請一個外國代表團時,於而龍和“將軍”作為特別來賓應邀出席的情景,差點讓他這個特別主人出了洋相啊!

“人家外國人都打聽,關心廖總的研究,為什麼咱們堂堂中國,倒不能把他那個動力實驗,搞出個結果來呢?牆內開花牆外香,老兄,你不覺得可惜,有損國光嗎?”

“可惜的東西多得很咧!”王緯宇聳聳肩。

“老王,幹嗎總掛著人家?讓他工作,讓他搞實驗。讓他埋下頭來做學問,他就安心了,他也不會產生這樣或者那樣的怪念頭了。”他心裡想:“如果你有點人味,這或許是一次改惡從善的機會呢!”

“唉呀老於,你要嫌沒事幹,我可以教你怎樣種植蘭花,你操那份多餘的心幹什麼?就好像一次心肌梗死還不夠,偏要把石頭往山裡背。”王緯宇暗地訕笑這位失敗者的對手,到現在還不承認大局已定,可笑而又可悲的於而龍啊!如今可不是石湖,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不過,我還是想進行一次最後的遊說,你表態,聽不聽得下去?”他真是打算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格言說給這位紅極一時的革委會主任聽聽,而且很可能會被認為是精神病患者的夢囈。

王緯宇做出纏不過他的樣子:“王某在此洗耳恭聽,瞎,什麼時候你才改掉包打天下的毛病?”一面晃著腦袋,一面在肚裡罵道:“真是討厭死了,我得轟他滾蛋!”

“廖總有什麼裡通外國的問題,不錯,他有個女兒在大洋彼岸,可你的那些專案組、專政隊、清查班子,連他家裡的箱子旮旯裡,有幾顆樟腦丸都查遍了,弄得那位廖師母都無法再活下去,一命歸西。掛了這麼多年,該給老廖頭高抬貴手了。”於而龍在軟綿綿的地毯上踱著,心裡琢磨:關鍵就在你這裡,那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凶神惡煞,還不聽你一句話,別故弄玄虛啦……

“老兄,哪怕廖思源乾淨得像個玻璃人兒,我們不能離開階級鬥爭、路線鬥爭的實際來考慮問題。”邊說邊想的王緯宇,望著—抽雪茄的老對手思付著:情況明擺著,禿子頭頂上的蝨子,他要重新上臺,您不是又該指日可待了麼?好容易二次把你扳倒。“老兄,政策和策略是……”

“是不是我應該再去讀一讀《鐵流》?”那意思分明在說:“好啊!高調又唱起來了!”

王緯宇不會建議他去讀《鐵流》了,因為那位曾經大字不識幾個的游擊隊長,現在可以捧讀原文版本,而這位一度當過文教廳長的人,至今也還是隻會那幾句洋涇浜英語。但是,王緯宇想,彆著急,老兄,我這裡有一根足以打得你兩眼冒金花的鐵棒呢!“你看了夏嵐最近發表的一篇文章嗎?”連忙從荼幾下翻報紙,要拿給他看:“咦,她寫的那篇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全部是上頭最新最新的精神,別看說的文藝界,實際上是帶有普遍的指導意義,那很可能是一枚紅色訊號彈——”他嘿嘿一笑,於而龍從他得意的神色裡,看得清清楚楚,他那沒有說出來的話,就是:“你還是老老實實躲進掩體裡去算了!”

“至於是紅色的,還是黑色的,我不感興趣。還談廖總,這是我這篇文章的主題,你甭費勁找那篇訊號彈啦。”

“好吧!我也無妨給你透個底,我們黨委碰過頭啦,研究過老廖的問題,打算給他找點事幹幹。”

於而龍其實直到今天,也還是個黨委成員,那還是他第二次上臺,讓他抓生產指揮組時賞給他的,誰也不曾解他的職。但中國人有種識相知趣的傳統,既然靠邊站了,無需乎罷免,就自動拉倒了。於而龍決不會去責問:為什麼不徵求我這個委員的意見啊?所以他半點也不為自己矇在鼓裡而氣不平,反而問:“怎麼安排的呢?”

王緯宇字斟句酌地說:“讓老廖去看守你心愛的實驗場,如何?一天打四遍點,告訴工人該上班下班就行了。”

於而龍爆發出一陣大笑,差點沒笑掉下巴頦,他揉著笑痛了的肚子說:“請遞我一杆筆計算一下,一位拿三百來元工資的總工程師,一天的工作,只按四次電鈴,每按一下,該摺合多少人民幣啊?今古奇觀,哈哈,純粹是今古奇觀。”

“沒有什麼可樂的,‘將軍’還打掃過部機關的廁所呢!穿著將校呢大衣又如何?假如老廖再高踞在總工程師的寶座上,豈不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又通通回去了嗎?我不說‘復辟’、‘回潮’這類刺激你心臟的字眼;反正設身處地替小將們想想,他們辛辛苦苦,折騰這麼多年,都付之流水,能心甘麼?”

“你也不會心甘的,老兄!”

“哦,我可超脫得很,要不然我就不會跟你推心置腹了,不過,你應該讀一讀夏嵐的文章。啊,找到了,這不是寫著嗎?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咦?夏嵐的題目是保衛成果與投降招安呀?對不住,弄錯了,不過沒什麼關係,口徑都是一致的。我就給你讀讀這篇:‘在史無前例,震滅撼地席捲整個中國的歷史巨瀾之中,在浩浩蕩蕩,千軍萬馬馳騁在新的革命途程之上,我們這些肩負歷史重任的新的一代風流’——咦,人呢!老於?老於,他媽的,不辭而別!”

在他埋頭念那篇文章的時候,於而龍抬起屁股走了,他沒有興趣聽人放屁。

於而龍走進了自己那棟樓,推開門,正好碰到樓下的鄰居,一位在國內國際都有點名氣的動力專家,又穿上了那件磨成光板的,原是長大衣,硬給剪短的外套。這套打扮,使於而龍回想起他們倆在那九平方米的“優待室”裡,所度過的患難日子,這位有著學者、博士、教授、專家一系列讓他倒黴頭銜的總工程師,是於而龍心目裡又一個可敬的老夫子。

“幹嘛又穿起這套行頭?”

“敲鐘去!”

“哦,你已經知道了?”

“不愉快的訊息,總是要比預料的來得快些,而好事才常常多磨!”

“我白給他磨半天嘴皮。”

“你多餘去找他,我這就去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有什麼不好的呢?”

“那麼,你的理論——”

“唉”他沉重地嘆一氣:“在鐘聲中慢慢死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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