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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於而龍離開柳墩以後,老林嫂佇立在湖濱,看了好久好久,一直到那條舢板完全消失在水平線上,她還認為舢板像小黑點在水波里跳躍。其實,那隻不過是種錯覺而已,要不是她兒媳個竹籃來喊她,還不知要站到什麼時候去。

“媽,你不是說要剜馬齒莧去嗎?”小學教員提醒她。

馬齒莧是一種生命力頑強的野菜,除了災年,連莊稼人都不吃的,可無一寸耕地的水上人家,倒是飯桌上的常客,於而龍在記憶裡,蘆花的拿手好戲,就是馬齒菜餡餅。

石湖水上人家的名聲,在四鄉八鄰的心目裡,是不雅的,除了船家姑娘的自由放浪,和那種特別多情的性格,造成了被那個社會認為不潔的空氣外,最糟糕的就是順手牽羊式的小偷小摸,弄得臭名遠揚。譬如扯走人家在河邊晾曬的衣裳啦!爬進莊稼戶的菜園裡,拔幾個蘿蔔,拽幾棵花椰菜啦!要不然趁人眼錯不見,偷雞摸鴨悄悄殺瞭解頓饞啦!所以船一進村,人們都像防賊似的小心起來。那時候,這類沒出息的事,於大龍是不挨邊的,因為他缺乏那種機靈勁;於二龍不屑幹,他隨便下水摸條魚,也比做賊強。最主要的是正直不苟的蘆花,堅決反對像一條偷食的狗那樣,被人跟著屁股唾罵,所以他們家總吃老天爺賜給無地可種的漁民,那又酸又澀的馬齒莧。

餅早就烙出來了,可舢板還不見影,老林艘心神還寧地望著垂柳外的湖面上,心裡想:“該回來啦!不會讓你再碰上一條紅荷包鯉的,好運道輪不上你我了,捉不到魚回家吧!”現在,晚霞在湖面上灑下了一片金浪,偌大的湖面上,一條船的影子也不見。

她眼神不算太好——淚水流得太多的原故,但她孫子,那個丟了紅荷包鯉的秋兒,一直在碼頭上坐著,奉他奶奶的命令在眺望叔爺,他眼睛尖,要看到什麼,早來報信了。

難道她害怕於而龍的舢板,會在湖裡發生什麼事故麼?不會的,石湖有點欺生,但決不會難為他的。在黑斑鳩島落到那種地步,石湖還給他留了一條命呢!對了,老林嫂終於弄明白自己懸心吊膽的原因啦!老天,該不是去三王莊了吧?去探望蘆花的墳墓去了吧?哦,那可一切都要弄糟了的呀!

怎麼辦呢?……老林嫂的心沉了下來。

天完全黑了,菜餅放在桌上也涼透了,等客人回來再動手宰殺的活魚,在木盆裡潑辣潑剌地蹦著,但是,於而龍還是不見蹤影。

老林嫂打發她兒媳去給城裡的兒子通個電話,告訴他二叔直到現在還無訊息,會不會出什麼事,趕緊去通知那個王書記。

她早看出水生過分地巴結王惠平,一心想攀附著他,謀個好差使,混個好日子,居然拋下二叔不管,登上游艇,尾隨書記進城去了。她半點也不贊成兒子必得投奔一個靠山,找棵大樹庇護自己的作法。她早勸說過:“水生,幹革命,幹革命,是幹出來的,不是靠出來的。”

“媽,你不懂,如今社會,老一套吃不開啦!”

“如今社會怎麼啦?還不是共產黨的天下嗎?”

水生有他自己的處世哲學。老林嫂全盤不動地向於而龍學說,他說:“媽,共產黨的天下,這話不錯,不過,如今的共產黨跟早先那時的共產黨,不全一樣啦!那時共產黨是打天下,要老百姓養活,要老百姓出力,所以有過那麼一個小調,小時我也唱過:‘子弟兵,上前方,為了爹孃去打仗。’如今共產黨是坐天下,就掉過個來啦,老百姓得靠共產黨啦!媽,你別瞪眼,不是我發明的,天天不離嘴唱過的:‘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聽!我怎麼能離開王書記?他就是黨,黨就是他,這一點我看得比你清楚,媽,你別糊塗啦……”

老林嫂對於而龍嘆息:“水生一點也不像他死去的老子,死去的哥哥啊!是誰教他這一套學問的呀?”

誰教的?老林嫂,社會有時是個教員,過去,它教人們為了共產主義理想,拋頭顱,灑熱血,前仆後繼,不顧一切,去追求真理、自由、解放。現在,它教人們蠅營狗苟,追名逐利,巴結上司,討好領導,吹吹拍拍,言不由衷……社會風氣在潛移默化著每一個成員。過去,老林哥夫婦、石頭、鐵柱是在傾心盡意的幹革命;現在,水生卻是在謀生,這是有著根本的差別呀!老林嫂,能責怪孩子什麼呢?責任就好比綠葉上被蟲子蠶食出來的洞,那怎麼能是綠葉的過錯呢?

夜色漸漸地濃了,於而龍還不見回來。

打發兒媳和孫子睡去以後,搬把竹椅坐在門口,等待著如同她親兄弟似的同輩人。她是閒不住的,信手又編結起蒲草拎包來。

她坐在春夜湖邊的場院裡,由於游擊隊長的到來,使她想起許多往事,那逝去的歲月,那失去的親人,重又回到年過七旬的媽媽心中。現在,活在世界上的,除了石湖,除了鵲山,就是於而龍,是她和那流逝過去的一切,惟一能聯絡起來的橋樑。是的,她愛他,像親姐姐地愛他,從他們一起邁上革命的路程開始,他們就結下了近新似的革命情誼。儘管後來他進城以後,變得生疏了,不那麼來往了。但她希望他幸福,心甘樂意地願意為他做些什麼,甚至到了今天,他在老姐姐的心裡,仍舊佔有很大的比重。是啊!也許把她那無處傾注的,對老林哥的懷念,對小石頭、對鐵柱的母愛,都匯聚集中到於而龍的身上了吧?

一顆希望別人幸福的心,是多麼值得珍貴啊……

霧氣漸漸地重了起來,她不住手編織著的拎包,也有點溼漉漉的,蒲葉也柔潤得不那麼剛脆了,蜷縮在她腳下的那條黑狗——就是原來於菱養過的那條純種獵犬,也團得更緊了。還是不見於而龍回來,越等越急,越是急躁,心情也越是不安。於是這樣那樣的不幸設想,就在心頭湧現。“不行!”老林嫂坐不住了,站了起來,拄了根棍子,朝生產隊的辦公室踽踽地走去,後面跟隨著那條無聲的,像影子一樣的黑狗。

生產隊的小會計被她的敲門聲驚醒了,開門讓她進來,揉著眼睛,怔仲地問:“老奶奶,你有什麼事?半夜三更!”

“孩子,求求你,給我往縣裡掛個電話。”

“找水生叔嗎?”

“不,你給我找縣委王書記。”

小會計突然想起,好像上頭關照下來的,不要隨便讓這位烈屬老奶奶,動不動給縣裡去電話。前些年,她可是沒少給縣裡找麻煩,氣得王惠平下了這道口諭。在縣城那樣一個天地裡,書記的話是和聖旨差不多的,小會計便勸老林嫂說:“老奶奶啊!你看看都幾點啦!”他抓起桌上的馬蹄表:“喲,兩點了,王書記都做了三個夢了。”

“你給我打到他家裡去,他家裡有電話。”

“老奶奶,你摸摸我頭皮,太軟,可沒長那分膽子,敢大半夜去驚擾他。”

“有要緊事,孩子,我要找他——”老林嫂告訴他:“我們家的客人不見啦!”

“是嗎?”小會計瞪出眼珠子來:“支隊長給丟啦?這還了得?”他知道於而龍是個大幹部,是王書記的老領導,而且白天專程開著遊艇,封了湖,滿世界地找他,看來非同小可。權衡了一下利害關係,立刻給縣裡掛通電話,把王惠平從夢中驚醒。他戰戰兢兢地捧著電話,聽得出來,那聲調是相當不耐煩的。小會計嚇得忙把聽筒塞給了老林嫂:“你給他講吧!”

老林嫂把情況斷斷續續地告訴了他。

沒等她講完,王惠平不樂意地打斷了她:“水生來告訴過啦,我通知秘書,叫他給陳莊公社打電話了。”

啪地掛上了電話,嘟噥了一句:“大驚小怪!”

他老婆問道:“誰來電話?”

“柳墩那老婆子!”

柳墩的老婆子還在捧著聽筒,一個勁地啊啊著,殊不知電話員早撤線了。

小會計說:“要怪罪下來,你可頂著。”

老林嫂說:“放心,犯不了死罪,走,家去!”她招呼她那條黑狗走了。

就在黑狗又蜷縮在老林嫂的腳前,閉起眼打瞌睡的時候,對不起,王惠平床頭的電話鈴又響了:“丁令,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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