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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柳墩那老婆子。

待不去接吧,電話鈴一陣響似一陣,他老婆光火了,沒完沒了,不識相的老婆子又該纏住不放。她想起這個全縣最出名的烈屬,死了丈夫和兩個兒子的烈屬,前幾年放著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進省上京,去為於而龍鳴冤叫屈,純粹是一種不可理解的愚昧。於是抓起電話,沒有一點好聲氣地問:“誰?”

聽筒裡傳來電話員埋怨的聲音:“地委江書記的電話,你們怎麼半天才接?”

她趕緊推了一下接著做夢的丈夫:“快,是江海——”把聽筒塞給一躍而起的,光著身子的王惠平,他老婆趕快找了件衣服給他披上。但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因為地委書記的聲音,遠不是那麼友好的,絲毫不亞於剛才他和老林嫂通話時的冷淡和不耐煩。

劈頭就是一句:“……你是怎麼搞的嗎?”老鹽工的話,天生有股又鹹又苦的味道:“於而龍來石湖,你怎麼能不馬上告訴我?別人要疏忽了,我可以諒解,他們不瞭解我和老於之間的生死關係,你是知道的,為什麼不早點講?要不是‘將軍’來電話,我豈不是矇在鼓裡。你把他安排在謎園裡啦?什麼?住在柳墩?(他聽見江海倒抽一口冷氣,連忙解釋說:“是他本人堅持要住那兒的,我去接他,他說啥也不肯來縣裡!”)我說小王小王,虧你還是跟過他的老同志,他在柳墩,你怎麼倒在家裡安生躺著?”糟糕,想法給自己找個推脫的理由才好,也沒加什麼思考,信口說出:“他現在不在柳墩!”江海緊忙追問於而龍的去向,王惠平一面回答,一面恨不能撕自己的嘴,可又無法不如實彙報:“柳墩那位烈屬老林嫂才來過電話,說他下午出去釣魚,一直沒回來,不知下落——”

“砰”地一聲,他聽到江海氣得把電話摔了。

請原諒我們都是些凡俗的庸人吧!別看我們在領導崗位上待著,在群眾或者下級的面前,指手畫腳,氣指頤使,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但在我們的上級面前,照樣也噤若寒蟬,言談囁嚅,舉止失措,狼狽不安。不奇怪,這正是社會的複雜可愛之處,倘若都是單線條的話,恐怕就不成其為社會了。

於是,他又搖通了地委書記辦公室,值班同志告訴他:“你等著吧,江書記坐滅蝗的直升飛機去你們石湖了。”他趕緊光腳跳下床,腆著個大肚皮推開窗戶,望著灰濛濛有霧的,剛剛發亮的天空,總算幸運,霧成全了他,飛機沒有起飛,要不然那隻搖晃翅膀的鐵鳥早來了,現在聽不到馬達聲,他才放下心,嘆了口氣,坐在床邊,搭拉著雙腿,用手指彈著發脹的前額。

聽說是江海電話後,一直沒敢閤眼陪著的他老婆,安慰著他:“休息吧,用不著傷腦筋。”

“他們是生死相交的老戰友。”

“緯宇叔不也是麼?”

王惠平晃晃頭:“他跟他們不一路。”

“當方土地,誰來了都好好應酬唄!”

“哪能那樣簡單,我替緯宇叔犯愁,一整天都沒來電話了……”

生活就像纏繞著的合股繩索一樣,把許許多多矛盾著的頭緒擰在一起,也許在這一股上彼此誰也碰不著,但在那一股上,必然會糾纏得難解難分。

於而龍告別了那個姑娘的背影,回過頭來,朝三王莊劃去。

也許是那個“贖罪”的姑娘,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要是蓮蓮沒有突然在地平線上出現的陳剴,為他的居留權在廝殺奔走,也許會同自己一起回到石湖的。

那樣的話,該多好,不但可以告慰地下蘆花的英靈,而且也會使那用心血把她哺養大的老林嫂,感到晚年的歡樂。

他終於覺得歉然了,只是一句偶爾的話,老林嫂便答應昨天晚間做馬齒菜的餅子吃,還說,蓮蓮那年回家來,也纏著乾媽非要吃那種苦森森、酸溜溜的野菜。肯定,她會因為他吃不上菜餅而沒精打采;會因為他整夜不歸而懸心掛膽;也肯定會因為至今不見他的影子,打發水生去陳莊找他,他說過一句,釣不到魚,沒準去陳莊看看。

錯啦!於而龍,她親自領著秋兒,還有那條非蹦上船的黑狗,帶著你愛吃的馬齒菜餅,搖著舢板來尋找啦!

老林嫂,總是把歡樂帶給別人,而把別人的痛苦和不幸,攬在自己身上的善良老媽媽,她活到今天,該是多麼的不容易啊,而她永遠是無償地付出一切,從來也不想得到什麼報酬。

他還記得於蓮留學回國,分配在一個藝術單位,領到了她第一個月的工資,“烏拉”了一陣,起碼當時自己做出了四五種方案,怎樣來花掉幾十塊錢。但是,一下子她改變主意,騎上車到郵局,把整月工資匯給了整年揹著她長大的乾媽。

可是匯款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水生附來一封信,說是蓮蓮要能回石湖住一陣子,比匯錢不知強多少倍。於而龍明白,由於四合院裡興出來的許多規矩,什麼公筷制啊!什麼一早起床就進洗澡間啊!老林嫂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來城裡做客,受那份洋罪的了。

正好於蓮想畫些什麼,特別是她那份愛情,在葡萄架下被眾人生生給扼殺以後,她也像她弟弟那條被燙傷的獵狗一樣,需要躲在洞穴裡去舔撫自己的傷口。於是在那位萬能的王緯宇一手操辦下,沿途像國賓似的人接人送,帶著那條於菱五分鐘熱度已經過去的獵狗,順利地回到故鄉。整個柳墩的鄉親都出來了,迎接由地委書記江海親自陪伴的於蓮。

在縣城裡,一個科級幹部,路人都會為之側目,所以小小柳墩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頭一回出現了這樣熱烈壯觀的場面。地委書記當做寶貝也似的客人,那還了得?被褥,席夢思,鋼絲床是從縣委小招待所謎園運來的,要不是於蓮的堅決反對,連服務員,廚師都要派到柳墩來照應她的。

老林嫂直是感嘆:“蓮蓮,你可真成了金枝玉葉了!”

誰知這位為革命奉獻了一切的烈屬,她的話是諷刺呢,還是驕傲?或者是從心底裡感到的一種委屈!

沒過幾天,於而龍開始收到他女兒,從石湖陸陸續續寫來的信。

“……我坐在新栽的電杆,剛接通的電燈下給二老大人寫信。乾媽說,要早些日子回柳墩,我們也就早不用油燈,託蓮蓮的福,我們全村亮亮堂堂,不用摸黑了。然後,她嘆了口氣:‘鳥就是這樣子的,長大了,飛走了,可老窩呢?管它風吹雨淋,忘了,再也記不得了。’

“現在,談談我自己,你們別惦念,一路平安,替我謝謝法力無邊的緯宇伯伯,他說得非常正確,他的名字就是護照,就是通行證,人們把我託在掌心裡送回故鄉來了!

“但是,真正從心坎裡歡迎我的,是揹我長大的乾媽,她撲上來,緊緊地摟住我,先是笑,後是哭,抱著我似的進了屋門,連地委書記都不管不顧了。她那臉上又是笑容,又是淚花,我敢說,你們別嫉妒,她比你們更愛我,要是我說一聲:‘乾媽,我要你的心!’她會毫不猶豫地剖開胸膛掏給我。假如有那麼一天,我向你們討的話,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捨得麼?……”

讀著信的老兩口交換了個眼色,彼此也都心照不宣,為了那副部長的門楣,強使她割捨了愛情,是多麼傷害了少女的心?

如果真的疼愛自己的女兒,為什麼要讓她作出犧牲呢?

“……上封信告訴了到達的情況,這幾天,乾媽成天守著我,寸步不離,生怕我會飛走似的。每天早晨一睜眼,她就坐在床頭端詳,在飯桌上,她看著我嚥下去的每一口。我想:肯定是乾媽丟失得太多,丟失得她都害怕了,所以她才特別珍惜剩下的一點點歡樂,是不是?

“乾媽每天領我走村訪舍,爸爸媽媽,我現在才明白,是群眾把我餵養大的呀!我喝了那麼多嬸子大娘的奶汁,我有過多少善良好心的媽媽呀!她們甚至為了餵我這個游擊隊長的孩子一口奶,冒著捱打受罰,說不定還會送命的危險。想到這裡,看看這些護庇過我的媽媽們的生活,憑良心講,遠不是那麼愉快的。我也看到了藏過我的缸、甕和地窖,那些人家,說實在的,還那麼破破爛爛,我心裡感到十分壓抑。她們,為我們付出了一切,把我們託上了雲霄,而這些善良的人,繼續過著決不是十分愜意的生活。爸爸媽媽,乾媽不是輕易說出‘忘了’這句話的。

“我的心太沉重了,爸爸,媽媽,就覺得目前自己感情上的一點負擔,實在是不相稱的卑微。……”

於而龍看完信後說:“看吧!蓮蓮的心跳出了自己的小圈子,該想畫點什麼了!”

果然,沒過兩天,收到她的一封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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