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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而龍像三十年前一樣,熟練地駕著舢板,從碇泊著的許多船隻的空隙裡穿過,靠了岸,繫好船,踏上了三王莊的土地,像長期飄泊在海洋上的水手一樣,上岸時總情不自禁地蹦韃兩下,活動活動。

這裡和陳莊同樣是一個高音喇叭的世界,是王小義和買買提喧嚷的世界。於而龍站在街口,完全怔住了,想不到是一個幾乎認不出來的三王莊,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躊躇了,不知該往哪兒舉步?

倘若他還是支隊長的話,不由分說,準會大踏步向高門樓走去,因為那裡設有支隊的指揮機關,是湖西地區的黨政領導中心。而且可以預料,只要他跨進大門,高門樓前後幾進院落,休想有個安靜。他像一股旋風,難得有他吹不進去的角落,攪得他的部下都像風車似的轉動起來,大家都不由得感慨:“要支隊長安生下來,等石湖見底吧!”

他會給他的下屬帶回來一口袋問題,倒出來,琳琅滿目,像貪婪的漁民,愛用細眼目的網一樣,上至魚,下至蝦,大事小情,像湧過來的波浪,把整個機關都淹沒了。

“要不得,要不得,你把正常工作秩序都給攪亂了。”王緯宇在擔當這座動力工廠的副手以後,開始不那麼溫順了。因此,那些科室人員也響起一片聒噪之聲。但於而龍要把人員壓得儘可能的少,而任務倒要加得儘可能的多。這不能不引起一種本能的反抗,連廖總工程師都出面勸告:“算了,也不是要你於而龍個人掏錢去養活他們。”

“你這是什麼話?”他不滿意這位講求效率的工程師,會說出如此息事寧人的語言。

“這是中國——”廖思源只說出了半句,那未吐出口的,顯然是:“你不可能去辦那根本辦不成的事情。閒人,你就養著吧,只求他不給你搗亂生事,就算上天保佑了。”

於而龍別轉頭問王緯宇:“先從你那一攤子行政部門砍起如何?”

王緯宇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我決不是戈爾洛夫……”這還是解放區時代的名詞,於而龍已經習慣成自然地說出了口,他向反對他的精簡壓縮政策的人們宣傳:“我當區長,縣長那陣,腰裡挎著匣子,口袋裡掖著公章,揹包裡裝著全區黨政財文大權,找不到那麼多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報的老爺。難道因為中國是生產茶葉的祖國,大家就得沒完沒了地坐在那裡品味?”

“刀把子在你廠長兼書記的手裡。”

“你幹什麼?”

“我下不去手!”

“王緯宇,你不要搞這種邀買人心的廉價同情!”他喜歡講話一針見血。“你打過仗,該懂得這個最淺顯的道理,一個優秀的機槍射手,可以獨擋一面;而十個飯桶,能給製造出一百個麻煩。”講這種話,是很刺傷一些人的心靈的,但是,他認為自己是辦工廠,而不是辦慈善機關的,所以,一個蘿蔔一個坑,寧缺毋濫。啊,一開始他估計到會有阻力,但想不到大得嚇人的程度,民怨沸騰,狀子不僅告到部裡,甚至告到國務院去。他氣得直罵:如果將來中國一旦亡國滅種的話,罪過就在這些不產生任何價值,但卻要消耗社會財富的寄生蟲身上。但於而龍認準一個目標,那是不大會改變的,一條道走到黑,黑就黑,還得走。

辦公室裡一片竊竊私語之聲,那是他拼命壓縮非生產人員的主要物件:“於書記恨不能一個處長,把科長、股長、科員的工作一肩膀全挑起來,搞一條流水作業線,把等因奉此也來個自動化。”

他聽了大笑不已:“如果外國有這種等因奉此自動線,我就申請外匯去買那個專利,搞它一條,讓那些老爺們忙得應接不暇,手忙腳亂,滿頭冒豆粒大的汗珠才好。”

“天哪!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很簡單,幹不了就讓位,誰有能耐誰上。不要擋道,不要佔著茅坑不拉屎!”

廖總工程師背後勸他:“你搞就搞吧,何必說些使人不愉快的話,刺傷那些人的自尊心,火上加油!”

“我就是要他們坐在轉圈椅上不舒服!”

“沒有用的。”廖思源只求不給自己搗亂就行。

一個社會的滅亡,往往由於消耗的人多於生產的人。”

“好吧!”廖總預言著:“如果你有興趣播種蒺藜,那就等著收穫荊棘吧!”

“火線上的鐵刺網都趴過,無非頭破血流,扎一身窟窿。”

那時,高歌已經從廠技術學校出來,一直在車間辦公室幫忙,因為這個年輕人雖然能把自己打扮得水光溜滑,但他的磨床,所磨出來的工件,永遠也達不到規定的光潔度。再加上他一年有六個月得去厂部的宣傳隊唱歌,車間主任看透了:“算了小高,你就以工代幹,在車間職能部門幫幫忙吧!”但是,於而龍的壓縮之風,像廠裡的七千噸水壓機一樣,沒完沒了地壓下來,於是,高歌又回到了磨床旁邊去了。

王緯宇為歌手求情:“把小夥子安排到政工部門吧!”

“你嫌政工部門那些人還少麼?”

“可惜了,高歌挺聰明。”

“他可以把聰明用到正地方,我們國家需要刮刮叫的工人,不需要那些耍嘴皮子的空談家。”

高歌親自到廠長室找他,於而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便讓秘書小狄轉告:“什麼時候成為一名真正的磨工,咱們才能有共同的語言,回車間去吧,像你爸爸一樣,踏踏實實幹活,勤勤懇懇做人。”

當家人,惡水缸,於而龍得罪了許多人,而王緯宇輕鬆自在,處處討好,有什麼辦法?於而龍愛說:“同志,假如你在火線上呆過,就會投我的贊成票。”

但是,好像投贊成票的人並不多,一直到高歌成了工廠的“主人”,於是在幫助於而龍提高認識的會議上,舊事重提,老賬新算,分明知道於而龍是個殘廢軍人,卻偏要他彎腰低頭,像把折刀似合攏,恨不能把於而龍那顆倔犟的腦袋,塞到他的褲襠裡去。然後,人們在控訴他的資本主義托拉斯經營,血汗工資制度,殘酷剝削工人的罪惡以後,問他:“為什麼打擊革命小將?”

“誰?”於而龍腦部由於下垂充血而腫脹著。

“你幹嗎把高歌弄回車間勞動?”人們厲聲問。

儘管於而龍頭暈目眩,腰疼欲斷,但他卻是一個死了的鴨子——嘴硬:“我認為社會主義不應該是懶漢的天堂!”

人們撲上來,拳打腳踢,要打掉他的“囂張氣焰”。

“交待!為什麼?為什麼?”

他掙脫一切,把腰挺起來回答:“我是希望他踏踏實實地做一個人。”

那時候,坐在主席臺首座高歌,確實在眼裡閃過一道聽了良心為之一動的,那種呆板遲鈍的光芒,就如同剛才在湖面上划著舢板,保持在幻覺中那死去的戰士,突然眼珠動彈一樣。這使於而龍自己多多少少意識到一點點責任,正如那個戰士的死,游擊隊長不能不承擔責任。難道老高師傅把自己的兒子領到他面前,做父親的會希望兒子變成現在這種樣子麼?

所以,他覺得不能這樣丟手就走,不能輕易結束故鄉之行。現在,他認為倒是難得的,能夠獨自一人去看看蘆花的墳墓,撫著那塊石碑,靜靜地坐一會,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

是的,於而龍是不大肯認輸的。

游擊隊長抬起腳來往村西走去,起初有些猶豫,好像轉了向似的,後來才意識到是失去了銀杏樹的結果,因此,才不遲疑地向前走。可能是春汛大忙季節,很少什麼閒人,原來估計沒準碰上幾個熟面孔,但他失望了,誰也不注意他一個老三王莊人。因為公路修通以後,三王莊不再那樣閉塞了,管你是誰呢?一個昔日的游擊隊長,那是過去的光榮。十年前,或許還會被少先隊請去講講革命傳統;現在就像躺在路旁的磨盤,已經由於有了打米機,而變成無用的累贅,是礙事討厭但有點重量的古董了。於而龍想到自己是個磨盤式的人物,覺得很可笑。果然,走了一程,除了那兩個小夥子唱歌外,誰也不對回鄉的遊子發生興趣。

其實,對於石湖水上人家來說,哪個村子都算不得是自己的家鄉。但是從他記事開始,好像逐年都要向高門樓繳納一筆樁子錢,才被允許在三王莊靠岸拴船,也許如同現在的存車費吧?大約由於納貢臣服的關係,他視自己為三王莊的居民吧?

正好,他經過一家飯館的門口,客堂裡很清靜,生煎包的香味,使他回想起膾炙人口的家鄉風味,蟹黃粉包白雞面,和石湖姑娘一樣,也是遠近聞名的。於是他邁了進去,一方面有點口渴,另一方面說實在話,劃了這麼遠船,肚子也有點餓了。

說來慚愧,多少年來,他還是頭一回獨自去飯店進餐,而且還是一家簡陋的不怎麼衛生的漁村小館子。

雖然客堂裡放著幾張油膩的桌子,但找不到一條可以坐下來的凳子,總算那個梳著兩把刷子的服務員,同情他有把子年紀,而且衣冠端正,便把自己坐的一張方凳,站起來踢給了當年的游擊隊長。她還在繼續自己的演說:“……哪怕豁出趕八里路,今兒晚上我還要趕到閘口鎮去看電影。”

於而龍看出她是一位和柳娟似的電影迷,不過,柳娟對國產影片一點不感興趣,所以很少見到她坐在電視機前,看那個翻車的老把式。但這位服務員對於電影演員的熟悉,連他於而龍都驚訝了,甚至對私生活都瞭解得一清二楚。她講了好一會子,才發現顧客聽她講的興趣,超過吃的興趣,便一揚脖子:“買票去!”前廠長兼黨委書記從來沒經手過,通常都是他的秘書代勞,或者家裡人給安排妥當,他只消坐到桌邊去吃去喝就行了。如果是宴會,需要講點什麼,小狄自會把講稿塞進他口袋裡的。可是現在,他得去買票,天知道,店堂裡只有他一個顧客,何必那麼多繁瑣哲學?然而作為制度,他必須按照規定的程式,把票買來交給講述演員私生活的服務員。

“……她結了婚,不久又離了婚,離了婚以後馬上又找了個主結婚,這回她嫁給了一個導演,就是——”她把於而龍買來的票,遞給了站在兩步遠外鍋灶旁的胖師傅,那位師傅便鏟了一碟熱騰騰的生煎包子,煮了一碗湯麵交給她。但她並不著急馬上端來,還在和那賣票的姑娘,切肉的小夥子,高聲朗氣地議論大概是昨夜放映過的影片,直到她認為顧客的耐性考驗到差不多的時候,才款款地哼著影片插曲給於而龍送來。

也許是本地風味,要不就是昨晚的狼山雞,今早的元魚都消化完了,竟吃得挺有胃口,這樣,去年十月間那頓烤鴨的印象又湧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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