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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傍晚,於而龍到達柳墩,看到了站在湖邊翹首企望的老林嫂,無論如何也沒法使自己相信,她就是三十多年前,跳進湖裡去追槍的那位英勇慷慨的母親。

她一把拉住,只叫了一聲“二龍!”底下的話就噎在喉嚨裡,半天半天也不吭聲。因為她從這位稀客的身影裡,看到了逝去的歲月,看到了犧牲的親人。但是,她沒有淚水,早流得乾乾淨淨的了,只有那雙顫抖的粗手,哆嗦的嘴唇,使於而龍覺得她的心,是多麼的不平靜。

直到深夜,圍著燈火,全家人團團圍坐聊著往事的時候,於而龍才從一個變得完全不敢相認的衰老婦女身上,看出來那個熟悉的候補游擊隊員的形影。

話題總是離不開她惦念著的,那背上的寶貝。

於而龍想起了臨走前畫家的心意,等到她有了如願的那一天,一定要接乾媽去住些日子,而且一定不再搞那些繁瑣哲學。對於在幹校插過秧的於蓮,在深山溝當過醫療隊員的謝若萍,在勞改農場生活過的於菱,在九平方米民辦監獄裡度過春秋的於而龍,過去在四合院里居住時,那種仿貴族式的種種派頭和生活習慣,現在看來多麼渺小啊!

老林嫂笑笑,顯然她早原諒了。

“去吧!如今建設得可不是你早年見過的樣子了!”

老林嫂突然冒出了一句:“也就那樣吧!不過房子高些、大些、多些,人擠得要命。”

於而龍奇怪地看著她,也許上了點年紀,說話就不免顛三倒四,以假訛真,說得神乎其神,似乎親眼目睹。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又不禁懷疑,她去過?幹什麼?為什麼自己不知道?水生給他解開了疑團,原來老林嫂為了說幾句公道話,證明於而龍在石湖打游擊的那些年,決不是叛徒,也不是敗類;在別人都縮著脖子不敢抻頭的情況下,她不遠千里地跋涉奔波,進省上京,去替他辯誣,去替他洗刷,以犧牲的丈夫和兩個兒子的名義,去打這場決不是為了自己的官司……

老天哪!他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叫了一聲:“老林嫂,你啊!你……”頓時,他覺得這個家庭,這個夜晚的小漁村,這個靜悄悄的石湖是多不平凡哪!一股強烈的暖流,在他心胸裡迴盪,禁不住熱淚在眼眶裡滾著。

老林嫂端坐著,她只是隨便說說,並不認為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你一個人去的嗎?”

“就這樣,人家還找我算賬呢!”她看到兒子盯她一眼,便不往下說了。

於而龍關切地追問:“是哪一年去上訪的?”

“早啦!”她也記不準確了。“好像是大大前年吧?還正經鬧了陣蝗蟲呢,亂啃一氣!”連水生那樣一個工作人員,也記不清鬧蝗災是哪一年了。也實在難怪人們的記憶力,前些年真好像是電影的慢動作鏡頭似的,很難區分這一年和下一年有些什麼明顯的差別特徵。在於而龍記憶之樹的年輪上,也像樹木的生長規律一樣,愈遠的年代界限愈清楚,而愈近則愈模糊。老林嫂所說的大大前年,他已經記不得那年都幹了些什麼?彷彿那些年他的生長停滯了,生活凝固了,是囫圇吞棗地活過來的。現在,倘若按歷史學給予而龍的現代史分分期的話,那就是挨鬥期,懸掛期,東山再起期,重新垮臺期。那麼老林嫂上訪是他在優待室學《英語初階》的時期,還是在幹校水窪里拉大網的時期,就難以確定了。

“可我從來沒聽若萍和蓮蓮提過呀!按說你來家,用不著瞞我嗎!”

老林嫂平靜地說:“我不想去你們家!”

於而龍跳了起來:“為什麼?……”

她笑了,依舊是那種平淡的笑:“我過不來你們那種日子,我是個鄉下人——”

“你就捶我的心吧!……”他恨不能向她喊出來。

但老林嫂卻怪罪自己:“說那些幹嗎?也不光你們一家講究,都那樣的嘛,總得隨大流了——”是的,她原諒了。可是,於而龍卻沒法原諒自己,他像站在一面鏡子面前,好像頭一回看到自己又髒又黑又醜。

“那你到底住在哪兒?”

“住在接待站的大院子裡唄!”

“啊?在露天地裡?”

“那有什麼?”老林嫂似乎覺得他的詫異驚訝是完全多餘的,上訪告狀的不都那樣等待著嗎?

於而龍連忙問:“那是什麼節氣?”

水生告訴他:“媽是秋後隊裡分了糧才離家的,先上的省,後進的京。”

“那該是十一月份了吧?”於而龍問老林嫂:“天很冷了吧?”

“還算熬得過去,人家辦公室剛安火爐……”

於而龍啞口無言,還有什麼細節需要問的呢!足夠了,完全足夠了。

雖說北方的初冬,剛剛南下的冷空氣,還不是那樣凜冽,但是對露宿在那樣寬闊大院的老林嫂來說,鋪天蓋地,等待黎明,實在使他無法往下想去。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副淒寒的畫面:漆黑的夜,半明的燈,老林嫂披著一身寒霜,在嘶嘶的寒風裡枯坐……

她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說一句公道話,在有人像躲避瘟疫似的離開他,在有人恨不能把他斬盡殺絕,在有入朝他吐唾沫以示自己清白,在有人落井下石,踩著他的肩膀往上爬的時候,老林嫂那顆全不顧自己,而為別人跳動的心臟,該是何等可貴啊!

老姐姐啊!在石湖上,她也許是我惟一活著的親人了!……於而龍在默默地望著她,忍住淚水,努力不使它流出來。

這時候,她那堅定有力的聲音:“我,要,槍!”似乎從井底下,從地之深處傳了出來,她要回來的不僅僅是幾支槍,而是整個石湖的革命事業,但是她付出的代價也太沉重,太巨大了,是小石頭、鐵柱、老林哥他們三個人的熱血,和她自己默默無聞、全然無私的一生。

於蓮給她畫的那幅油畫,她也許是無意,但畫出了於而龍的心聲,在老林嫂手裡拎著的,不是兩桶清水,而是一副艱辛的生活重擔。就像大地馱負著整個人類,母親懷抱著子女那樣,永遠把那顆滾燙的心緊緊貼在別人身上。

老林嫂終於遊近了舢板,抬起那副堅毅的臉,她已經決定了:“二龍,把槍給我,孩子是娘心上的肉,能不疼麼?高門樓不能輕饒咱,大夥的命更要緊。”

“鬆開!”於二龍勸她。

“我不會撒手的。”

槍聲越來越近,陳莊區公所派來的保安隊,採取了一個包圍的姿態,撲向柳墩。為了應急,六支步槍又回到站起來的漁民手上。

那是他們揭開十年戰爭的序幕,第一次接火,第一次勝利,或許於二龍比別人幸運些,首戰對手,竟是一群膿包。那些魚肉鄉民的保安隊實在不堪一擊,在老兵趙亮的指揮下,三下兩下輕鬆愉快地結束戰鬥。

打勝仗總是一樁令人高興的事,再說誰的皮也不曾擦破一塊。柳墩上空的晴天,變得那樣喜悅,好像每人多喝了二兩綠豆燒似的,眉宇展開了,愁雲消失了,於二龍也沉浸在歡樂的氣氛裡。要不是趙亮提醒,險幾誤了大事,此刻手裡有了剛繳獲的槍支,便斂了六杆舊槍,爽朗痛快地說:“好,我這就接小石頭去!”

“慢著,弄條大點的船,把這些抓住的俘虜順便給王經宇捎去,他現在沒兵沒卒,你多帶幾個人去三王莊找他,讓他看看,誰繳了誰的械!”

去三王莊的一路上,滿船裝著歡笑,除了灰溜溜的押著的俘虜,游擊隊員們敞開了嗓子唱趙亮教的紅軍歌曲,把野鴨子、水鳥嚇得鑽到水底下去。一直惦念著小石頭的老林嫂,也是三天來,頭一回被年輕人的笑聲感染了,露出了一絲笑容。

“給小石頭帶點什麼好吃的呀?”

蘆花代替媽媽回答:“小石頭最愛吃的赤豆粽子。”

端午節早過去了,但疼愛孩子的媽媽,早一天就裹好了等著石頭回來吃,可誰也沒讓知道,生怕大夥看出她思念孩子的情緒,增加人們的心理壓力,現在她不左右為難了,著一籃粽子上了船,親自去接兒子。

有個小夥子,伸過手來,掀起竹籃的蓋布,要拿粽子,被蘆花一手打掉:“沒你吃的份,饞鬼!”老林嫂直是讓著:“吃吧吃吧,帶多著咧!”便遞籃子過去,那個小夥子咧著大嘴笑了:“我怎麼那樣沒出息,搶先吃呢,等接到石頭兄弟,他吃剩下,有多少我全包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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