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四章,憶阿雅,張煒,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h4>勝利者</h4>

<h5>1</h5>

早些時候,我和梅子幾乎每個週末都要到她的孃家去。從我們簡單的小窩到橡樹路,一開始還算是一段愉快的路程,儘管那兒對於我還多少有些陌生。人有時候真的需要挪挪窩兒,需要換一下節奏,需要來來去去——我發現這個城市裡差不多人人如此。

在這擁擠的街巷裡,岳父一家真是最大的幸運者了——也可以叫做“勝利者”——只有勝利者才能住在橡樹路上,擁有這樣的一處居所。他們竟然佔據了一個獨院;尤其讓我羨慕的是,這院裡還有一棵高大的橡子樹。

“這棵橡樹是誰栽的?”我問。

胖乎乎的岳母撫摸著粗糙的樹皮說:“不知道,前面住這個院子的人也不知搬到哪去了。有人說這棵樹有幾十年上百年了,我們進城以前很多很多年就有的。”

“那麼它也是舊社會過來的一棵樹了……”

梅子笑了,岳母也笑了。可是她們剛剛笑過就嚴肅起來。

我心裡卻在想:這棵高大的橡樹很可能就是那些“失敗者”栽下的。我很喜歡這棵橡樹,我曾對梅子說:“如果沒有這棵橡樹,你們家的吸引力可就差多了。”梅子蹙蹙鼻子。

那時岳父已經離休一年多了,岳母雖然不到離休的年齡,可實際上也早已不上班了。在這個小院裡,她已經有滋有味地奔忙了二十幾個年頭。她說自己有病,而且很重。岳父也這樣講。可是我從她的言談舉止、從她的氣色上看,她比同齡人都要健康得多。

“都是戰爭年代給弄壞了的。”岳父說。

這是一對參加了戰爭的人,每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站在他們面前有點兒愧疚或自卑。對於每一個人而言,戰爭都是一場神秘而奇特的經歷,我自己就常常對具有這種經歷的人抱有一些複雜的情感。這是迷惘和好奇,有時甚至是一種嚮往。誰知道他們殺沒殺人呢,看樣子不會。但戰爭是無法詮釋的,戰場上發生什麼都是無法預料的……梅子的母親很會管理家庭,院裡栽滿了花。這個院子很大,大得都讓我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這座城市像一座蜂巢,到處分割成很小很小的格子,各色人等就在這些密集的孔洞裡鑽進鑽出。而岳父他們這一類人卻有辦法在這中間活得挺好,鬧中取靜,可以開拓出綠蓬蓬的一個大空間,真是個奇蹟。瞧岳母在院子裡用鵝卵石精心地鋪了幾條甬道,這樣下雨天也可以在花圃裡來來去去。四周的泥土都被翻鬆了,有的地方還種了一點兒蔬菜,但大多還是她喜歡的各種花草。秋天,橡樹落下了圓圓的橡子,她把橡子一顆顆收拾起來,裝在一個紙盒裡。那些橡子像板栗一樣,但比板栗更光滑也更飽滿。有人到這個小院裡來玩,岳母就把這些橡子拿出來送給他們;他們如獲至寶地捧在手裡,顛來倒去地看,然後回家塞給自己的孩子。

這座房子一共有六大間,有高敞的閣樓;最東邊連線的幾間廂房直接通向了閣樓。那廂房是原來梅子居住的,現在空著並保持了原來的模樣。這樣我們回來的時候就可以住在那幾間廂屋裡。我覺得惟有這兒才能讓我感到一點點親切。這幾間屋子透露出很多梅子做姑娘時的秘密。比如我可以看出,她很早就是一個喜歡收藏一些小玩意兒的人——在屋子裡不容易注意到的一些角落裡,直到如今還塞滿了一些小貝殼、一些挺好的圖片、各種各樣的書籍。被遺留在這裡的還有一些多年以前的畫報。有幾份外國畫報讓我很感興趣,上面的圖片印得也好。我常常翻著這些畫報看上很久。當我提出把它帶回我們家的時候,梅子卻不同意。她想在這裡保留一些青春的印跡嗎?這裡甚至還有她過去的很多照片,我從前大多沒有見過的照片。從照片上看她當然幼稚可愛,只不過嘴角上透著一股少見的拗氣。今天她成熟了,但這股拗氣不是消失了,而只是被她成功地掩飾了。大約有兩三張照片上,她留了男孩似的頭髮,遠遠看去就像一個英俊少年。有一次我正看著,岳母走過來伸手指點著說:“那一年上她臉上生了一種東西,怎麼治也治不好。後來機關上的一個人從保姆那兒討來一個偏方,說把一種東西燒成灰,用香油調了搽在臉上……你那時見她就好了,你想想她那個模樣吧。”“塗了多久?”“塗了一個月,一個月她都是一個小黑鬼兒。”梅子進來說:“我怎麼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h5>2</h5>

不論怎樣,我在這兒總有一種做客的感覺。這畢竟是梅子的家,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哪裡?是這座城市裡的那個小窩嗎?那個小窩也是岳父給找的。如果沒有梅子一家,我在這座城市連立足之地都沒有,那樣我就只好長久地住在簡陋的集體宿舍了——那是一段難以回首的歲月……那個集體宿舍又潮溼又窄巴,竟然住滿了五個人。雖然當時大家都想盡量處好,可最後還是弄到爭吵起來。因為其中有一個人會偷東西,不過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每過一段時間我們這五個人中就會有一個丟點兒什麼。

我對岳母說起這事兒時,她說:“那還不好辦嗎——你們要學會偵查。”

“偵查了——到最後覺得誰也不像。有一次我新買來的一件汗衫也給丟了。”

“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找不出誰是小偷,大家就互相怨恨。有一段我甚至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小偷……”

梅子笑起來。岳母毫無幽默感,皺著眉頭抬起眼睛:“你拿過別人的東西嗎?”

這一問,連梅子的表情也嚴肅了。

“怎麼可能呢,我怎麼可能拿別人的東西?”

“亂彈琴!”岳父從一邊踱過來,“亂彈琴!”他那兩隻很嫩的手指在桌子上彈了兩下。奇怪的是他這麼大年紀了,臉上已有了黑斑,一雙手還是這樣嬌嫩。要知道他可是一個出生入死的人。我看著這兩隻手,心裡閃過一絲不快。

比起這個獨門獨院,我們的那個小窩太逼仄了,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很長時間我都在想辦法,挖空心思擴大空間。後來我和夥伴們終於一塊兒動手,給它修補和增添了一點。當時街道上對機關宿舍管理並不嚴,我們就鑽空子,在門前的一側搭了個棚子,而且還開了個小窗,這樣朋友多了就能坐在棚子裡喝茶……那一回梅子差點兒沒給氣死。她說那個加了棚子的小窩簡直不像樣子,說它更像一個狗窩或者一個狼窩……好在那個棚子沒有多久就因故毀掉了。

我很少到岳父的其他房間裡去。除了待在梅子過去的那幾間、在院裡玩耍,再就是到中間那個大些的客廳裡去坐。可常常只是坐上不一會兒,就有一些人客客氣氣地走進來——他們都是岳父的朋友,談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題。岳父只要和他們在一起,與他們談話,待不了多久就要激動起來——那時他就要不斷地離開沙發,在屋裡走來走去。有許多時候他的模樣是憤憤不平的。我由此斷定,他的這些朋友從養生的角度看是要不得的。

“他們只會說一些大而無當的話。”我有一次聽了幾句,對梅子說。

“你怎麼能這樣講呢!你不會理解父親他們這一代的。”

我點點頭:“他們也不會理解我。他們……”

我的口氣中有難以察覺的一絲不恭,但還是被梅子捕捉到了。她每到這時候就有些衝動,說:“你算什麼!你還不如他們小腳趾上的一點兒灰呢……”

梅子臉上沒有了笑容。我知道這種奇特的比喻真需要一副好頭腦。於是這種巨大的侮辱不光沒有使我發火,還讓我笑起來。我問:

“他們小腳趾上的灰是金粉嗎?不過那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們在戰爭年代衝鋒陷陣,在山裡、在平原上打擊敵人,端著槍。我們腳下的泥土滲進了先烈的血啊。他們流血流汗,我們今天才能……”

像背誦一段課文。不過難得她這麼激動。我不願再刺激她了。我得設法緩和一下,於是就嘲笑起她那些頭髮削短、看上去像是小男孩的照片……

可梅子就是不笑。她再也不笑了。

有一次我應邀到岳父那間屋子裡去了一下。

那兒是他的一間辦公室。他離休以後沒有自己單獨的辦公室了,於是就在家裡搞了一間。這辦公室據岳母講是完全仿照他在機關上的那個大套間搞起來的。只是寫字檯略小一點,其他差不多處處一樣:書架放在什麼位置,桌子放在什麼位置,都與過去一模一樣。這是整座屋子中最寬大最明亮的一間了,用它搞了這麼一間大辦公室,我覺得既有趣又可惜。岳父告訴我,他每天都保持一個“好的習慣”——像離休前那樣嚴格遵守作息時間:每天必定按時坐到寫字檯前。

“您忙了一輩子,平時出去走走多好,或者到小院裡搞搞花草……”

他瞥我一眼。我於是閉了嘴巴。

<h5>3</h5>

我發現岳父的胡碴還沒有全白,就像他的頭髮一樣,黑白間雜。我想等它們全白起來的時候,他也許就會改變一點兒什麼吧,比如這脾氣,就會好一些。無論怎麼說黑胡碴是殘留的一點青春,它透露出人的火氣和拗性……離寫字檯幾步遠的地方是一個鋪了氈子的書桌,他就在那上面畫畫和練書法。他練的是“顏體”,很胖,就跟他的體形差不多。

“我喜歡顏體。”岳父說。

他把臨摹的字一張張擺出來。那當然還不能算什麼書法作品,但的確是寫得一絲不苟。他饒有興趣地談論這些字,還伸出手去撫摸。到後來我們終於談得投機起來。因為我隨便謅了幾句關於書法的術語,他高興了。他接著把藏在小櫃裡的幾件書法作品拿出來——那全是他選中的自己的作品。我覺得這些字寫得很難看,只是裝裱得很好,用了全綾子。“書法作品怎麼可以輕視呢。”我一邊欣賞,一邊在心裡這樣告誡自己。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烈藥

阿瑟·黑利

心似耀言

一個米餅

陰陽藥店

陳直男

偶像從賺錢開始

午夜店長

都市之護花豪婿

笑舞春秋

我修煉武學能暴擊

新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