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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走過來,貼著門框站著。她為父親補充說:

“它們參加過老幹部書畫展,得了一等獎!”

我點頭。那上面大多寫了一些古書上的現成話,什麼“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等等。

岳父特別愛寫一個很大的草書“壽”字——它大約有兩尺見方,裝裱後尺幅更大,要兩人以上才能展開來。

岳母說:“我喜歡這個‘壽’字。他去年才學會寫這個字。”

岳父不快地哼了一聲,把“壽”字放起來……

我們繼續欣賞書法作品。岳母離開了一會兒又走來,對著男人耳朵上咕噥了幾句。我知道客人來了,就隨岳父走到客廳裡來。

進來的人是一個比岳父還要老的、瘦削不堪的老頭兒。他的頭髮白了大部,但兩眼炯炯有神;一條腿有些毛病,走路一歪一歪的;腰雖然很厲害地佝僂著,可這會兒正在努力地挺起。他一見岳父就趕緊上前一步,接著雙腿併攏,“啪”地打了個敬禮。

岳父鼻子左側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鬆鬆垮垮地向對面的老者還了個敬禮。

我笑不出來,而且心情立刻變得肅穆了。我發現自己也像那個老者一樣,不由自主地把腳跟併到了一起。

他們在沙發上坐下。

我想聽他們說話,但待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妥,就退到了一邊。梅子小聲說:“來的老人是父親在部隊時的一個警衛員,他剛在環保局副局長的位子上辦了離休手續……父親是他的老首長,他隔一段就要來一次……”

“‘首長’永遠是‘首長’嗎?”

“那當然了。當年父親的一些部下如今很多都在這個城裡工作,他們常常來玩,不過都不怎麼打敬禮了,只有他還這樣。多好的老同志啊。”

“打敬禮好,我就願看他們打敬禮……”

梅子覺出了有什麼不對勁兒,不跟我談了。

老頭走了。我發現岳父增添了一種不能抑制的興奮。他把衣釦解開走到院門口,又站在小院裡大口呼吸,望著遠方。西南方有一朵紅雲,太陽就要落山了。岳母走過去,站在男人身邊。岳父這樣待了一會兒,轉回身來長長嘆息:

“老啦,我們都老了!剩下的事情要由你們去做嘍。”

我神往地看著他。

“你那些東西,”他用食指指著我的衣袋,好像我衣袋裡就裝了什麼東西似的。但我很快明白他是指我平常寫的那些東西——“你那些東西,也該寫一寫我們的這位老同志。很勇敢的人嘛!出生入死。他腿上中過彈,那是一顆炸子兒,到現在還留下一塊很大的疤瘌。”

我點著頭,這時突然想起了什麼,問:“您也受過傷嗎?”

岳父好像不屑於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一起回到了沙發上,“那一年我們被圍在一個小山包上,小山包的下坡那兒有一個小村。我們從村裡退出來,佔領制高點。”岳父右手的食指在半空裡點了一下。

<h5>4</h5>

與岳父在一起時,我珍惜每一次談話機會。只要談到了戰爭,我就忍不住好奇,越問越多:“那時母親也和您在一塊兒嗎?”

岳父的思緒完全陷入了那場戰鬥,對我的詢問充耳不聞。“我帶著警衛員邊打邊撤。就是這個老同志,那時他年輕得很哩,就像你這麼大年紀,一手好槍法。就是那一次突圍中他受了傷……我懷疑我們那一次駐紮被人告了密。出了叛徒啊——我一直在懷疑一個人,那個人如果活著,大概至少也有九十多歲了……”

我最恨的就是背叛。這時我脫口而出:“那個人大概不會活著了……”

岳父一愣,木木的眼睛轉向我:“你怎麼知道?”

我吞吞吐吐:“誰知道,反正……叛徒還能活那麼大年紀嗎?大概不會的,從心理與生理的角度看,叛徒們的一生總是被巨大的痛苦壓迫著……他們要活過九十歲是很難很難的。”

岳父終於聽明白了,失望地嘆了一聲。

而我毫無調侃之意。我在說這些時,甚至在心頭湧起一股對叛徒的仇恨……記得很早以前了,我還曾經寫過一首關於“叛徒”的詩,其中有兩句這樣寫道:“我是一個叛徒/所以我活不久/為了活得久/我才背叛/然而我是一個短命的叛徒……”

我隨口唸出了這麼幾句。岳父一開始聽得很認真,後來又皺起了眉頭。

梅子說:“什麼啊……”

岳父接上被中斷的話頭:“那個人就在這片平原上活動,他常常進山。本來是我們的人,可是他的行為後來還是讓人覺得可疑。他經常到海港上去,那時候你知道,海港可在敵人手裡啊。他跟港上的人混得很熟。我曾經提醒過首長,可是首長不願意談這個。有一次我沒經過首長的允許就一個人盯過他的梢。那天他一直在前邊,化了裝,扮了商人模樣,戴了禮帽,穿了長衫,槍就掖在長衫下邊。鬼精,走了沒有二里多地他就發現了我。可他裝著什麼都不知道,拐過一個山尖嘴時一陣疾跑,人不見了!我就往前摸;剛剛摸了沒有多遠,他就從一邊躥出來,抬手給了我一槍。那一槍打在我的耳朵上面,只擦破了一點皮……”

我看看他的耳朵那兒,沒有發現傷痕。

“嗯,”岳父在耳朵那兒伸手彈了一下,“我就掏出槍來,先找個地方隱藏好。我知道他早晚要從石頭後面躥出來。我等著,等了好久,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這時我才知道上當了。我轉到山石那兒一看,見下面有一條羊腸小道。原來他從那兒滑溜下去了。下面有綠騰騰的茅草、葛子、松樹,他就攀著它們繞過了山澗,順著河口跑了……再到後來我們還見過面。不過日子久了他認不出我來罷了。也許是一場誤會,他還跟我握手!這人會講一口流利的南方話。”

梅子在我旁邊,臉色冷冷的,兩眼一眨不眨盯著父親。

“那時候很冷酷啊,什麼事情都會發生。梅子她媽十幾歲就會打槍。她有一手好槍法,可是後來服從工作需要,當了護士。有一天戰鬥間隙裡我去看她,她正好從帳篷出來,兩手都是血,就帶著兩手的血,她抱住了我……”

岳母咳嗽著。

“她抱住了我。我身上也沾了血,可是我們顧不得那麼多。整整一年多沒有見面了……”

岳母聽到這裡不咳了,眼圈紅了:“那是什麼日子啊,什麼日子啊!”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間變得火辣辣的,直直地望著自己的男人。

岳父站起來,手在胸口那兒撫摸著。這時我不由得想到:那個扮了商人的傢伙如果槍法再稍微準一點兒,那麼就沒有眼前的岳父了,當然也就沒有我的梅子了——也沒有了我們的小窩——更不會有眼下的這個小院……一切都將完全不同——可見只差那麼一點點,我的生活就將全部改變。看來很多事情完全出於偶然,一切都只差那麼一點點。歷史正是如此,往往就是在一瞬間裡被決定和改變的……後來我又反過來想:如果岳父當年打死了那個人呢?如果對方根本不是什麼“叛徒”,而他的子彈又落到了一個沒有任何罪愆的人身上,那麼眼前的這個人不就成了一個殺人犯嗎?那個扮作商人模樣的人就因為遭到了盯梢才向他射擊——而岳父有什麼理由去盯梢一個無辜的人呢?就因為一點點懷疑嗎?這種盯梢顯然是對別人的一種侮辱,而且一旦有了那個可怕的結局,也就完全可以被理解為一場謀殺:於是對方也就有理由用槍射擊……這種道理也許在血與火的時代已經講不通了,也許岳父做得才是對的。當然,從哪一方面講,他今天也都不必埋怨那顆射來的子彈了……當時他如果被擊中,那也絲毫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也不必吃驚,因為在戰爭年代發生什麼都是完全可能的、合情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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