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絕望和詛咒,憶阿雅,張煒,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從那兒以後我對父親的怨恨似乎減弱了一點兒,我只是可憐他,可憐這個叫做“爸爸”的人……

他的情緒稍稍好一點兒的時候我就跟在他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走。我多想給他講一講叢林裡的故事、講一講盧叔的阿雅以及其他。可惜他從不屑於聽這些事情,不吭一聲,木著臉。

有一次他突然問了一句:“你多大了?”

“十四歲了。”

“十四歲了,哼。”他咕噥一聲,繼續吸那個菸斗。

我這會兒再次告訴他:北面的那個盧叔養了一群小動物,它們叫阿雅,剛剛死了一隻,它被關在了籠子裡,差不多是給活活餓死的……

他聽了無動於衷。

我告訴他那一群小動物多麼可愛,面板油亮活潑歡快,它們老要唱歌蹦跳,像一群小孩子……他還是一聲不吭。

就在父親回來的這一年,我們家發生了那件大事。它大概是我一生中所經歷的最為不幸的事情之一。

那是一個春天的下午,外祖母正在園子裡做什麼,突然伸手去扶了一下籬笆,然後倒在了地上。媽媽去請醫生,父親乾脆背上她向場部醫療室跑去——只跑到半路,父親回頭看了看肩上,站了下來。一切都結束了,外祖母去世了。

外祖母去世了,可我當時怎麼也哭不出來。我知道外祖母去世以後就再也沒有她了。可我直到後來還不明白、還不能原諒自己的,是我當時沒有哭……父親把外祖母放在床上,給她蓋上了被子。外祖母就像睡著了一樣仰躺著,臉上的表情像過去安睡的時候差不多。那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外祖母在睡覺前給我講過的所有故事。我伏在了床邊看著她,像看一個恐怖的奇蹟……她再不會動,也不能張口了。這時候我才哇一聲大哭出來。

我哭得死去活來。

那個春天我覺得與外祖母一塊兒死去了。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忘記了。那一年大李子樹開出了雙倍的白花,簡直遮得看不見一點枝椏,像一個巨大的、白色的神靈在那兒佇立著。我親眼看見外祖母在白色的花朵間上上下下地浮動,在向我招手;我走過去時,無數的蜂蝶圍著我們旋轉,然後隔開了我們倆。我在這白色的海洋裡遊動,從這個枝椏爬到那個枝椏。外祖母顯然是在逗我,她的身子那麼輕飄,像雲彩一樣在枝條上飄遊不止。我呼喚她,後來我想她大概在與我捉迷藏……

我一直留戀那棵巨大的李子樹,到後來,每到了最悲傷的日子裡,我常常一個人躲在大李子樹上。媽媽喊我,父親喊我,我都一聲不吭。天黑的時候,我才慢慢地從樹上滑下來,奇蹟一般出現在那個小茅屋裡。

給外祖母送葬的那天,我總覺得是一個特別奇怪的日子。這就像有人在我的生命裡狠狠刻了一條印痕一樣,讓我一直注視它。天陰著,多了幾個人盯視我們的悲傷——小茅屋四周日夜有人巡邏,這些人自從父親歸來不久就陸陸續續出現了。他們揹著槍,監視我們家的一舉一動。嶄新的規定是:只要父親離開茅屋一公里遠,就要向背槍的人請示,被應允後才可以走開……外祖母的墳頭就立在了那片荒野上。墳邊有一株松樹。

<h5>3</h5>

父親歸來的前夕,園藝場在小果園裡加蓋了一幢小泥屋,而後就住上了一對新婚的工人。他們算是我們一家的近鄰。接著父親回來了,也就是從這時起,背槍的人就常常出現在我們的茅屋四周了。深夜裡窗戶被輕輕彈響了,我嚇得心上一抖。有一次我悄悄開了門,轉到屋後一看,見一個背槍的黑漢正在那兒打盹兒,他手上的煙還沒有熄滅呢。我又躡手躡腳地退走了。我告訴媽媽看到了什麼,媽媽理了理頭髮沒有做聲。這一切對她來說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阿雅的孩子們長大了,它們當中的兩個已經長得像它一模一樣了。不過它們的毛色更鮮亮,神氣也更足。阿雅見到我就跑過來。它的孩子在一塊兒打鬧,它卻變得出奇的安靜。我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只有我們倆知道全部的歷史。我知道阿雅是怎麼來到了這座小院、它的故事、那個雄阿雅的死亡……可最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它為什麼還不逃走呢?為什麼不帶著這些孩子永遠地離去呢?

我不知道,這對於我來說真是一個謎。

只是過了許多天以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狡猾的盧叔差不多總是把一個小阿雅關在籠子裡;籠子下面是一個洞穴,洞口上就罩著一個鐵籠。我明白了,原來做母親的不願拋棄任何一個孩子……

就在我發現那個秘密不久,有一天媽媽把我叫到一棵大樹底下,說要跟我商量一件大事。

我以為又是逃學的事,因為我已經好多天未能上學了——父親的歸來給我帶來了巨大的屈辱,這一切已經讓我在學校裡無法忍受;我開始逃學,開始一次次撒謊,只為了不讓媽媽失望——再後來我惟一喜愛的老師也失蹤了,於是我就再也不到學校去了。我重新回到了叢林,而且準備永遠這樣遊蕩下去,永遠也不再回到學校——那裡變成了最令人恐懼的地方。這些最黑暗的日子裡發生了一件無比可怕的事情,它既讓我羞於啟齒,又讓我終生難忘。這就是我神差鬼使地遊蕩著,挨近了果園裡的一座草寮。從那裡面突然伸出了一隻戴黃色套袖的手,只一下就把我抓住了……草寮裡鋪了柔軟的乾草,那種特異的氣味讓我頭暈目眩。

可媽媽在大樹下跟我談的是遠比這些還要可怕、還要沉重一萬倍的事情。

我當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聽不下去了,後來乾脆捂著耳朵跑開了。我跑啊跑啊,一口氣跑到荒灘上,拼命地在林子裡奔逃,就像要把強附在身上的什麼東西甩掉一樣。我要把自己變成一個動物,四肢著地飛快往前……我的前爪太短了,這有點兒像阿雅。我學著動物爬樹,我看見那些動物在樹幹上是怎樣爬上爬下的,這會兒也像它們一樣。有一次我試著從一個枝椏彈到另一個枝椏上,結果失敗了。我的後背、臉上,到處都劃上了血口。火辣辣的疼痛讓我忍受不住,我不得不緩慢地往回挪動。

我走到了盧叔的小院,忍不住又走了進去。他正在後院幹什麼,發出了嗯嗯的屏氣聲。我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後院。

天哪,我馬上看到了一個恐怖的場景—— 一隻剛剛被剝製下來的阿雅的毛皮,一個低頭做著這一切、手上沾血的人……

我嚇壞了,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口氣跑回了家。

我呼呼喘息,見到媽媽第一句話就是:“媽媽,我想好了,我聽你的話,我走了……”

我到現在也弄不明白,那個老頭——也就是我的父親,到底用什麼辦法矇騙了媽媽?他們又用什麼辦法瞞過了我的眼睛,偷偷做了一件我怎麼也想不到的事情?原來他們很早就在合計一個陰謀,在想方設法把我送走。為這個,他們暗暗地找人聯絡,花費了多少心思。結果真的成了,他們要把我送出這片林子,送到南部那片大山裡去。他們甚至透過一個尖下巴的人給我找了一個“義父”!那個“義父”叫什麼名字不知道,他們只叫他“老孟”——多麼可怕啊,這一切都是極其秘密地進行的,不僅瞞過了我,也瞞過了那些背槍的人。媽媽說那是一個心慈面軟的山裡老人,他要收下你做兒子。因為他是一個孤老頭子,一輩子沒有娶過親,或者娶過又死掉了……

我當時大聲喊道:“不,我不當什麼‘老孟’的兒子,我只是這裡的兒子!”

媽媽說:“你心裡明白就行,不過你還是要走。你如果在這個小茅屋裡,不等你長大長壯——也許就是明年吧,又會像你父親一樣被送到南山,再不……那時你就什麼指望都沒有了。趁著你還小,蹄子還輕快,能跑就快跑吧,跑吧,自己逃出去吧……到那邊你可不要忘記接上讀書,不要忘記……”

這天晚上媽媽最後一遍叮囑,我含淚點頭。不過我在心裡暗暗發誓:我可以走,我可以踏著父親的足跡一直走到那座山裡,但我不會去找什麼“老孟”,更不會去給一個陌生的人做兒子。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機動風暴

骷髏精靈

[西遊]妖怪又把我抓走了

金筠

韓娛獵手

一笑沐春風

全球追捕之最強逃亡者

狂奔的蟲子

征服美女董事長

一地雞毛

我,頂級二代,體驗生活沒問題吧

羽落星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