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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就在父親最艱難的歲月裡、痛不欲生的日子裡,殷弓的人生里程卻抵達了最輝煌的時期。他們兩人的命運曲線恰好相反。

可是對命運的總結從來就有不同的方法,不同的視點。如果說父親與那座海濱小城結下了不解之緣,那兒是他的倒黴之城,那麼後來母親和外祖母一塊兒逃離,逃到了荒原上,就該是再好也沒有的一個選擇了。——後來,當父親從南山歸來,看到自己的家人找到了如此簡陋的一個茅屋作為歸宿時,一定會感到極大的滿足和安慰吧。然而那個時候他是多麼疲憊和絕望……

父親比起我們這一代人是多麼不同啊,這真是完全不同的兩代人。我不知道這兩代人如何對話。二者之間無法理解,難以溝通……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比起我們這一代人,上一代更為熱情——那簡直是一種滾燙逼人的熱情。我們平常所理解的激揚、熱烈,比起父親和他的朋友們,簡直不值一提。我們無論如何還是走向了反面:走向冷漠,走向無動於衷。

我相信戰爭本身並不是父親最熱衷的事情,這與他的性情也許相去甚遠。但為了自己心中的熱望,一切與之相沖突的東西他都可以去適應下來,因為他心中有一個神聖的遵從。他為了那個熱望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在這方面,大概惟一使他難以壓抑的也只有愛情了。令其感激的是,發生在父親身上的愛情與心中的熱望是那麼貼切地合而為一。

在那場連綿不絕的戰爭走向結束的最後幾個年頭,那個海濱小城由於擁有一個港口,就變得極為重要;當時那兒離一個著名的黃金產地不遠,各種各樣的勢力展開的曲折鬥爭常常圍繞著黃金。父親因為有了這樣一樁婚姻,即可以順利地進入當地上層社會的圈子,處處得心應手,把一切都處理得非常圓滿;外祖父出身於這座小城裡的一個望族,父親成了外祖父的女婿,也就拿到了這座城市的一把金鑰匙。他來往於那些上流人物之間,到後來幾乎與所有頭面人物都取得了聯絡。父親把他的幾個助手都安排在這座小城裡,不露一絲破綻……

如果是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人,就一定還會記得那次劫金案。整個事件就像那次部隊譁變一樣,已經寫進了我們光榮的歷史——當然,書中同樣沒有提到父親的名字。後代人不知道歷史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筆,所以也不知道它為何難以做到天衣無縫。於是那個時代的人只要認真捧讀有關這段歷史的記載,就常常免不了生出一些疑問,接著是陣陣尷尬……很多具體的事件、一些細節,都被抽象成幾個詞兒一掠而過。要恢復真實只有去問那些當事人了,只有他們才知道這些詞兒後面潛下了什麼。

那一次就由父親和他的助手們做出了嚴密籌劃,整整有幾個月的時間,他們一直在做著周詳的準備。當那些黃金眼看就要流失的時候,組織上毅然作出了提前行動的決定。父親真可謂膽大心細,也許只有他才能做出這樣周密的、滴水不漏的安排。他幾乎把行動中的每個細節都想在了前頭,纖毫不亂,各種可能性都在他的預料之內,掌握之中。可即便這樣,行動一旦開始也還是要超出人的設想——那次如果沒有一個小小的紕漏就好了。那個小小的紕漏最終使我們蒙受了一點兒損失,不過這一點兒損失也足以抵消全部的成功了。在有的人看來,責任必須讓父親來負,而且弄到最後好像這些過失具有更為深遠的背景——可怕的是,這樣一來父親就不僅是整個劫金案的策劃者,而且還成了這個疏漏的蓄意製造者。

這次行動不久,整個平原、當然也包括那幾個重要的大城市就全部解放了。勝利本來應該是父親和他的同志夢寐以求的事情,可勝利帶給他們的卻是巨大的屈辱和災難。

他和五六名助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被內部監禁,再後來又遭到了正式的審判。說起來可笑得很,那些參加對他們判決的人,在父親眼裡都是一些地地道道的黃口小兒。因為父親在部隊裡和殷弓並肩作戰那會兒,他們還只是一些剛剛穿上軍裝的莊稼娃兒。他們連槍都打不準。

可是就由他們對父親作出了監禁七年(後改為五年)的判決。

好在時間還不算太長,父親咬咬牙準備忍受下去。他算了一下,自己從監獄裡走出來的時候還不足五十歲,也就是說,他前面還有很長的一段自由生活在等著他。他認為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用來申訴。他這時候又露出了自己的天真,但這回他真的錯了。他不明白更大的痛苦不是來自監禁的時間,而是監禁的性質,是監禁之後的長長的後半生。

<h5>2</h5>

五年時間一閃而過。這五年裡,他究竟受到了怎樣的折磨、究竟在哪些地方度過了五年,一直到最後他都守口如瓶。母親,外祖母,沒有一個人講得清。只是她們後來告訴:五年結束的時候,父親先是急匆匆地趕到那個毀掉了他的海濱小城,去尋找原來的窩——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離開的日子裡,家裡人已經搬到了那個荒原上……

在父親被監禁之前,外祖父先一步離開了人間。那同樣是一個悲慘的故事。我們到現在還分不清外祖父的死與父親的被監禁,這之間是一種什麼關係?這二者究竟是誰決定了誰、誰影響了誰?我們弄不清楚。它永遠是一個謎了;不過有一點是明明白白的,那就是我的外祖父、我的父親,都是極端熱情的人,他們都在用自己巨大的熱情,燒燬自己。

父親結束了監禁,在那座小城裡撲了個空,然後才打聽著來到了這片陌生的荒原上。

他走了一天一夜,歸來時正是一個下午,太陽剛剛斜到西邊。外祖母告訴我:父親其實早就來了,他站在那片灌木和野草長得濃密的大荒灘上,眼含淚花走來走去——當今天回憶起外祖母這些話時,我還是感到有些奇怪:一個人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快要五十歲了,卻還是那麼熱情,那樣激烈。他尋找的是什麼?當時沒有人明白。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一片片灌木和野草間有他和戰友的足跡、有他們的血汗。父親所在的隊伍從黿山到砧山,再到這片平原,經歷了多少轉折。就在這片荒原上,他失去了兩個最好的戰友。他們死去了,就埋在這兒。父親那會兒轉來轉去,原來是在尋找兩個烈士的墳墓。結果白費工夫,因為每到了開春狂風就要舞動起來,不停地搬動著沙丘,那些沒有草、沒有灌木的地方很容易就會旋起一個個像墳堆似的東西。到哪兒去找他的戰友呢?他那天迎著太陽看著這一片土地,肯定是想起了一個個催人淚下的故事……

找不到戰友的墓,剩下的事情就是回家了。他鑽進了茅屋,腰佝僂著,全身上下都像一個落魄者、失敗者。這個鏡頭是我親眼所見。

外祖母告訴,那一天她見了他,好久都沒有認出來。他的個子好像一下子矮小了許多,人瘦得皮包骨頭,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那曾經是濃濃的一頭黑髮變成了一縷疏疏的黃草。他的鬍子、眉毛,也都不如過去黑了。好像他的面板給熟皮匠熟過了一樣,沒有水分,沒有光澤,也沒有一點鮮活氣兒;那兩個陷下去的眼珠焦黃焦黃,看人時尖利利的,真不讓人喜歡。誰也想不到這就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人。不過最後外祖母還是認出來了,心裡有說不出的悲酸和失望。她端出一碗發黴的紅薯幹給這個歸來的女婿吃。她見他吃東西的樣子很費力,仔細看了看,才知道他很多牙齒都脫落了。

就這樣,他在這裡開始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生活,從此之後,荒原上的一家再也沒有片刻的安寧了。

隨之而來的就是一些跟蹤和盯梢的人,他們不時地出現在茅屋四周。每天,他們要押上他去田裡做活,讓他到很遠的一個村子裡去勞動,把最苦最累的活攤派給他,而且人人都可以呵斥他,像管理一頭牲口。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連在小村裡勞動的權利也沒有了——南部山區當時正搞一個巨大的水利工程,他就被一些人押到工地上去了。

他走的時候我還不足一週歲。我是在母親和外祖母身邊漸漸長大的。我開始不斷地詢問,詢問父親,詢問有關他的一切。母親和外祖母總是懶得開口。外祖母嘆息,說算了,那是一個沒有指望的人。我後來才慢慢懂得,她說的“指望”含有非常複雜的意思。原來,除了世事強加給他的不幸之外,父親這個人本身也使外祖母徹底失望了。

我知道這是父親從監禁地出來之後,給外祖母造成的惡劣印象。

她說他已完全不像這個家裡的人了。那個在外祖父面前循規蹈矩、談吐文雅的男人,如今連影子都不見了,就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他像個鄉下人一樣赤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如果身上有了裂口、或者哪裡發癢,就亂撓亂抓;而且還有了隨地吐痰的惡習。在地裡做活時,有時一轉身就解了褲子小便。總之他變成了一個粗俗的人。而我們家,外祖母告訴,無論是貧窮還是磨難,什麼厄運都奪不走我們的“規矩”。她說出的“規矩”兩個字,同樣也包含了非常複雜的內容。那主要是指做一個外祖父那樣的人——文明儒雅的人。她說:“你外祖父一家的規矩就讓你父親一個人給毀掉了。我難過的就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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