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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外祖母后來告訴我說,你父親多少年沒有這麼好的脾氣了,他那時大概真是後悔了……可是他那一抱不要緊,母親又哇哇地哭起來——她差不多要給男人跪下了,讓他去求殷弓——如果他不願去,只要他同意,她就要自己去一趟。

父親聽了這句話立刻嚴厲起來。他指著母親的鼻子說:

“你敢!”

這句毫不通融、毫不留情的話把母親嚇呆了。她一動也不敢動了。但只是一會兒,母親又苦苦哀求起來。

父親仍然不動聲色。他鐵青著臉坐在那兒。

就這樣,關於殷弓的事情差不多也就完結了。可是母親仍不甘心;她知道男人的脾氣,不敢揹著他去求那個人。又過了一天,母親試著問父親:

“你到底為什麼?你知道,比你的冤屈不知少多少倍的人,他們只要有一點兒機會就要為自己申冤叫屈。你這是怎麼了?”

似乎是唾手可得的一件事,父親把它放棄了。這到底為什麼?我在當時、還有後來很久,都感到深深的迷惑。母親那會兒一個勁兒追問。父親被問得心煩,就大聲嚷了一句。那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懶得去找。”

說過之後就什麼也不講了。直到他死之前,關於那個事情,他也僅僅留下了這麼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那四個字就夠我琢磨一輩子的了。“懶得去找”——我想到了那個口吃的老教授,想到了北方的那片闊土、那個血跡斑斑的小鍋爐房的隔壁,當然也想到了柏老,想到了那個胡碴濃旺的老師……

我稍稍明白了什麼才叫“懶得去找”。

當有那麼一天,當一個人歷盡艱辛,走入老邁,當他終於失去了全部的熱情……

這將是一個多麼漫長曲折的過程啊。一個人一旦如此這般地失去了熱情,那將再也不會恢復了。這就是人生的一種真實。

……

那些年裡,父親跟外祖母相處得不好,這是最讓我痛心的事情之一。我不知道他們誰該負主要的責任,只知道父親常常惹外祖母生氣——後來我才知道,老人從把這個不祥的小夥子招回家的那一天就沒有安寧過,她從心裡認為這是一個不祥之兆。最初她是喜歡這個女婿的,但同時還有些擔心。他後來果然遭遇不測,給整個家庭帶來了厄運。她有一陣還一口咬定外祖父的死與這個男人密切相關。有一段時間,她甚至誤解為是父親那邊的人出賣了大院裡的主人……當然這都是無稽之談。

外祖母活動的範圍畢竟有限,她僅憑自己的預感,憑各種各樣的猜測,不知編織出多少不近情理的故事。到後來一談到這些事情,她差不多都像個精神錯亂的人。母親無論怎樣勸說她都不聽。有一陣,她像對待一個敵人一樣惡狠狠地盯住父親。直到最後也不知他們和解沒有,反正他們之間沒有再發生什麼更大的衝突,只是她對父親的冷漠依然如故。

父親拼命地做活,也拼命地發火。他脾氣暴躁得讓人吃驚,動不動就要毀壞一樣東西。母親從外祖父那兒繼承來的一些精緻的器具,比如說一個八音盒子、一個精緻的嵌了銀絲的紅漆盒、一個手撥琴,甚至是一柄拂塵,在父親眼裡都是可惡的。他有時候也動手玩兒一下這些東西,可看上去與其說是玩,還不如說是要存心損壞它們。他發瘋似的按著那個琴,用手拍打,調絃的時候使勁擰,不一會兒就把弦給弄斷了。他用拂塵柄去敲擊蒼蠅,蒼蠅當然安然無恙,拂塵柄只幾下就給敲折了;他甚至故意用那個漂亮的洗衣槌去打一隻淘氣的豬,那個豬一躥,木槌就打在了一個木柱上,結果碰得坑坑窪窪,差不多也等於毀掉了——外祖母一見到那個破損的木槌就罵父親,罵他是個短命的東西。

她也許說得對。因為種種不祥的徵兆早就出現了。他去世的前兩年斷過兩根肋骨,而且再也不能復原,據說肋骨斷裂處老要扎他的內臟,每扎一次他就要瘋狂地大喊一聲,有時候甚至揪掉了自己的頭髮……他成了一個惡魔。我想外祖母的死也肯定與他有關。

外祖母死去之後,他瘋得更厲害了,後來又添上了一種新病:心口疼。有時在地裡做活,突然心口就疼起來,疼得先趴在地上,後來就是絞擰和翻滾,發出一陣陣啊啊大叫。母親說,有一次她親眼見他怎樣在田野裡翻滾,那時候好多人都圍住了看,沒有一個去救他,就看著他在田裡那麼絞擰。他的手指都插到了土裡,喊著,發出“哧哧”的吸氣聲。田野讓他給滾出亂七八糟的一片痕跡。他頭髮上,衣服上,到處都是土末。最後他的臉也緊貼在地上,看上去像在親吻土地。他用腳蹬著,用臉貼著,用手拍打著,看上去他對土地真是親熱不夠啊!

他嚷著“心口疼”,每一次都要在田裡滾動半個小時。

每當他從外面回來,滿身沾滿了泥土,家裡人就知道他又犯過了一次“心口疼”。

<h5>2</h5>

外祖母去世之後,他犯病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到後來差不多每天都要犯一次。

最後父親就死在了“心口疼”上。

這是一種奇怪的病症。我後來查了很多醫學書籍,又詢問了醫生,他們有各種各樣的解釋,都不能令我滿意。

我所知道的人當中,只有我的父親是“心口疼”給疼死的。他在土地上滾動,直到告別人世的那一刻,都在往死裡親熱那片土地……這片土地留下了他的心汁和汗水,耗盡了他的熱情,最後他就緊緊地抓住這片土地,親吻它,拍打它,直到為它心疼而死……

我不知道父親在最後的歲月裡把什麼東西藏在了沉默裡。他想沒想過激烈動盪的一生?他在那幾座城市之間的奔波、在山區的戰鬥、出生入死、一次次傑作,真的會全部忘掉嗎?他對自己的結局感到不解嗎?他想到了叔伯爺爺、想到了殷弓嗎?他與殷弓兩人踏上了同一條道路,卻走向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結局——這些他都用心地想過、一一想過嗎?

海棠樹葉在晚秋裡帶著血一樣的紅暈飄落在地。它們大朵大朵地墜落。我不知收集了多少這種顏色的樹葉。那時候我不僅不懂得懷念父親,甚至還在恨著他、厭惡著他。我真是一個孩子,一個有罪的孩子。當後來我走向南山、或者在叢林裡奔跑的時候,我也很少想到:這些地方早就印遍了父親的足跡,當年他多麼激動地在這裡奔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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