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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折 磨</h4>

<h5>1</h5>

陽子來了,一進門就告訴,說呂擎這些天悶聲不響,正在搗鼓一架帳篷呢,“他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是兩三個人合用的那種帆布帳篷,這會兒正動手把它改成一個簡易帳篷。他以前已經有一個尼龍充氣帳篷了。”

我怔怔地看著陽子。

“他那個尼龍帳篷給我用還差不多。我背上它出去寫生,晚上住在裡面,可以畫畫夜景,畫畫日出什麼的……他弄帳篷有什麼用?”

我想了想,“也許他們要旅行結婚吧,那樣在野外也許用得著”。

餘下的時間陽子不再吭聲,低著頭在屋裡走來走去。他一沉默就顯得沒精打采的。沒有辦法,這個人近來的情緒很容易衝動不安,正處於一個極其特殊的時期。我又想起了那天我們在楓樹下的長談,心裡湧過一陣憐惜。他只耽擱了一小會兒就要走了,離開時只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的喉頭有些發熱,想起了年老的愛爾蘭詩人葉芝的一句吟唱:“為那無望的熱愛寬恕我吧……”

手頭的事情做不下去了,很想去看看呂擎。

他果然在搬弄帳篷,這對我有一種特別的誘惑力。這讓我想起了自己那些年在山區的生活——如果那時候我有一頂這樣的帳篷,可以免受多少野外之苦啊。帳篷是男人移動的家……是的,在我的朋友當中,呂擎算是最不安分的一個人了。他從畢業時就想出去走走,不久又有了辭職的念頭。他曾經串通起幾個人一塊兒到天南海北去闖,最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才沒有走成。呂擎巨大的鼓動力、天生的夢想家的氣質,在當時真是太有魔力了。那是怎樣熱烈的場景啊,那時的一切直到今天還歷歷在目。他這一次搗弄帳篷馬上讓我想到了當年的那些舉動,讓我想到這是一種舊病復發,他肯定還在為那一類事情做準備:也許我們很快就會看到一場默默的、蓄謀已久的行動。因為我知道他的那些念頭一直沒有斷過,只是掩在心底罷了,就像未能熄滅的火,只等大風一吹就會熊熊燃燒。

在我所有的城裡朋友中,除了出走的那個莊周,呂擎大概是最富有的一個了。他的家也在橡樹路上,有一個真正的“好窩”。在我們這兒,像他們家那樣的好房子是絕對少見的,也只有橡樹路上才有。那是一個典型的四合院,隨著這個城市的舊城改造活動日益瘋狂,它的存在就顯得愈加珍貴。當我們一路穿過鬧市,從那些千篇一律的、醜陋的六層公寓樓跟前走過,一座小四合院突然出現在視野裡時,會給人一種夢幻感。小院靜謐、溫厚,院子當心還有一棵老槐樹。在今天,特別是在這座擁擠的城市裡,擁有這樣一個地方多麼令人羨慕。可是我們這一夥還是很少去呂擎家,這除了不想打擾他年邁的、沉浸在工作中的母親之外,還因為其他。這兒太靜了,靜得讓人難受。它非常容易讓人想起一些往事,讓人產生一種很淒涼的感覺。它甚至令人聯想到一個奇怪的囚室。

呂擎的父親早就去世了,平時整個小院裡只有母子兩人。母親逄琳已經離休,每天的大半時間都待在書房裡。呂擎工作並不積極,越來越多地守在家裡。他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招待幾個摯友,還為我們幾個專門騰出了一間客廳。他想讓我們更多地到他那裡去。有一段時間大家真的經常去小院裡品茶,在那兒度過一個安靜的下午。但這種日子並沒有堅持太久,小院又變得人跡稀疏了。大家還是更多地把呂擎拉出去,去別的地方一塊兒喧譁。小院裡於是漸漸恢復了過去的清靜。

呂擎的父親呂甌是一位著名學者、老翻譯家,如今他的全部著作都被呂擎的母親裝在一個很精緻的書櫃裡,櫃子的槅板上還鋪了硃紅的緞子。那些書籍各種各樣的版本擺了長長的一排。我們這些人都知道小院的往事,知道老學者一度多麼輝煌,最後竟被一幫年輕人活活折磨死。呂擎母親告訴:那年冬天他們突然闖進來,在全家人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夥人突然掏出了一沓紅色的紙條,紙條上蓋了印章,不容分說就把這四合院裡的幾間主要房子都封上了。這就意味著再也不能開啟。那裡面還有剛剛沏上的一杯茶,有剛脫下的一雙皮鞋,甚至還有帶著體溫、沒有來得及疊好的被子。呂甌的一個老花鏡也封在了屋裡。總之這些東西都突然遭到了囚禁。呂擎的母親說到這些往事語氣淡淡的,好像已經不再傷心。她像丈夫一樣,也是一位學者,出身於書香門第,承襲了家學。

呂擎的父親是一個高個子,人長得清瘦,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眼鏡。當一切情同手足的東西——書籍和筆硯之類都給囚禁起來之後,那些闖入者又把他捆在了院裡的那棵老槐樹上。這個弱不禁風、一輩子與書籍打交道的人忍無可忍,伸出手指怒斥起來。年輕人火了,開始用皮帶抽打他。呂擎母親苦苦央求,沒人理她。她不知道丈夫犯了什麼王法,他一輩子除了偶爾出門參加一些學術活動外,大部分時間都伏在自家案頭,用一支毛筆寫著蠅頭小楷。那些人非但不聽她的,後來還將她一塊兒捆了。那個秋末,院裡的一間水房就是他們全家的住處了。冬天提前來到了,水房裡滴水成冰,一片逼人的溼冷。逄琳用土坯壘了一個火爐,這樣他們才算熬過了那個寒冬。呂甌不斷被人拖到大街上,忍受著各種各樣的折磨。有人知道他不敢到高處去,就故意把兩張桌子摞起來,然後再把他抬到上面。他在桌上不停地顫抖,他們就哈哈大笑,有時還故意把桌子推得亂晃。老人挺不住了,一個筋斗栽下來,摔得滿臉青腫。這樣折騰下去,整個人眼看不行了,他們才放人回家。三口人蜷在那個水房裡過了一冬一春,又迎來夏天。天熱得透不過氣,他們就到槐樹下支起蚊帳。可是後來有人在槐樹上也貼了封條,他們要挨近槐樹都不行了,於是只得再次搬回了水房。

到了秋天,水房也貼了封條。再到哪去?四合院旁邊有一個堆煤的棚子,那兒就成了他們新的住處。呂擎的母親不知哀求了多少人,結果只是一個回答:讓你們待在這個棚子裡就算不錯了。棚子不斷灌進北風,天冷下來這家人就沒法活了。初冬,呂甌又被單獨囚在了水房兼廁所裡,那裡更是一個冰窖。

好在這年剛剛入冬不久老人就死去了——開始是傷風,到後來就咳嗽、吐血,一天早晨暈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呂擎的母親緊緊摟抱著她剩下的惟一的親人,一個身材細長的孩子,捱過了那個恐怖的冬天。

呂擎後來告訴我,那時候他們最愁的就是沒有住處。如果有個帳篷,也許他們早就逃跑了——逃到山上去,逃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這當然是呂擎的一些幻想。當年的父親和母親誰也不會有這樣的念頭,他們大概從未想過這一家人還可以逃走——人世間哪裡會有他們的藏身之地?

呂擎越長越像父親,母親說他與丈夫真是再像也沒有:同樣的細細高高,白淨而孱弱;手指很長,說起話來聲音很亮。他平時很少說話,是那種典型的內向、沉靜的性格。我走進那個四合院的時候常常想:讓後一代住在這樣一個地方是有幸還是不幸?如果我是這兒的主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設法搬家。因為這裡的老槐樹,這個小院,這裡的一切,都沾上了那個老人的汗漬和血跡。活著的人啊,如何安寧。

但我也明白,他們眼下沒有辦法,他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居住。

<h5>2</h5>

我篤篤敲門,開門的是呂擎母親。老人見了我立刻顯出很高興的樣子。她七十歲左右,頭髮全白了,戴著深度花鏡,鏡片後面的那雙眼睛溫暖、寬容。老人有點兒瘦,但精神非常好,人很健康。她也在呂擎所在的大學工作,離休後把所有時間都用在整理丈夫的遺著上。我曾經看過她寫下的文稿:仍然保留著豎寫習慣,用毛筆在紅格竹紙上寫下規整的一行行小楷。

走進她的工作間,無論誰都立刻會被一種肅穆的氣氛所籠罩。整個屋子裡透著墨香,透著一種溫馨和幽靜。老人在一個紅木條案上工作,旁邊稍大一點的寫字檯用來擺放資料。屋子裡一塵不染,看不到一張揉皺的紙,也看不到一點紙屑和散放的雜物,毛筆端放在筆架上。寫字檯的上方是呂甌的照片,那是一張放大的黑白照。這間屋子的清潔和規整與兒子的住處恰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呂擎從我認識的那一天就是這樣邋遢,他的房間裡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如果有一個生人走進這間屋子,一定難以判斷它的主人到底是做什麼職業。床頭書架上的所有書籍都沒有放正,上面滿是灰塵。屋子裡有鳥類和植物標本,還有不知從哪兒搞來的一條小小的鱷魚標本。屋子主人就像這房間的擺設一樣,充滿了怪癖與不和諧、矛盾和衝突。呂擎給人的感覺是出奇的文雅又出奇的粗魯:有時會突然嘣出一兩句粗話。他的外語很好,他母親講,他的水平現在完全可以用來搞點兒學問了;漢語表達能力也非常強,可以寫出很乾淨的文字——這樣的人搞翻譯真是再合適也沒有——“如果他抓緊時間工作就會獲得成功,可惜他總像長不大似的。前年有一個出國做訪問學者的機會也讓他放棄了。”母親發出了嘆息。

我不知道呂擎心靈深處正湧動怎樣的波瀾。因為這是深潛難察的,是痛苦更是隱秘的一部分。在他的目光裡,你至少會看到兩代人的沉澱。這是無法交流無法溝通的東西,它們不能輕易交付,比如說不能放在你觸手可及的什麼地方。每個人所獨有的隱痛和創傷,永遠只會屬於他自己。

我們在一起時更多的是默默對坐,或者是談點兒其他事情。除非是他自己首先接觸了一個敏感的話題,由他提起——他說自己好像越發拿不定主意了,“真想做點兒什麼,就一定會做點兒什麼;但我特別不能肯定的,就是自己要不要從頭再做一次?我會是一個成功者嗎?”

“當然。對你來說這根本不成問題。”

“不。我不是說能不能,而是說敢不敢。我常常聽到心裡有個聲音在阻止我,可另一邊又是鼓勵的聲音……我父親就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他到現在還要把我拖向書桌,而我一直在逃離它。你知道我看不到書籍心裡就空蕩蕩的,那是很難受的一種滋味。說到底那是很深的一股魔力,它已經毀掉了很多人,最後還會毀掉我……我們院裡的那棵老槐樹就可以證明我的話,它還活著呢!你想想看,至今仍然住在這個院子裡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這個院子當初歸還時母親高興得哭起來,我也像發了瘋似的高興,因為我們終於又有一座四合院了。後來才知道重返小院意味著什麼——我害怕有一天也要被捆在那棵老槐樹上……”

我沒有馬上反駁。因為我不想說這完全是無稽之談……

呂擎畢業前後都是一個飄飄忽忽的人、一個晃來晃去的人,簡直像一個無所事事的大齡青年。有一段他發瘋似的蒐集礦石、各種標本,還埋怨我,說我是天下最愚蠢的人了——竟然放棄瞭如此迷人的專業。他向我借去了所有地質和自然地理方面的書籍,真的關在屋裡啃起來。他的這種專注讓我驚訝而又感動。可是我剛剛誇了幾句,他就氣憤地把書扔在地上:“你錯了,我才不會走進這個魔圈——任何一個魔圈。我不過是把它們當作行路指南來讀的——有一天我會走進真正的高山大河,那時會有用。”

他特別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在大學的工作。雖然這並不需要每天來來去去,也沒有嚴格的作息制度,但還是使他無比痛苦。他認為這是一種極大的浪費。浪費的不是時間,而是生命——生命中充滿的各種可能性。他說:“一個人的最大悲劇是從年輕時就囚在一個籠子裡,他呼叫躥跳,就是無處可逃。”

他認為自己總有一天會辭掉公職,然後走開。這只是個時間問題。我對這一點並不懷疑,知道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擺脫這裡,那完全是因為母親健在的緣故:他總不能拋下母親去闖蕩世界啊。有一段時間我去他那兒,發現他的小屋裡竟吊起了一個很大的沙袋。這讓我覺得幽默。我從未料到他要習武練拳。可是那次呂擎當著我的面就手腳並用,在沙袋上狠狠來了一通。我問他要棄文從武嗎?他沒吭聲,只伸手戳戳眼鏡。不過我知道,這個人遠不像他的外形一般文弱。他的兩條腿長而有力,可以走很遠的路。他還有一顆很好的心臟,能夠有力地、源源不斷地把新鮮血液推進到肢體的最末梢,使他永遠保持一副清醒的頭腦,一種蓬蓬勃勃的精神面貌。他的眼睛平時看上去沒有多少神采,可是每當激動起來盯視你的時候,又會閃現出非同一般的穿透力……

“半夜裡我睡不著,常常聽見老槐樹那兒傳來噼噼啪啪的皮帶聲。他們還在一夜夜抽打父親……我用耳塞堵上耳朵,這聲音還是要傳過來。我從來不敢告訴母親……你明白我為什麼要從這裡逃開了吧?我必須逃開,必須……”

<h5>3</h5>

在呂擎說這些的時候,我腦海裡卻要極力排除那種聲音。一下一下都像抽在了我的心上……外祖母和母親生前的一些講述片斷被我一點點拼接起來,卻又恨不得忘掉它們。它終於成為我最可怕的記憶,永遠也抹不掉……

當父親好不容易結束了牢獄之災,歡天喜地與荒原上的一家人會合時,怎麼會想到更漫長的苦役在等待他?不久他就被押到南山的水利工地上了,編在了一些由釋放的罪犯組成的“二隊”。這裡完全是軍營式的生活,對二隊則是使用了勞改犯人的管理方式,所不同的是沒有發放統一的帶編號的服裝。民工春夏秋一律住在簡陋的工棚裡,冬天則搬到深入地面二分之一的地窨子。大家睡通鋪,每人只分到二尺左右寬的窄窄一條鋪位,要用磚塊作度量單位,所謂的“每人兩磚半”。上下工和吃飯休息時都要吹號。伙食全是粗糧,最多的是煮瓜乾和高粱米飯,好一點兒的是玉米碴。二隊的伙食基本上沒有玉米碴,上工時間長,常常要集合訓話,勞動定量非常嚴格。整個水利工地的最高首長是一個退役軍人,這人據說是一個立有戰功的殘廢軍人,殘而不休,主動要求來這裡指揮一個“世紀工程”。這個人傷的是左腿,走路一歪一歪,大家暗地給他取了個外號叫“老歪”。

“老歪”瘦削不堪,全身好像都是由筋脈扭結而成,沒有一點兒多餘的肉,精力超常充沛。他與一般管理人員不同的是,隨身配有一把手槍,並且動不動就把它打響。天上飛過一隻老鷹、遠處跑過一隻野兔,他都要放上一槍。與那隻傷腿不相諧調的是他的奔波:可以飛快地一歪一歪走路,在坎坷不平的山地上絲毫不比正常人慢。他的粗啞嗓子只要一響起來,所有人都要身上發緊。他的一句口頭禪就是“我斃了你”,平均每天至少要說上五六次。問題是他險些將這句話真的付諸實施:一個在工地上害了眼病的小夥子央求下山沒有被應允,結果就自己摸索著跑下山去。人給逮回來就捆在了指揮部門口的那棵老槐樹上,先是不管不問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所在連部的頭兒將其痛打了一頓。小夥子忍不住,大聲叫罵,這一下就惹火了“老歪”。“老歪”說:“我斃了你!”說著就拔出腰上紮了紅綢的盒子槍,暴跳如雷,“啪”一聲打響了——子彈就從嚇得半死的小夥子耳邊飛過……

父親小心到了極點,在整個的二隊裡,他是最為沉默寡言的一個人。這種沉默後來竟引起了一個小頭目的注意,這個人橫豎瞅著父親不對勁兒,故意問他一些話,都是無關緊要的話,父親只是嗯一聲或點點頭。“這個人有特大悶勁兒,咱得小心才是。”小頭目暗中指著父親對連長說。連長查了父親的情況,對小頭目說:“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傢伙!”他讓對方看緊一些。父親每天只是苦作,總能完成定量。他的身個不高,卻出奇地有力,錘子打得好,結對扶釺的人都願意找他。幹活時他不穿上衣,這是早在勞改時形成的習慣。腳下的石頭曬得燙人,頭頂的日頭越逼越近。工地上有人學父親那樣,不出兩天後背的皮就紅了紫了,再有幾天就像破棉絮一樣一層層揭下來。父親後背的皮已呈棕色,白天曬一天彷彿沒有知覺,到了傍晚常常有一股癢勁兒從深處泛上來。每到了這時候,他就要躺到粗糲的石板上摩擦一會兒,直到磨得舒暢了才爬起來。

有一天“老歪”注意到了父親,一直在一邊看著他打釺。看了一會兒,父親的癢勁兒突然上來了,於是趕緊躺到了石板上……“老歪”蹲在一邊看他磨著,嘴裡發出了哼哼聲。父親爬起來才看到工地總指揮在這兒,趕忙低頭,一轉身就摸過了大錘幹活。“老歪”卻阻止他說:“喂,我問你,以前幹什麼的?”父親如實說:當兵的。“你在幾縱?那一年你在幾縱?”父親再次回答了他。“老歪”咬咬牙,突然炸雷一樣吼道:“胡說!你這個混蛋……我斃了你!”

無論是誰在這樣的吼叫裡都要全身打顫,惟有父親眼睛都不眨一下,蹲下來,手裡的錘子握得緊緊的。

大約從那以後“老歪”就經常來看父親幹活了。他一來,連長和大小頭目都會尾隨上。他們一聲不吭地看。在這樣的時候,父親的後背無論怎麼癢都不會倒在石板上摩擦,他只是忍著,臉憋得紅紅的。有一次父親實在癢得受不了,只好在他們的盯視下一仰身子躺在了石板上,哧哧地磨起來。“老歪”笑了,然後向一邊的小頭目使個眼色說:“看把他癢的,你取件管用的大家巴什來。”小頭目應一聲離開了。一會兒,小頭目提來了一柄四齒鐵抓鉤。“老歪”踹了一下躺在那裡的父親說:

“起來吧,好使的家巴什來了!”

父親爬起來還沒有站穩,“老歪”就一下把那個尖齒鐵抓鉤往他背上一搭,狠狠按住,上上下下拉動起來……白屑一層層脫落,血珠滲了出來。父親剛要躲閃,“老歪”嘴裡發出嗯的一聲,按住抓鉤柄狠力一拉。

四道紅紅的血印留在了背上。

父親一聲未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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