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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聚 會</h4>

<h5>1</h5>

我和梅子為即將開始的遠行而忙碌,兩人都有些興奮。我們要在離開前把一路上所需要的東西全部準備好。梅子心細,她一邊翻找著零零碎碎一邊設想著旅途,不時地停下來問問我。一些雜七雜八平時全放在了堆房裡,那是兩間搭在屋前空地上的油氈頂棚子。兩年前這兒只是三十多平米的空地,上面除了兩棵楊樹,還有我們建成的一個小花壇。後來有一個外地朋友路過這兒,他先是建議、後來索性和我們一塊兒幹起來:在空地上搭建了一個棚子,既可以做堆房,又可以做廚房之類。

這天我們正在堆房裡翻找著東西,突然從一邊傳來了很重的腳步聲——這啪噠啪噠的踏地聲不同於我熟悉的任何一個朋友。梅子正起身去提水,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人走來。她小聲對我說:“來了一個乞丐。”

我瞥一眼就繼續做活。可是那個乞丐一直走過來,然後在我們面前停住了。我轉身搬東西,他仍然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嘴裡還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嗯咦!”我不由得去看,這一抬頭馬上愣住了。可還沒等我喊出來,對方就一下握住了我的手。

他笑著。我兩手髒髒的,可是我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我趕緊招呼梅子,說快看看是誰來了啊。我告訴她這個人是莊周——我們在外地流浪的一個好友回來了!

多有意思,眼前的人分明是一個真正的流浪漢,瞧他的臉給曬得烏黑,一笑露出的牙齒潔白潔白。他的頭髮已經像女人一樣長,上面還沾了草屑。天氣不太冷,他卻穿了一件破舊的棉衣,衣領處已經有了汗漬。

“老莊,你這傢伙,像從天上掉下來一樣!”

我扯著他,把他介紹給大驚失色的梅子:“他就是莊周。莊周回來了!”

梅子往前走了一步,莊周對她點頭微笑。她和他其實很熟,兩年前他還在我們家住過呢!不過這一次莊周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離開得也太久了。梅子瞧著這副模樣似乎有些緊張,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你這個傢伙,你一點兒音信都沒有!”我拍打他的肩膀,請他進屋。莊周回頭看著梅子,又專心端量我。他一邊走一邊跺腳——我知道他只有愉快到了極點才會不停地跺那雙大腳。他穿了一雙破舊的軍用鞋子,沒有襪子,也沒有繫鞋帶,翻開的鞋口露出了粗糙的腳背。他的面容剛才還有些呆滯,進屋後卻滿臉欣喜。

“你這個傢伙,怎麼摸到這裡來的?”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一手摸起了茶几上的火柴,一手撕破了一包煙。點上煙,又喝了一大口水,才舒暢地吐出一口氣:“……早晨從火車上下來,想在城裡換口氣,再趕下一班火車往東;後來就想起你、想起一幫朋友來了。心裡一熱,就挪不動腿了……”

梅子一直站在一邊,這會兒不知如何是好,好像還有點兒拘謹。這會兒莊周說餓了,她就應一聲給他弄吃的去了。她這會兒多少有點兒慌里慌張的。一碗熱騰騰的麵條端過來了,老莊一連吃了三碗。吃過之後他說話的聲音就柔和多了,聲音也變得低緩了,一會兒就眯上了眼睛,歪在沙發上睡著了。我看看他蓬亂的頭髮,破舊的棉衣,心上頓生憐惜。可以想見他一路的飢餓困頓。梅子輕手輕腳走開,取過一床毛毯搭在了他的身上……

他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打一個長長的哈欠,四處環顧著……這時我才想:莊周也許一時不會走開。他真該在城裡會會朋友,待上幾天甚至更長;因為他在旅途上難得有這樣的休整期。正這樣想著,他真的說了一句“不走了”,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擔心地問:“你們這些天沒事兒吧?”我和梅子對視一下,都不好意思說馬上要回山區的計劃……

晚上,我們在外邊一間給他搭了個簡易床。他鼾聲如雷,還不停地說夢話,梅子好幾次給驚嚇起來。我照例要在案邊磨蹭到深夜,有時躡手躡腳出來,端量一會兒他奇怪的睡相。我發現,可能是長期流浪生活養成的習慣,他晚上睡覺不脫衣服,就那麼仰躺著,被子只蓋一角……看著眼前這個人,沒有人會相信他許久以前曾是那樣一個人,甚至還以為他偽造了一份履歷呢。這個人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整個過程本身就構成了一部長長的傳奇。

幾年以前莊周還是這座城市裡的一個顯要人物,在許多人眼裡他簡直是“橡樹路上的王子”。他在青年組織和藝術委員會都擔任要職,而且出身名門,有一個漂亮的妻子,孩子剛剛兩三歲——也就在這樣的情形下,有一天突然發生了一件震動整個橡樹路的怪事:這傢伙失蹤了。可以想見裡裡外外的驚愕,全家人急成了一團……直到許久之後大家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莊周“出走”了!只不過聽起來所有理由都難以成立,而且邏輯混亂,完全像是一個精神病人所為。就這樣,他從這座城市裡消失了,一時音信全無;隨著時間的推移,斷斷續續有些訊息傳出來,有人說他已經是一個流浪漢,還親眼看到他和真正的乞丐們攪到了一塊兒。從莊周投入茫茫人海的那一天起,大家就開始想象和猜測他的生活:這樣一個人拋家舍業一抬腿走開,那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從橡樹路上走開的人哪,從此享受格外自由格外寂寞的生活去吧,那會是一條多麼陌生多麼偏僻的人生之路啊……

屋裡有點兒悶,我於是開啟了窗子。離得很近了我才發現,幾年沒見了,他的臉相卻一點兒都沒變老,只不過鼻子上不知怎麼受了點兒傷,結了個小小的疤痕。我想那也許是在旅途上被人毆傷的。

我正端量著鼾睡的人,梅子醒來了,她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我們一塊兒看著這位突如其來的、奇特的朋友。一會兒,他的喉結活動了一下,接著立刻睜開了眼睛。灰暗的燈光下,這雙眼睛一睜開就顯得大而明亮,還有些特異:兩個眼角有點兒微微上吊,雙眼皮,一對眸子黑白分明。不過這眼睛睜大了的時候,正流露出一股不難察覺的野性。他一下子坐起來,揉揉眼睛問:

“怎麼還沒有睡呢?你們倆……”

我說:“沒有,我們起來走走……”

“走走?”

梅子的臉紅到了脖子。

“去睡吧,天不早了……”

他說著打個哈欠,一仰身子又躺下了——剛躺下不久,又發出了呼呼的長鼾。

<h5>2</h5>

莊周真的住下來了。我和梅子多少有些作難,也有些矛盾:我們既希望這個客人多待些日子,又怕他長時間耽擱了我們的行期。他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啊,他不知道我們已經從呂擎那兒借回了尼龍充氣帳篷,一切遠行的準備都弄停當了;還有,岳父一家也支援我們的這次長旅,同意我們“回老家一趟”。這顯然是一次不同尋常的旅行,梅子這些天里正幻想著呢,她將旅途想象得完美而浪漫。莊周到來之前,我們兩人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些回到那片大山……

夜裡,莊周的呼嚕聲攪得我們實在沒法入睡。除此之外,他帶給我們的倒盡是愉快。每天天亮以後他總是很少待在屋裡,匆匆吃過早飯就出門去了。我知道他大概是要料理一些事情,離開這麼久了嘛;他還要去會城裡的朋友,他在這座城裡的朋友可太多了。

有一次他從外面回來,手裡提著幾盒糖果,一袋糖酥煎餅,用一張報紙裹著,說是送給梅子的禮物。這讓梅子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梅子從櫃子裡找出了幾件衣服,想給他換下那件棉衣,他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大多數城裡朋友他都熟悉,這會兒終於開始一個個打聽他們了。我把呂擎、吳敏、陽子幾個人的近況介紹了一下,他立刻搓著手說:“真想他們啊!我……”他嘴裡發出了一聲不易察覺的呻吟。

我於是馬上在電話中找到陽子,然後又把呂擎和吳敏叫來……

這是一次出乎意料的聚會。這次重逢不知怎麼讓人陣陣傷感。大概幾個人都在不約而同地回憶過去的莊周——當年的那個“王子”,那個西裝革履的傢伙……陽子想從邋邋遢遢的莊周身上發現一點兒什麼,比如令人厭煩的一絲矯情、經過掩飾的悲傷、裝腔作勢和聳人聽聞的言談舉止之類,結果很難。陽子小聲告訴我:對方這會兒不過是極力想讓我們大夥兒愉快,自己卻嚥下了難言的痛楚。“為什麼要出走呢?為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呢?”陽子皺著眉頭說。他的這些質詢有時也塞在其他幾個人的心裡,但事已至此,沒有一個人當面去問……

莊周把臉轉向呂擎,問他這一段忙些什麼。

呂擎搓著手:“沒什麼,我們正……”

他大概想說“正準備結婚”,這時笑著去看吳敏。

吳敏的臉通紅通紅。我知道她和梅子一樣,都對這個流浪漢朋友感到十二分的費解和陌生,除了深深的好奇,內心深處還多少會有一種拒絕……呂擎面對莊周卻表現出一種特別的興奮,他像我一樣,從過去到現在都很喜歡這個人。我與其他人不同的是,我對莊周出走的原因知道一些,但我不想說得太多——其中的某一部分永遠都不會說出……大部分人在莊周出走之前與他見面的次數就很少,現在當然更少了。大概足有兩年我們誰也沒有見到他的影子,只有零零星星的傳聞飄到耳邊。可是說心裡話,我們平時既想念他,又不願過多地提起他……

彷彿在這座城市裡,特別是在上一代人和女人的眼裡,莊周或多或少成了一個忌諱。這雖然有些奇怪,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大家平時提起來總是要回避他:存在心裡,閉口不談。

真實的情形是,他的突然消失不僅在親人當中引起了痛苦,就是朋友之間也多有抱怨,對這個事實難以接受。當時在全城一部分熟悉他的人當中引起的震動太大了,都覺得這是六月下雪晴空打雷一樣的怪事,再不就是一個經過了偽裝的彌天大謊。後來當一切都被證明是真的之後,各種流言和猜測也就紛至沓來,朋友們見面都是張大了嘴巴,發出“啊哦、啊哦”的驚噓聲。剛開始不少人以為這是一次“逃情”,就連他的妻子李咪也信以為真。想想看,這個年頭除了婚姻、除了男女情事還能激發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興趣,城裡人哪裡還會關心其他。再說現在的年輕人也難有什麼令人耳目一新的創舉,敢作敢為的人越來越少,除非是男盜女娼……可惜這一回他們的估計都落空了。隨著日子一天天漫延下去,人們知道遠不是那麼回事,也沒有那麼簡單。由此而引起的困惑比以前大出了許多:既然不是為了一個女人,那麼他又為了什麼幹出這等傻事來?這可不是一般的傻,要知道一個人傻成了這樣,那也只有稱之為精神病了——原來今天的世界上還有如此怪異之事:一個人匆匆出走不是為了別的,而僅僅是為了做一個貨真價實的流浪漢——這個故事在今天不僅是荒唐到了極點,而且絕對不可聽信。

事實就是這樣,莊周撇下了父母和妻兒——他剛有一個稚嫩的孩子——在某個平平常常的早晨,一抬腳跑到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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