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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遺 產</h4>

<h5>1</h5>

從山地回到那片濱海平原,本來應該是計劃中的最後一段旅程,可此刻卻怎麼也按捺不住了。我突然那麼急於回到平原上,急著去看上一眼。我們在山上攀登,兩腿越來越沉,眼看就要被碩大的背囊壓趴在半山腰上。我終於忍不住了,對梅子說:鼓起勁兒翻過山吧,下山後咱們直接往北,先趕到平原上,先回老家去看看……

梅子同意了。她知道我在那裡雖然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但這個偌大的世界上,惟有那個角落會讓我的心口灼燙……

晚秋時節,平原上的一切都被深沉的墨綠色染過了,它們就好像被一隻巨手重重地塗抹了一遍似的,叢叢灌木綠得發黑,渠水一片蒼藍——在它們的反襯下,火紅的海棠樹葉如同花瓣一樣鋪展在大地上……

我們下山之後一直匆匆趕路,簡直是一路奔跑而來。自從折向北方,腳步就不由自主地變得急促了。我知道這是故地作用於每一個遊子的強大磁力,它簡直無所不在。不知不覺間,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溼透了,卻仍然感不到一絲疲累……

我噗噗的心跳、突然放緩的腳步,都預示著已經踏上了故地的邊緣。雜樹林子密了又疏,一腳踏不透的黃茅草、柞樹棵間成熟的蒼耳、結了籽的鬼針草——漸漸看得見那片果園的梢頭了,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它如今已成為那個國營園藝場的一部分,成為它的一個邊角。那裡再也沒有了一座茅屋,沒有了那棵大李子樹。幾十年過去,小果園已經面目全非了。

我和梅子好像躡手躡腳地走近了……正是下午時光,收穫過的果樹空蕩蕩的。它們大多是年輕的樹,只有不多的幾棵老樹垂著暮年的頭,耳聾背駝,任我一聲聲呼喚,就是不吭一聲。我的喉嚨裡像有一股火苗在躥跳,一陣陣焦渴令人難忍。最後我喘息著倚在了一棵老海棠樹上——這棵大樹啊,它伴著我聽了多少外祖母的故事,那時它的身邊還臥著護園狗大青,它毛茸茸的臉緊貼在我的腿上。不遠處有一座小泥屋,梅子從進了園子就一直看著它。我告訴她:那就是園藝場的護園小屋,有個叫老駱的鄰居一家就住在裡面。但現在我不想去驚擾這一家,只緊緊貼在老海棠樹上,無聲地撫摸著它蒼老的枝幹……

我們的茅屋早已坍塌,如今的園子裡沒有了它的一點痕跡。我和梅子一起尋找它的原址,蹲下來。這一小片泥土啊,當年承載了何等可怕的沉重。可是現在只留下這片摻了瓦礫的黑褐色,上面生了幾株小薊,小薊正開著最後的幾瓣粉紅色花朵。我把臉伏上去,嗅著它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清香。這片小薊啊,是對一座小茅屋的隱隱懷念嗎?

天就要黑了。我終於走近了老駱的泥屋。可是我這才發現門是鎖著的。

一晃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就是從這兒走開的—— 一直走進了大山。那個夜晚的一切這會兒都歷歷在目:老駱從母親手中牽過我的手,在一棵櫻桃樹下最後停留了一會兒,就領我走開了。在園邊的桃樹下,他把我交給了一個尖下巴的中年人。

我在找那棵櫻桃樹……竟然找到了——它還踞在原地!是的,我認得它,許多分杈,枝幹像紫銅一樣光滑明亮。它如今也是一個老人了,半邊枯枝,葉落滿地。它在與我一起回憶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月亮出得多晚,天多黑啊,媽媽躲開父親,一直牽著我的手。在櫻桃樹下,我們就要分開了。她不吭一聲,撫著我的額頭,後來抱住了我。我自長大以後媽媽很少這樣做了。我把頭埋在她的胸前,再也不願抬起。她拍打撫摸我的脊背,我知道她在用力忍住。她喃喃著:“別恨父親……也不要向別人提起他,從今以後你就是另一個人的孩子了——他姓孟,你要記住他叫‘老孟’,今後遇到人一定要這樣講……”

這就是母親最後的叮囑。她扳開我,看著我的臉,又說一句:

“你也不要恨媽媽……”

只吐出這一句她就淚流滿面。我什麼都明白。星光下我看著她的淚水溢位眼角,又順著鼻子兩側流下,像小溪一樣四處流淌。黑夜中只有媽媽的眼淚在發光。

媽媽從懷裡摸出一個紙包,給我塞進貼身的衣兜:“帶去吧,這等於是外祖父送給你的。他如果還在,給你的會比這多上十倍。”

我開啟了那個紙包,看到了十張大面額的紙幣。我從中取了三張,剩下的全還給媽媽。媽媽不要,我硬塞給她……

我知道媽媽的話是什麼意思。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們前幾年變賣外祖父的遺產得到的一筆錢,雖然不算多,但在當時已經是一個大數了。它差不多挽救了一個可憐的家庭。我們省吃儉用使了這麼久,至今還有剩餘——母親今天讓我把它帶到山裡。

我會把這三張紙幣一直留在身邊。

<h5>2</h5>

大約是十二歲那年,母親突然告訴我:在那座海濱小城裡,外祖父留下的那所院落已經被人佔據了,他們不知要用它做什麼;聽人說原來的雕花大門被拆走了,有的地方還裝上了嶄新的鐵柵欄。這所院落該是我們的,因為外祖父一直受著敵對雙方的尊重,這邊的人總還不至於沒收他的財產吧。他的巨大聲望一直在保護他;最重要的是他的結局——他的死雖然有些不明不白,但的確是被敵人害死的。所以沒有人懷疑,他的遺產今天無論怎麼都該由外祖母和母親繼承。只不過事情稍稍麻煩的是,由於這一家人出逃了,那個人的女婿又被捕了……大概從那時起一座院落也就無形中成了一些人的心病,也成了我們全家刻意迴避的一個地方。那裡連線了最大的痛,成為連想也不敢想的不祥之地。

平時沒有人會提起那座宅院,因為就是它讓我們經受了那麼多恐怖:外祖父一去不歸,父親從那裡走向了厄運……我永遠都會理解母親和外祖母最後的遷離,我認為那是再明智不過的舉措了。

不過那畢竟是浸染了家族血淚的一座院落啊,當有人告訴我們它正在受到蹂躪,正在開始從我們手裡一點點滑脫的時候,全家人還是感到了揪心的疼痛。媽媽不願把這個訊息告訴外祖母,很長時間裡都一聲不吭,一個人默默承受了很久。

其實除了我和外祖母,她沒有其他人可以商量事情;而且她已經把十二歲的我當成一個大人看待了。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住,就牽著我的手講出了事情的全部。最後她說:孩子,我們一定要奪回那座院落。

這本來是不成問題的,要知道它本來就屬於我們啊——可在當時它真的是一個有點兒可笑的、同時也是了不起的決定。對於那座小城來說,我們一家算是什麼?是在恐懼中倉皇出逃的人、是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人。我們甚至沒有勇氣大白天在那個小城街巷上走一趟,而今卻要幹一件讓全城人大吃一驚的事情:我們要回去爭奪那份財產。

母親領著我神不知鬼不覺地邁進了那座久違的城市。我們想偷偷地看一眼那座院落。我那是第一次去看外祖父的遺產,像是光顧一個神秘之地。我們走到了一條陰森森的巷子裡,一拐過巷子,眼前就出現了一片開闊的空地。空地北面是一道青色的磚牆,牆的上方探出一些紫荊花、一些高大的玉蘭樹。磚牆上有一個很氣派的綠色鐵門,門上裝了拉鈴。宅院其實很大,裡面長著各種各樣的花樹。院子裡面的格局似乎很複雜,但一望而知,那是一些特別講究特別精細的建築,我敢說自己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的房子。

綠色的鐵門緊鎖著。母親領我穿過巷子,繞到了宅院的後面。這時我們才大吃一驚:原來院子還有一個後門,門後正有一夥人吵吵嚷嚷的在幹什麼。母親告訴:當年這個後門很小,而且是常年關閉的。可這時我們看到後門早就被開大了,還安了一個醜陋的大木柵欄門,它與整個院落是那麼不諧調。正看著,木柵欄門被吆吆喝喝推開了,一幫人抬著一些破碎的磚石從裡面走出來。很清楚,院裡正在修築什麼。

媽媽握著我的手,悄悄地、幾乎是後退著離開了。

後來我們在街上找人打聽那個宅院的事情:問有人在院裡幹什麼?他們說法不一,有的說那裡要被改成一處招待所;還有的說那裡今後要用來關押犯人。他們說反正宅院裡的過道、窗戶,一切地方都要安上鐵條……我覺得這太可怕了。他們要關押什麼人呢?他們有什麼權利侵佔我外祖父的宅院呢?

第二天,母親一個人到小城去了。我知道她去幹什麼。我心裡知道那一次行動有多麼可怕,我覺得母親真夠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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