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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她臉上看見的惟一一次羞澀。陽子得意地笑了。模特兒抬起頭:“我拒絕,是因為我已經考慮好了,已經下了決心要這輩子獨身。”

我幾乎沒加思考,脫口而出說:“那可太苦了……”

她仰臉看著我:“我知道你指了什麼。我也想過,異性給我的幸福和歡樂是太大了,太大太大了。可能正因為是這樣一種誘惑,我才感到恐懼。它的誘惑真是太大了。我覺得真正懂得這種誘惑的人,反而不敢輕易去碰它……”她接下去大概更多的是說給陽子聽:

“一個這輩子明明白白得不到安寧的人,根本就不該建立自己的家庭,不該結婚。她最好變聰明些。有人不是會作詩嗎?我真想學他們謅上一句,我想好了這樣兩句,”她笑笑,接著仰臉吟哦道:“夫妻的睡床冰冷刺骨/單身漢的被窩火熱燙人……”

她哈哈大笑,吟哦之後把陽子推了一下,接著又在他的頭髮上撫摸了兩下。

陽子終於經不住那一下摩挲,臉立刻漲得像紅布一樣,而且溢滿了幸福。

女模特兒像介紹一個陌生人那樣,指著陽子對我說:“這小夥子還是一張白紙,它‘可以描最新最美的圖畫’——不過誰來描他呢?”

我笑著說:“你來描他好了。”

她嚴肅地搖頭:“我可沒有這樣的能力。不過這個小夥子已經懂得夠多了,不光是在專業方面——兩性方面也懂得夠多了。這個小夥子才二十來歲,可是我覺得他像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人一樣成熟。他在許多方面都是這樣,真的。”

陽子忿忿地說:“胡扯……”

女模特兒沒有理他,很快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在過去,我一直因為我自己的慾望——我是指那些不可抗拒的誘惑——而緊張;後來這種誘惑越來越強大了,讓我簡直沒法抗拒……不久我做了專業模特兒。在各種各樣的目光下,我覺得那種誘惑逼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而事物都是物極必反的,當它們近得沒法再近的時候,就會在突然之間全部消失。我就像得到了解放似的,一下子放鬆了。我覺得生活中如果沒有這種不可抗拒的東西,我們每個人都會放鬆得很。我想不明白今後該怎麼辦?直到現在我還是一個處女——這是我的全部財富嗎?當然我不會這樣認為,這樣就顯得太可笑了……我的父親在很多人看來連野獸都不如,情慾徹底毀壞了他。可是那個人在我眼裡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因為他也在極端的事物上找到了自己。他是一個放鬆的、有覺悟的人,我現在很喜歡他。他也許不是一個好的男子漢,但卻稱得上是一個真正熱情的、真正認真的人……”

我又一次聽到有人在我面前使用“熱情”兩個字。我吸了一口涼氣。

陽子問:“那麼你的母親呢?”

模特兒搖搖頭:“她不是一個熱情的人,正相反,她太冷了,她是個冷冰冰的人。這點上她與父親多麼不同。表面上看起來他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實際上只有我知道: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h5>3</h5>

就這樣交談著。我在這餐飯的最後問了一句:“你準備一直做這個工作嗎?”

“我準備像現在這樣,被很多人畫下去——從年輕的時候畫到中年,再畫到老年,如果到了老態龍鍾的時候他們還願意畫我,我就感到非常幸福非常滿足了。我的身體——我是說被畫過的身體—— 一張一張排列起來,它們就真正變成了有生命的、會動的東西,你看過拍攝的電影膠片嗎?它們每一個動作定格在膠片上都差不多,肉眼簡直看不出它們相互之間有多大差異。可就是這一個一個格子延續下去,接連地轉動,放在銀幕上就有了大幅度的動作和變化。我生命的外形就在這一張張的素描裡面,像電影膠片一樣流動起來。我的工作,等於是把自己的‘動’展現給大睜眼睛的人。你不能從這長長的、像河流一樣的圖畫裡感覺到什麼嗎?它是我又不是我。我想我好像是被拍攝的電影膠片上的那個人,每一瞬間我都是一個靜止,別人看到的也只會是這一個靜止。它們連線起來就會‘動了’——那就有意思了——年輕時的樣子、頭髮的變化……人啊,原來是這樣一點點變化的——明白了嗎?”

她的話開始吸引我。我在想,她為什麼不設法去做一個電影演員之類的?要知道她是完全具有這個能力的。是的,關於生命變化的記錄是有意義的。比如一個歷史人物,比如我自己、我的親人,我們只可以看到他的“變”,卻難以看到他的“漸變”;有時就連簡單的昨日記錄都沒有留下來……我常常想到外祖母的昨天——她年輕時是什麼模樣?我曾一遍一遍想象……她是怎麼變成一個滿臉皺紋、頭髮雪白的人?關於外祖母年輕時的樣子,這個問題曾長期在我心頭徘徊,我很想知道外祖母年輕的時候漂亮還是不漂亮——我想她會是非常漂亮的。因為在我看來外祖父是個極為挑剔的人,外祖母當時只是他們那個大家庭裡的一個使喚丫頭,她竟然使他著迷。她既然具有那麼大的魅力,怎麼會不漂亮呢——而且後來,又是她把他從海外召喚回來。可惜誰都沒有她年輕時的照片,更沒有一張畫……我曾問過母親:

“外祖母年輕時漂亮吧?”

“不知道——人有時分不清自己的母親醜還是漂亮……”

“媽媽就漂亮!”

“你在說假話。”

我當時受了極大冤枉,因為我絕對沒有說假話,我覺得母親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外祖母沒有留下一張照片,這就使我們無從判斷。外祖母不是我的母親,所以我才能更客觀地判斷她是醜陋還是漂亮,是這樣嗎?不過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定格”的外祖母或母親。我們心中的外祖父和父親也是這樣,他們無論是在人們的記憶中、照片或講述中,都僅僅是一個“定格”的人物。歷史的記敘也沒法讓一個人物真正地活動起來——而這一點似乎只有照相術和連續不斷的圖片能夠做到……

我得好好琢磨一下女模特兒的話了。

……

那次登山之後好多天我都與呂擎、陽子在一起。我們在討論很多問題。梅子事後問:“你們又在打算什麼?”我告訴她與呂擎那一次次的談話、我們關於遠行的想法、陽子的近況等等。梅子認真地聽著,但沒有再問下去。

我覺得我們那一次山區之行對她來說是太重要了。她常常沉默,常常翻看她在路上寫下的各種各樣的筆記。對於她而言,那片山地是一個令人震驚的、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的世界。她不斷在心裡將我的昨天與那個環境連線在一起,結果就生出了陣陣驚訝。有一天深夜,一個安靜的時刻,她突然說了一句:“請你原諒我……”

我嚇了一跳:“原諒什麼?”

她沒有回答。

很顯然,她在回憶和總結很多往事、關於我們的事情。有很長時間了,她不願回到自己的母親和父親那兒去;有一段時間,我的岳母、甚至是從不願挪窩的岳父都到我們這裡來了。他們沒有什麼事情,只是來待一會兒,像是沾了一點兒這裡的氣息就走開了。

她的弟弟倒是我們盼望的客人,可惜那個小夥子如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忙的人。他參加了排球隊,又參加了足球集訓,那充沛的精力和爽朗的性格永遠讓我羨慕。我覺得一個人無論具有多少智慧、多麼強大的思維能力,一旦缺少了這種最質樸、最自然流暢、歡蹦跳躍的東西,那就沒有多少意思了……我覺得自己、呂擎、陽子,甚至還有那個胖乎乎的小姑娘元圓,正攪在一如既往的生活中,正被黏稠溼潤的世俗之絲給牢牢地纏住。所以我們正在逐漸失去某種“意思”。

我們即將變成一些煩瑣乏味的人。我們的乏味正因為我們太煩瑣——我們的不幸在於我們已經沒有辦法重新走向一種單純,而我們——人——“只有化進了大自然才是美的”——這是好朋友莊周說過的一句話,它作為一種結論顯得多麼貼切和深刻。

我盼念令人神往的那一場遠行。我在想陽子的新朋友,那個女模特兒——她的放鬆與灑脫、機智和敏銳有幾分是假、幾分是真,幾分是偽裝和做作?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她在兩代人的辛酸之中已經“悟”出了什麼,而且正試圖用自己的方式與世俗世界“隔離”,以此來規避“人的髒和醜”——令人厭惡和羞慚的“人的髒和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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