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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我對橡樹路懷有無盡的好奇。就像真正的奇地探險一樣,開始的日子小心翼翼,耗時費力卻難以走向深處,更多的只是在邊緣徘徊。我發現即便在外圍地區也完全是另一個天地,不僅是乾淨,安謐,還有其他地方怎麼也想不到的一些好去處,比如茶屋,書店,服裝店,糕點店。有一個糖果店讓我流連忘返:店面不大,卻是鋥明瓦亮,裡面的營業員一色女子,她們穿了潔白的工作服,頭上還有一個紅色的頭巾。在我眼裡她們肯定是專門挑選而來的,不然的話怎麼會是一色的美女?特別是其中的一個凹眼姑娘,簡直不敢多看,看得多了就會臉熱心跳,手心出汗,說話磕磕巴巴。我發現那些從城堡深處走來的老老少少可真不少,他們當中的男性像我一樣,一到糖果店就挪不動腿了,最後只買走一點點糖果。我明白,在這個明媚的城區裡,任何一個店鋪裡的工作人員都要像模像樣才好,因為他們要經得起挑剔,要讓人看了心情愉快。不遠處居住的大都是一些首長,或與首長有關的人,讓他們高興當然很重要。

我不能總是在糖果店裡磨蹭,少不了也要買點糖果。當時我嘴裡咯啷咯啷吮著糖果,甜得發酸。凹眼姑娘捏起一個西瓜糖給我,我在嘴裡化掉了上面粘的一層砂糖又吐出來看了一下:西瓜瓣兒一片綠一片紅,逼真喜人。我重新送進嘴裡時,凹眼姑娘笑了。她說:“你們男的就像小孩兒一樣。”

我與凹眼姑娘相熟一些之後,交談中得知了不少關於這片城區的事情。城堡老妖的故事她當然知道,不過她說的與一般流傳的稍有差異,她說老妖最後並沒有死,不過是頂著石獅子跑開了,一路追著自己的“真頭”跑下去,一年裡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轉回來一圈兒。我說:“這該多麼嚇人哪!”她說:“嚇人的事兒嘛,在這個城區裡可就多了。”再問,她不願說。我小聲說:“你們平時可以隨便吃糖果吧?”她立刻警覺地盯住我問:“誰說的?”我搖頭:“不過這麼想。”她臉色冷冷地哼一句:“可不能亂想。”

從糖果店裡出來的夜晚睡不好。我在想那個凹眼姑娘,怎麼也抹不去她的影子。我特別想和她戀愛。也許是自己長得特別瘦削的關係,我一度嗜愛糖果到了入迷的程度。而且我固執地認為全城所有的糖果店中,惟有橡樹路的店是最好的。這種認識甚至影響了我的大半生,十多年過去,我還這樣對自己的孩子說。反正那時我總是去那個店,這使店裡的姑娘一見了我就發出故意的咳嗽聲,還一齊去瞟凹眼姑娘。我心裡發慌,但還是硬著頭皮進去。凹眼姑娘卻根本不在乎,照常營業說笑,顯示“一把抓”的工夫——抓一把糖果放在稱盤中,大多數時候竟能和顧客要買的斤數一絲不差!我常常在一旁看得入了迷,在心裡稱之為奇人!我想瞧她啊,不僅是美麗,而且身懷絕技——我開始在內心揣度自己與這樣的人是否般配的嚴肅問題了。我當時深重的自卑感至今還記憶猶新。

如今看,造成這種自卑感的原因是複雜的。除了她的美麗容顏和超絕的業務技能之外,她在大名鼎鼎的橡樹路工作也是問題之一。但無論怎麼說,青年人求偶心切,最終仍會戰勝和超越一切阻障。我們終於有了第一次約會——這樣說馬馬虎虎,因為實際上只不過是一起在下班後走了走而已。我們從橡樹路一直走到了破破亂亂的街區,走向了一條不約而同的路徑。本來在風景如畫的地方散散步多麼好啊,可我們都不想這樣,而是有些慌促地離開了那裡。為什麼?不知道。反正是要離開。天漸漸暗下來了,都不想回去吃晚飯。她一路上說的話不多,印象深刻的只有這樣幾句:“你的學問該有多深啊!”我聽得十分清楚,那是一種欽佩的感嘆,而非質疑。我謙遜了幾句,誇她:“你有怎樣的一隻手啊!”記得她立刻把手伸到了眼前。我在微弱的路燈下看著這手——白皙嬌嫩,手指長長的,讓人想起一截蔥白。她把手伸到我的眼前,長時間不動,惹得我真想一把抓住再不鬆開。她最後嘆了一聲,把手縮了回去。我後來為這事兒後悔得很,認為很可能是自己所犯的一個巨大錯誤,我將因此而耽擱美妙的戀愛程序。

那時候是八十年代初期。我因為擁有複雜的個人經歷,又受過高等教育,所以說算是一個心智豐富而情感曲折的年輕人。但所有這些方面我都悄悄地掩藏起來,原因是心眼兒多的人在工作單位或任何地方,總要格外受人提防。我儘可能裝作沒有什麼閱歷的一個青年,看上去與自己單薄的身材極相諧調。其實呢,我會把一切盡收眼底。對於這座新來乍到的城市,我多少有些發矇,有些不適應,但還不至於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說實在的,除了對橡樹路懷有神秘之情,其他市區我還看不上眼呢。姑娘則是另一回事了,對她們嘛,我總是有一種神秘之感,從來都謹慎小心。與她們的任何孟浪之交、失度之情,都會引來始料不及的巨大後果,這一點我深有感觸,怎麼說都不過分。在我進城後的第二三年裡,就發生了一些關於她們的重大事件,這些事件將長久地影響到這座城市的歷史。我與凹眼姑娘的交往幸虧沒有攪進這個事件太深,這是我許久以後想起來都要害怕、都要慶幸的。

總之我日夜琢磨的大多是怎樣快速進入相互親近的軌道。凹眼姑娘大大方方,她與我在一起時笑眯眯的,腮上有兩個酒窩,鼻樑左側有兩個小小的雀斑。她張開嘴的時候,露出了兩個不太顯著的虎牙。胸脯真高。從她身上散發出一種糖果味。可能是單獨接觸兩個月之後的一個晚上,因為要跨過一條剛剛掘開的小溝,我扶了她一下。結果她握住我的手一直不放。我的心跳快極了,接著一切都有了質的改變。我們扯扯拉拉地來到了一棵不大的樹下,不知是她還是我的決定,我們不再往前走了,就在樹下站著。如果是橡樹路就好了,這兒就不行,樹不僅少,而且每一棵都瘦得可憐,根本遮不住人們的視線,來往的路人都要好奇地、認真地看過來一眼。我們也就在極少的一點空隙中相互親熱著。我吻了她,感受到她口腔裡有一股濃烈的糖果味,這使我想到了她的職業。

<h5>2</h5>

這是我難以忘懷的一段經歷,後來將其概括為自己的“糖果時期”。這個時期不盡是美好奇妙的甘甜的回憶,而是伴隨了其他味道。比如,煙的味道。我對這種味道是相當敏感的,不論其出現在何時何地。

如果不是因為這種味道的強烈干擾,我個人的故事會有一段極端複雜的插曲,說不定我的命運也要變得格外悽慘。這樣說是毫不誇張的。還好,一切都要感激自己超常的嗅覺。

我和凹眼姑娘在一起時主要是接吻。這種事讓人不知疲倦。我緊緊攫住她小巧渾圓之軀,心裡充滿了感激。對一切都開始感激,對這座城市,對橡樹路,甚至對那個惡魔的故事。接著春天來臨了,我們夜裡躺在剛剛萌發的草地上,衝動得不能自已。多少讚美春天的好句子,春天之奇妙真是怎麼形容都不過分。春天就像美酒,容易成事也容易敗事,容易讓人犯下大錯。那個夜晚我們躺在那兒,纏纏綿綿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然後就想幹點無法控制的事兒。我們都衝動得面紅耳赤,腦門上全是汗水。最後的一刻她好像有點猶豫或怎麼,我記不得了。我所記得的只是自己的蠻橫無理——對於一直跟隨自己的強烈慾念,我簡直是毫無辦法——她有一陣甚至不再吻我,後來總算吻我了,一隻手還要鬆鬆地提著滑脫的內褲……可就在這時,我突然從她口腔裡聞到了一陣濃濃的菸草味。

我的手從她身上滑了下來。

她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瞪著大眼看我。月光下這雙眼睛因為生氣而變得多少有些陌生,甚至是冰冷的,但也令人難忘地美麗。

“你吸菸嗎?”我鎮定了一下,問。

她搖頭。垂著睫毛。

“那怎麼回事啊?”

她一聲不吭,用手梳理了一下稍亂的頭髮,下意識地使勁勒緊了一下腰帶,吃吃笑了起來。

我對這笑聲沒什麼好感。我是一個相對嚴肅的人,即便幹壞事也要嚴肅。我瞪著她。

接下去她以少有的大方告訴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也即時揭開了橡樹路神秘帷幕之一角。那個夜晚,很長時間裡我只有傾聽的份兒,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她說你當那是怎麼一回事?那是剛剛被一個吸菸的男人親了的緣故——而過去為了掩蓋這一點,她都是在出門約會時嚼幾塊糖果,這一次雖然也這樣做了,但一方面因為做得草率,另一方面也因為對方是一個大煙鬼,他不僅吸菸,而且還鬧起了洋派,吸的是一種粗粗的雪茄。“就這樣,俺露了餡兒。”她嘻嘻笑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她終於露出了本相。我不吱一聲地聽下去,看看她還會說出什麼驚人的事情。

她說嚴格來講我們還是老鄉呢,自己也是東部平原出生的,後來才隨父親來到這兒……剛來這座城市的外地人就知道大驚小怪的,其實這有什麼啊!這裡是橡樹路,這兒發生什麼都用不著大驚小怪的。要知道這裡是老妖盤踞過的地方,除了老妖,別的妖也有。這裡的老房子多得數也數不完,中國外國的冤魂多得不得了,比如說鬧鬼的屋子吧,在橡樹路上多得是,長了人們也就不怕了,照住不誤哩!半夜裡有巡夜的人看見一個穿白衣白褲的女人在草地上晃悠,開始嚇得半死,再後來就不怕了。有時還能看見金髮碧眼的女人夜裡出來打轉,那是洋女人的魂兒,她們喜歡這兒,可能還有死死相戀的人呢,反正就是不願回國。想想看,住在這樣地方的年輕人還有什麼想不開?他們開通得什麼似的,哪個見了漂亮姑娘還不大大咧咧的?再說了,誰還得專門待在糖果店裡等著你來啃啊?在你出現之前,和咱好的小夥子多了!你趕上個末尾兒也不錯嘛!

我覺得這本身就是一個天方夜譚。那一會兒我屏住了呼吸,好奇大於氣憤,於是只顧聽下去。

她舉例:有一個大官就住了一套凶宅,那原是一百多年前一位總督大人住過的。咱的大官根本不信有凶宅這回事,因為一信就不得了,就做不成咱這邊的官兒了,咱這邊的官兒原是不信鬼神的。不光是他,就是他的兒女、老婆子,也沒有一個公開說這個的。不過他們背後還是什麼都明白,知道這大屋裡時不時地鬧鬼。大官剛死了一年,遺下一個老太婆管不住兒女了,這些兒女個個都是能鬧的主兒,他們把一條街上的夥伴都領到這個宅子裡,讓他們看看新奇,常在半夜裡黑著燈聽動靜。這以後鬧了多少次鬼倒不知道,有一件事倒是真的,就是男男女女在黑影裡好起來了。凶宅成了歡樂的場所,他們有時玩著玩著就什麼都忘了,不光忘了時間,忘了地點,連自己是哪個年代的人都忘了。他們乾的事情據說和當年的一些鬼魂差不多:跳舞,動不動就親嘴兒;不知是電燈因為事故突然停電還是有人故意弄出來的,反正是一傢伙就黑燈瞎火了——這一下倒真是個時候啊,瘋狂的男男女女來了勁兒,他們在寬敞的大廳裡一點羞恥都沒有了,淨幹一些沒法兒聽的事情。也許是後來有人誇張,把事情越傳越玄,說當時的大廳裡、旁邊的小房間裡,都成了跳舞和淫亂之所,男女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呼叫的聲音震耳欲聾。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我屏住呼吸聽著,問凹眼姑娘。

她笑一會兒又嚴肅起來,說:“開始沒那麼嚴重。我們不過是在一起抽洋菸、喝洋酒和咖啡,還吃魚子醬……後來……”

我吸著冷氣。這在當時都是進口的東西,一般人聞所未聞。我不相信地看著她,但從神色上看出她毫無誇張。

她斜著眼睛瞟我,我卻從中看出了一絲炫耀。她咕噥著:“我們喝酒喝多了才出一點點事,有時醒來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衣服給解了……這裡的漂亮姑娘多了,好小夥子也多,就像電影裡演的差不多。告訴你,我在當中可不算最漂亮的。我們主要是跳舞——親嘴嗎?那當然是少不了的……”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我真不敢相信她也是來自東部平原的人。我心裡為她感到可惜和——可恥。可是她滿不在乎,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深深的眼窩裡閃動,多麼誘人又多麼可怕。是的,這一夜我覺得她和她來往的那個世界都是無比可怕的。我的呼吸變得小心翼翼了,口吃一樣問道:

“你們,真的在那兒過夜了?”

“那當然。過夜又算什麼?那個大廳,那個大宅子太大了,就是同時待上三四十人也寬寬敞敞,一點都不擁擠啊。大家並排躺著聊天,困了就睡過去了。也有人半夜躲到小屋裡去了,他們在裡面幹些什麼咱都知道……嘻嘻,嚇著了你吧?”

我記得凹眼姑娘伸手摸著我的下巴頦,有幾分憐惜的樣子。其實該是我為她憐惜吧。那個夜晚我到底多麼痛苦,誰也不知道。但惟有我的耿耿於懷,可以在許久以後還提醒自己當時的震驚以及無奈。我在心裡不停地告誡自己:你一定要堅強啊,你要遠離這個姑娘,因為她去過那個凶宅。

<h5>3</h5>

可是這種事情說說容易,要真的辦到就難了。我無法忘掉她的一雙凹眼,無法忘掉她嘴裡的糖果味道。當然,我也忘不掉她嘴裡的那一絲煙味兒。

對我來說,煙味兒等同於魔鬼的氣味。我有時覺得她本身就是一個魔女和水妖——在我出生的東部海邊就有水妖的傳說,傳說中她們個個妖冶,迷人而可怕,如果一個男子迷上了她們,在享盡歡樂之後,結局就是被她們拖到深水裡溺死。

我沒法不再去那個糖果店。但我們仍然有過幾次約會,仍然去過一些陰暗而骯髒的城市角落。記得我們曾在沒有路燈的僻巷、在堆了水泥管子的什麼地方流連,讓美妙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耗掉。這些時間怪可惜的,因為我們什麼重要的事情也沒有辦成,這當然與那種可惡的煙味有關。許久之後回想起來,不知該慶幸還是後悔。我渴望她,又恐懼她。我發現她對我有一種現實的嚮往,因為到現在為止,她以前的經歷都過於浪漫,或者乾脆說:無恥。

她說:“你真是一個老實人。”

我心中憤憤不平地說:是的,就因為我沒有去過凶宅!

她口中流露出的凶宅的故事漸漸多起來,這使我對那片童話般的城堡、對橡樹路,有了一種極為複雜的情感。她說千萬不要一味責備那些夜晚進出凶宅的年輕人,因為大家說到底也壞不到哪裡去。再說那個地方太古老了,中國外國的鬼魂到處都是,他們一到了黑夜就溜出來了,說不定還趁機鑽擠到年輕人中間佔點便宜呢!她的最後一句話讓我格外費解,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佔什麼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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