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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窮人的詩</h4>

<h5>1</h5>

岳父已經離休,而岳母因為身體不好,早在兩年前就回家休息了。岳父似乎很難適應這種生活。他在家裡搞了一間與單位完全相似的辦公室:一張大寫字檯、兩個書架,旁邊掛了地圖之類。不同的是寫字檯上鋪了一塊氈子:這兩年他最熱衷的就是書法,再就是學寫幾句古體詩。像那些書法家一樣,他在桌上立了筆架,上面懸掛一溜大大小小的毛筆——它讓我想起一種叫做“磬”的古代樂器。

我每次回到橡樹路的家裡,都樂於待在岳母身旁。她的愛心簡直像開採不完的富礦。對岳父,很長時間讓我既畏懼又抗斥。記得第一次迎接這目光,我足足被擊退了三四米,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我覺得真該用什麼把這生硬的目光折斷……岳母看著小鹿,雙手合在一塊兒,那目光又像生氣又像逗趣。好像這個細高挑的漂亮兒子儘管是她生出來的,還是讓她至今不能置信,所以一有空閒就要直眼盯著他研究一番。我覺得小鹿長得最好的就是雙唇,它有那麼美妙的曲線,可稱為唇中珍品。而在我眼裡岳父長了一張自信而又醜陋的嘴巴,讓人看一眼就灰心喪氣。這張嘴總是肌肉繃緊,鬍鬚颳得乾乾淨淨——常來這裡的一位老團長也有這樣的一張嘴巴,總是有吐不完的牢騷話。有一次這位軍人跟岳父談得差不多了,又突然轉向我,與我探討起死亡的問題。我這才意識到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他盡力睜大了一雙三角眼,憤憤不平地喊:“我猛吃猛喝猛喘氣,我就不信人還會死!”

我當年如果先於梅子認識她的父親,也許會影響到我們的結合。我後來曾經端量過梅子的嘴巴,發現它比起小鹿的嘴巴也並不遜色,幾近完美。姐弟二人總算遠離了疙裡疙瘩的父親。

岳父與那位團長偶爾談起戰爭年代,這讓我驚訝地發現,他們當年戰鬥的地方,恰恰就是我最熟悉的那片大山。可惜他們的目光一轉到那張桌子上,這場寶貴的交談就要轉向。岳父擺弄起那幾張紙,把寫了大字的兩張宣紙拖來拖去。我相信自己和這位老團長一樣,都看不懂,因為這些草書都差不多,無非是龍飛鳳舞。眼前這個書法家沒有常性,學正楷又學狂草,名帖換了一沓又一沓。他曾經把喜歡的字帖放在薄紙下描,像玩小孩把戲似的。可他總能幹得津津有味。

“你看看這兩幅,你喜歡哪一幅?”

老團長嗯嗯著。這對他等於是一種考驗、一個任務。我為了給他解圍,就把其中的一張戳了一下。

岳父臉上立刻綻出了笑容,“這是我寫的。”

“那一張呢?”老團長問。

“老範頭!”

他從寫字檯旁走開了,一下跌坐在沙發上,頭使勁向後仰靠,“咳,老範哪!這張字還是新作哪,我的那張是半年前寫的呢……我相信你們沒有偏袒誰。”

我說:“那當然了!”

他在沙發上把頭挪動一下,一雙眼睛懇切到了極點,“老範沒有好好練正楷,上來就練狂草,這怎麼可以?急於求成,邯鄲學步啊!”

“邯鄲學步!”老團長恍然大悟一般喊了一聲……

回家的路上梅子問:“你看父親寫得比老範好,是吧?”

“我不懂。”

“我也不懂。這一次他們老年書法家協會要選一位主席、幾位副主席……範伯伯要和父親爭主席的位置。”

我忍不住笑了。梅子看我一眼,“範伯伯為一個‘主席’的位子還讓呂南老為他說話呢!幸虧呂南老了解父親,不會輕易表態……”

我知道呂南老是這個城市最具影響力的人物,忍不住問:“那為什麼父親不找一下呂南老呢?”

“父親這個人你還不知道?他清高得很,為自己的事情從來不找。像他這樣資歷的人到最後……”

她說得似乎有幾分道理。不過我覺得岳父的位子已經夠高了,還要怎樣?

正說著小鹿追上來了。梅子問:“你怎麼來了?”

“我今天想在你們家吃飯。”他高興地往上一躥。他長得像一棵梧桐苗,不過由於長期在太陽底下活動,面板已經曬得黑紅。他穿了一件藍背心,上面印了一個大大的阿拉伯號碼。

和小鹿一起回家讓我很高興。麗麗總圍著梅子旋轉,像小兒繞膝。小鹿在屋裡待不住,就跑到涼臺上,一低頭在涼臺上找到了一塊被咂得光光的骨頭,麗麗跳起來。小鹿和它一塊兒在屋子內外躥跳。

小鹿玩了一會兒就蹲下來看龍蝦。麗麗也在一旁坐下。小鹿伸手去動龍蝦,兩隻龍蝦猛地揚起兩對大螯,他叫一聲躲開了,又回頭衝著龍蝦喊一聲:“醜樣!”

他跑到了姐姐身邊咕咕噥噥,像生病的小孩子一樣有氣無力,一挪一挪在屋裡走。這樣一會兒又轉過來,很無聊的樣子。“唉,爸爸整天寫呀寫呀,有什麼意思。過去閒下來就給我們講打仗的事……”

我們的感受一樣,我也希望他把寫字檯上的東西全掃到垃圾堆裡去,用更多的時間想想過去——他還記得那一架架大山嗎?

<h5>2</h5>

老棘窩一帶是貧瘠山地,方圓幾十裡連一棵像樣的樹都長不出。那些山、草、石頭,連同在山地上活動的山民,都屬於一個大戶。

大戶人家姓方。提起方家,連京城裡的人也知道。方家祖上出過京官,到了這一代仍舊顯赫:房子多、地多、丫環多、老婆多。只有一種東西奇缺:孩子。方家生孩子很費力,娶了十幾房老婆,好不容易才生了兩個。所以老大剛剛十五六歲,就開始注重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抓緊時間繁衍後代。他娶來很多老婆,打算在有生之年至少生十個健壯的兒女。隨著事業的擴大,土地的增多,管理越來越難,而最重要的差事從來不敢放手交給外人。

老大忙他的事情,老二太小。方家的老掌櫃目光深遠,將老二送到海外讀書,想為方家培植新一代“京官”。老二就這樣離開了老棘窩。

老大已經娶了第五房夫人,生了三個孩子。夫人分別來自奉天、杭州、渤海灣的黃縣城——據說那是個出美女的地方。至於老棘窩當地的女娃,那不過是信手拈來。哪個女娃有了孩子,他就把哪個女娃收為偏房。

第四個孩子出生時,老二從海外歸來了。他已長成了一個特別帥氣的小夥子,能說滿口洋文,可惜大山裡沒有說處;戴著眼鏡,西裝革履,手中提的皮箱一敲咚咚響。老棘窩的人從來沒見過這種硬殼皮箱,上面還有奇妙的花紋。誰也想不到這個皮箱裡原來全是書籍;更想不到的是,這些書籍都是談論革命的洋人經典,老棘窩一帶沒人讀得懂。老大也讀不懂,在他眼裡,這些書籍都是一些精神有毛病的人蹲在一個角落裡編造出來的。他對老二鍾愛這些東西覺得又好笑又費解。

老棘窩的事業一片輝煌。這裡儘管貧瘠,可也算方家據守的一個金窩,他們一家就從這兒延伸出通天大路。方家的資產和力量已經遍佈大江南北,這裡待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一隻鷹飛得再高,還是要落回地面。老二就是這樣的一隻鷹。

老棘窩的人都知道方家老二回來了,而且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男兒。這男兒英俊無比,連當地那些對富貴人家不屑一顧的所謂“人窮志不短”的女娃,都幻想能見他一面。最初的一兩年裡,方家老二忙得很,整天在鐵路線上來來往往,很少待在家裡。後來他一直住在離老棘窩一百多公里的那個海濱小城。他來往無蹤,行動詭秘。老棘窩的人終於傳出訊息,說方家老二大概腦子有了毛病,在了“教門”;接著又傳出許多關於他的美談,說人一旦“在了教門”就兩袖清風,不貪錢財不近女色。傳說一個如花似玉的黃縣城少女追逐了他一年多,多次要以身相許,都被方家老二拒絕了。到後來那個女子提出要做方家老二的奴婢,方家老二就讓她做了“教門”裡的“秘書”。誰也不知道“秘書”是什麼東西,老棘窩的人只說:還不是摟上睡覺那事兒。他們對方家老二的慷慨無私感到既敬佩又迷茫。

什麼時候能親眼見見這娃兒?老棘窩的嬸嬸婆婆都不停地咕噥,擦著一見風就流淚的眼睛。

老棘窩風沙大。到了開春和寒冬,這些風直往臉上吹,一個個的眼睛都給吹壞了,吹得渾濁流淚。老棘窩裡的鳥、兔子、狼、狗和豬,沒有一種生物能長出一副好眼睛,它們都被風沙吹壞了。方家的人出門都戴一副眼鏡,大約就為了提防惡風。他們琢磨方家老二一定也是戴一副眼鏡,衣服上綴滿金絲銀線。他們把他想象得神奇無比。所以,當有一天他真的出現在人們面前時,一個個都驚得目瞪口呆,不停地吸吮涼氣。

原來這個方家老二竟然穿了粗布衣服,甚至褲子上還打了一個補丁;沒有戴眼鏡,臉被風吹得黑黢黢的;為人和善,語氣堅定,一雙手上不多不少也有十個手指,指根上也有繭塊。

到了晚上,方家老二就在這些貧窮的老棘窩山民的小屋裡進進出出。一盞小油燈、一張柏木桌、一小盤醬油豆,伴他們過夜。“這都是‘教門’裡的事情啊!”老人們嘆息說。見過方家老二的人,一個個都守口如瓶。他們約定了一個事情,在來年春草發芽時起事——舉行暴動。

“天哪,起事哩,反了朝廷!”老棘窩的人暗裡喊。方家老二鼓動人的本事很大,老棘窩的人偷偷摸摸準備手裡的器具。只要是鐵做的東西一律成了寶貝,實在沒有鐵器,就準備起一根結結實實的木棍,或者是一根繩子。這繩子就準備捆綁土豪劣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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