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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只比呂擎大一兩歲,叫“李萬吉”。他愛好詩文——這在當地算是多大的一個奇蹟啊。呂擎與之交談,發現他真的讀過不少書。呂擎怎麼也不明白這個人怎麼會閒置在這兒。當得知他判過刑之後,這才有點明白。他要借呂擎隨身帶的那本《拜倫詩集》,呂擎答應了。他把書接到手裡翻了翻,立刻一筆一劃地往一個本子上抄。他寫字很慢、很規整。

呂擎有點感動,就索性把書送給了他。他千恩萬謝,差點掉出眼淚。

呂擎打聽教師:那人為什麼被判刑?

回答簡約而生冷:“強姦婦女。”

原來李萬吉過去也在小學教書,教了一段時間不再安分,承包了一塊山地,種樹栽果。結果天大旱,賠了錢。他又到外地去買樹苗,回來時帶來幾條花花綠綠的頭巾。村裡女人沒見過,爭著戴。村頭的姑娘戴上頭巾,跑回家去照鏡子,一時沒回來,他就追上去……結果出事了。“你想一想,村頭家的姑娘也碰得嗎?人家報了官府,他手上就添了副‘鐲’子……”

呂擎一個星期之後就回到了寬場,想把陽子接到這兒。他認為該鎮是他們這個冬春裡最好的去處了,在這裡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他回寬場那一天正好是個早晨。他到處尋陽子。有人喊著:“天哩,石場出事了,陽子在那兒主持‘道場’。”

呂擎吃了一驚:陽子還會辦“道場”?匆匆趕去一看,石場的一個坡地上聚集了二十幾個人,有村頭,有石場的人。前邊擺了個小白木桌,後面搭了個棚子,棚子裡掛著前不久陽子給“騷老媽”畫的那幅肖像。小木桌上擺了幾個黑窩窩、幾顆紅棗。呂擎心裡猛地一沉。

村頭挪蹭到呂擎身邊,抹起了眼淚:“……採石場有一個地方開出了酥石棚,歇息時,騷老媽蹲在下面吸菸,只聽‘轟隆’一聲……大夥跑去時人給埋在裡面哩。大夥一個勁兒地扒,一個多鐘頭才把人掏出來,早就完了。”

村頭大口喘息著告訴呂擎:“這個人哪,一輩子都是個熱心腸,這麼大年紀了,還能一口氣吃兩碗瓜幹。要不是老天作孽,她還能活多久!作孽,作孽!”

他一邊說一邊哭。陽子過來了,一雙眼睛都哭紅了。

呂擎看著他們。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陽子這樣痛哭流涕。

兩天後,陽子要隨呂擎離去了。離去之前,他為“騷老媽”設計了圍著玫瑰花瓣的那種高大墓碑。

他們和村裡人一起把墓碑立在“騷老媽”墳前,這才告別了大家。

<h5>4</h5>

陽子閒下來就畫畫。街巷、石屋、山裡的人,還有陡峭的山谷、乾涸的河道以及遠遠近近的山……他畫了一摞又一摞。夜晚他把這些畫稿整理出來,編了號。從這些畫幅中可以看出他們怎樣進山,又大致經歷了哪些事情。呂擎發現陽子為“騷老媽”畫了好多幅素描。從這些畫上看,她倒是一個心慈面軟的老人。她的眉眼並不難看,不過她端著煙鍋的樣子還是多少讓人覺得彆扭。

呂擎深夜睡不著,就問起了離開這一段的事情,特別是“騷老媽”。陽子一聽到她的名字就兩眼溼潤,說:“她是多好的人啊!只要有一點好吃的東西就送給我。我畫她時,她就一動不動,說怕畫走了形兒。村頭暗裡警告我離遠些,我才不在乎呢。‘騷老媽’閒下來就講,說人哪,一輩子喜好什麼都是一定的,‘像俺,就是見不得男人為咱急三火四的。俗話說有錢幫個錢場,沒錢幫個人場,咱幫的是人場啊!再說咱也費不了多少工夫,他那兒呢,大歡喜哩!’還說:‘好孩兒一個人在外頭不易,有什麼難處只管跟大嬸說!’我那會兒嚇得頭也不敢抬……”

“你可得把持住自己。”呂擎嘆息著。

“想了哪去……她不過是摸摸我的頭髮,捏捏我的臉,說:‘真好娃兒,大嬸一解衣懷兒就把人揣了。’還說‘你看開山那些男娃多勇,都是咱調教的啊。誰調教就聽誰的,村頭管不了的,大嬸一發話他們都規規矩矩。’我發現她真的說話算數,小村裡的男人都多少聽她一點。那天開山遇上酥石層,有人害怕不肯幹,她就挽挽袖子上去了,年輕人一看也就隨上;一直幹了兩天,為了給人壯膽——也許是逞能吧,她歇息時還在洞裡抽菸,結果……”

陽子哽住了。呂擎安慰他,拍拍他的頭。

這樣的夜晚他們睡不著,都在想死去的“騷老媽”。陽子後來又一次坐起來,倚在炕頭,像僵住了一般。呂擎搖晃他,他一直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呂擎輕輕說:“睡吧,別再想她了。”陽子搖頭:“這個人我會一輩子記住。她是最好的人,只不過有些毛病……可她是通情達理的人。她真的不是壞人。有一天夜裡我畫畫兒,手有些抖,發起燒來,她立刻摘了屋簷下的草藥熬水讓我喝,接著命令說:‘上炕!’我不聽,她三兩下把我推到炕上,然後掀開大棉被就把我罩住,自己也拱進去,死死地摟住了我。我拼命往外掙,她不吭一聲只摟緊了我,讓我沒法動彈。這樣一兩個鐘頭過去了,我渾身都溼透了,病也全好了!她這才放開我,吸著煙說:‘掙個什麼,我又不吃人……’”

呂擎說除了畫她,你該給她照張照片。陽子說他照了,還有很多山地照片,只是沒有沖洗出來。呂擎說官道崖這兒就有洗黑白照片的地方,你多照一些吧。陽子點頭:“這就是我進山的收穫。”呂擎說:“真正的收穫是看不見的。”

他們在寬場那兒已經掙了幾十元錢,就小心地把它放好。一路上有很多花錢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這是用汗水換來的。在他們眼裡,這幾十元中的每一分都沉甸甸的。兩個人都掛念餘澤和莉莉,不知那兒怎樣了。陽子說:“在大山裡通個音訊真費勁兒,連打個電話都沒地方,山裡人要傳遞訊息是多麼難!”

一天晚上,呂擎贈書的那個李萬吉來了,還帶來了兩三個男女。他們的目光比一般的山裡人熱烈,一進門就直盯盯地看著他們。那個手捏《拜倫詩集》的李萬吉分別向他們作了介紹——原來這幾個人都是官道崖最喜歡讀書的人:這幾天輪換著,已經把李萬吉手裡的這本書讀了好幾遍。

李萬吉說:“哎,咱這地方人窮見識短,也沒有多少識字的。前些年點了大桅燈傳達中央檔案,當唸到領導人‘日理萬機’的時候,村裡人就一齊轉頭尋我哩!一個個都死盯著我看,說:‘了不得哩,李萬吉又犯事兒了,看看都被寫進書裡了。’你看看,我的倒黴多少也與這名兒有關哩。”

呂擎和陽子剛剛聽明白,旁邊的幾個年輕人就大笑起來。李萬吉卻一臉的苦澀。

幾個人一塊兒邀請呂擎和陽子到他們的石屋去做客,兩人答應了。

這天晚上陽子有些興奮,心情也好了許多。他對呂擎說:等以後轉出這個鎮子,到了大一點的地方,一定買很多書給李萬吉他們寄回……

李萬吉的小石屋就是大山裡的文化沙龍,可惜太窄了,所以呂擎和陽子坐了一會兒,就被領到最寬敞的一家去了。那兒有一盞桅燈,整個石屋稍大,照得亮堂堂的。屋內坐了四五個人,有的坐在石頭上,有的坐在土坯上;中間是一張棕色木桌,這是屋裡惟一一件體面的器具。桌上還擺了一個黑泥茶壺,壺嘴冒著熱氣,旁邊是幾隻白瓷碗。李萬吉首先添了兩碗茶水,捧到陽子和呂擎跟前,然後不知從什麼地方抓來一把炒花生,說:

“兩位老師遠道來了,大夥都想見識見識。這是滿鎮裡最能讀書的幾個人,全來了。”

他指著一個穿了制服棉衣的姑娘說:“她會寫詩!”

姑娘站起來,又不好意思地坐下。她坐下時,脖子使勁一縮。有人在旁邊推擁她,她就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紙頭。

呂擎接過看了看,是很直白的幾句順口溜。但他仍然對其鼓勵一番。

李萬吉又指了指姑娘旁邊一個穿灰布褂子、頭髮蓬亂、眼睛賊亮的高顴骨男人說:“他會編戲文!”

那個人倒毫不羞澀,馬上從衣兜掏出厚厚的一沓紙,捧給呂擎,又捧給陽子。當陽子接住時,中年人又說:“老師,聽我讀讀吧。”

呂擎看了看,這一大摞子如果讀完,大概要讀到天明吧,就說:“還是讓我們帶回去看看吧。”

可對方熱情灼人,一個勁兒地堅持:“那不中,就讓我先讀第一幕吧。”然後不由分說從陽子手裡搶回了稿子。

他的手一捱上稿子就激動得亂抖,不停地眨眼,最後兩手緊緊地捏著那沓紙,站起又坐下,脖子上青筋凸起,朗聲念道:“大型革命現代京劇——《東方紅》……”

他雖然只說要讀第一幕,可是讀得實在太細,連“序曲響起”、“大幕徐徐拉開”,以及配上的鑼鼓都讀出,“毛澤東上場、亮相、唱‘二黃導板’:‘我叫毛澤東,俺是人民的大救星,推倒了(那個)三座大山,俺領導人民鬧革命……’”

陽子忍不住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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