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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坐在他指定的那個沙發上,而是站在那兒繼續端量。我心上突然閃過了一個問號——這會兒感到奇怪的,是我在心裡自問:我所見到的“企業家”怎麼差不多全是一個模樣、一個長相?真的,他們這些人簡直個個大同小異!儘管眼前這個人與其他人略有不同,但還是給我似曾相識之感。比如對面的人有一對招風耳,很胖,鼻子又紅又大,嘴也大,還使勁兒咧著。可是我總覺得這與以前看到的老總們差別不大。究竟是他們努力往同一種概念上成長,還是我自己的一種錯覺,一時還想不明白。比如前邊這個人吧,他讓我一打眼就想起了那些鼻大口闊、心狠手辣的傢伙。儘管他結了領帶,戴了戒指,頭髮梳得精光,襯衣領子也很白,可就是有一股逼人的蠢夫氣味,瀰漫了整個空間。

“金老總……”

他抬起頭,“哦”了一聲,伸出一隻小得出奇的手,詢問的目光盯著我。

我遞上了名片。他的臉上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婁主編來電話了,我知道她派人來了。好哇,好哇。咱們這就合作起來了……你可以先了解一下情況。不用急嘎。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嗎?是在橡樹路嗎?嗯,有什麼要求可以跟我的秘書講。”說著抓起桌上的一個電話,按了兩三下,咕噥了幾句。

一個留著齊耳短髮的姑娘立刻進來了。她長得十分文弱,卻有一個雙下巴。她同樣穿了一件呢裙,這呢裙我們雜誌社裡的小打字員阿環早就穿上了——我於是知道這是一種時髦的裝束。天雖然還有點冷,但在“時髦”面前再冷也算不了什麼。她微笑著,像在矜持地期待。

“這是我的秘書小白。”金仲說著轉向她,“寧先生剛到我們集團來,有些情況不熟悉嘎,你可以帶他去轉一下,看一些材料,有什麼要求嘎都要照顧好啊。一般的事兒你也就辦了。嘎。”

小白的雙下巴點了一下,發出一聲脆生生的“哎”。女孩子的聲音仍然是這個時代裡最好聽的。

首次接見就這麼結束了。 小白笑容可掬, 手伸向門口說:“寧先生, 請。”

她在前面引路。我隨她往外走去。可是身後的一聲“嘎”在提醒什麼——我回過頭,卻發現那個總裁已經埋頭看起了檔案。

我們踏著一條油汪汪的藍色地毯一直往前,然後又在隔開的兩個房間那兒停住。原來這是一間辦公室,是小白的“地方”。我一進門就嗅出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兒、一種少女住地才有的美好氣息。我很高興。小白一舉一動都勁抖抖的,身體四周生出一股微風。她一直甩動著油亮的齊耳短髮,給我倒茶、遞水果。她比那個“總裁”好多了,那個傢伙連一杯茶也沒讓。

我喝著茶,這才感到有點渴。也許我在工業區那兒轉得太久了。“您先看一下這些材料。”她從檔案櫃裡找出一大沓列印和鉛印的材料,還有一些是報紙刊物。嗬,好大的一堆!從她搬弄它們的樣子看,像是在搬弄一大堆紙幣。

我翻了翻那些雜誌報紙,其中有一多半是一些地方性的、影響不大的小報;有許多報刊我從來都沒聽說過。在這些印刷物上面,金仲的名字和集團的名字總是用一串很醒目的標題字印出來,並配了許多照片——幾乎所有的照片都是金仲在打電話,或者拤腰站在高階轎車前邊。我注意到這傢伙的嘴巴在照片上鼓得很大,像某種動物受了傷的乳房。

“其實主要的事蹟都在這上面了,您帶回招待所去翻翻就知道了;還有需要我們介紹的、看的,您提出來好了。反正您先從資料上熟悉一下吧。”

我把它們放到一邊。我感興趣的倒是其他一些問題,比如說眼前的這個姑娘做了多久的秘書?從哪兒來?等等。但我不能太唐突。小白在等我喝茶,我把空空的茶杯推到一邊去,站起來。

她立在一邊,一直彬彬有禮地等待,這會兒見我站起來馬上說:“到我們會議室看看吧。”說著又走在了前面。從後面看她有一副圓圓的肩膀,脖子上的金項鍊閃閃發光。可能就是這條俗氣的鏈子把她鎖在了這裡。她真該一伸手把這鏈子揪下來扔掉。

會議室就在她的房間旁邊。進去之後,我才明白小白領我到這兒來的原因了。原來這裡擺放了很多上級領導的題詞,還有董事長與省內外一些領導的合影。許多人都為他們集團題了詞。那些因過分放大而變得顆粒粗重的照片啊,整整掛了一面牆……有一張照片上似乎有她的半個影子。我終於問了一句:“白小姐是什麼時候到集團來的?”“兩年了。”談下去才知道,原來她還是一所藝術學院的油畫系畢業生,後來又讀了另一所著名大學的研究生。

因為她的學校和專業的關係,我立刻想起了陽子的愛人小涓,問她們是否熟悉。小白合著手掌笑起來:“小涓,熟悉一點,我畢業那年她才入學!”

我感到喜出望外,問:“那你為什麼放棄了自己的專業,到這麼偏遠的一個村子裡來呢?”

她的鼻翼活動著,隨著一絲驚訝的表情慢慢消退,上面滲出一層淺淺的汗珠。她還像剛才那樣微笑:“您還是很傳統啊,現在這樣的大公司大集團招人的條件很嚴格呢……小涓現在幹什麼?”

我告訴她小涓在一所中學裡。

小白嘆一聲,好像很為小涓惋惜。

由於小涓的緣故,小白立刻與我熟悉了許多。她好像在抓緊時間給我介紹自己目前的狀態,說:“我在這兒很好的,這裡儘管偏僻了一點,但生活還是蠻方便的,特別是居住條件比城裡好。辦公條件也好。”

我想她肯定是住在“橡樹路”了,問了一句,果然不出所料。

小白問我住在幾號樓,我說就是有葡萄藤的那一幢。

“你看,我們總裁對你多重視。在我們這兒,最尊貴的客人才住那幢樓呢。”

“很感謝。不過我這個人潑潑辣辣的,並不那麼‘尊貴’。”

“您太客氣了。”

“真的。我覺得凡是來和你們‘總裁’這樣的人湊堆兒的,一般也尊貴不到哪兒去吧!”

小白的臉一下紅到了脖子。

<h5>3</h5>

我住的地方的確舒服得很,除了一天到晚有熱水供應,每天都可以洗個痛快,外間裡還有一盆很茂盛的榕樹盆景。偶爾還上一盤水果,小瓷碟裡總有一塊小毛巾。女服務員常常給我沏上一杯茶。她們在房間裡走路躡手躡腳,幾乎沒什麼聲音;要進來,先要輕輕地敲幾下門。好久沒有這麼享受過了,只可惜待在這兒沒有更好的事情做。

小白又來過兩次,詢問還需要什麼等等,每次都帶來一大沓他們集團的新材料。我把它們都攤在一張長條桌上。我想應該開始工作了。

根據婁主編的意見,這部惡劣的頌詞大約至少要寫上兩萬字或更長一點。但還沒有動筆我就發現,這次面臨著一個多麼艱難的任務。剛開始只想趁這個機會溜出來,就像一個快要窒息的人跑到外面大吸一口新鮮空氣一樣。可是這會兒,坐到這張長條桌跟前,我才明白自己陷入了怎樣的一個陷阱。

一連幾天翻弄這些材料。無非是瞎扯,還有肉麻和無恥,是可以想象的那種腔調,大而無當,廉價,而且還恬不知恥。照片上的人在瞄著我——手持電話,有線或無線電話;再不就是立在汽車旁……這是讓人看一眼就感到絕望的臉。我這半生的經驗就是:一個人凡是長了一張讓人膩歪和憎惡的臉,就不會生出一顆純潔善良的心。人的五官與內心之間有著怎樣神秘的聯絡,真值得讓人花一輩子時間去好好研究。只是一想到那個女秘書小白,又使我有點無從判斷了——我只好承認,對於女人,那種結論通常要變得困難許多倍。

不管怎麼說,我對這裡的一切都有一種難以表述的心情——鬱悶、憤懣,還有難以掩飾的反感。在翻弄這些紙頁的時候,我的耳畔總要時不時地響起在橡膠廠裡看到的同鄉——那個眼睛大大的、瘦骨嶙峋的小姑娘熟悉而慌亂的聲音。我如果忘不掉那個平原,也就忘不掉從那兒走出來的孩子。在這個寒冷的春天,一個平原上的孩子破衣爛衫走上田野,站在西風裡瑟瑟發抖;可就是沒人給她披上一件棉衣,她只能跑到這裡,伸出一雙凍紅了搓糟了的手,到汽油桶、到酸性溶液裡去撈洗東西。

我來這兒之前想得過於簡單了,以為對付這些虛榮而無知的傢伙無非只需要敷衍,胡亂拼湊一下就成。這會兒才知道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樣的工作只有讓一隻機械手來做才行。想想看吧,你要把那些字一個一個看下來,有時還要寫在白紙上!我翻著資料,不時地摘錄一些文字,記下幾句什麼。可是我無法使自己專心做下去。我的腦子裡湧過一些又陌生又熟悉的詩句:

“……我見過這群光輝的天鵝,/如今卻叫我真心痛,/全變了,自從第一次在池邊,/也是個黃昏的時分,/我聽見頭上翅膀拍打聲,/我那時腳步還輕盈……”

隨著這樣一串詩句閃過,我的心頭被什麼觸動了一下。哦,老天,那是我一直喜歡的葉芝的句子,它們如今正不合時宜地飛撲而來。

“他們在靜寂的水上浮游,/何等的神秘和美麗!/有一天醒來,它們已飛去……它們已飛去……”

詩人仍然在說白天鵝。我抬起眼睛望著窗戶,什麼都沒有。我現在的視界裡沒有生機。前面十幾米遠處是又一幢樓房,那灰色的牆皮上有斑斑點點的雨水淋溼的印痕。一個壁虎在蛛網下面穿過。我彷彿看到了它緊緊貼在牆上的、像人類縮小數十倍的巴掌。手印、指紋……這種可愛的小動物長了一身讓人恐懼的面板。我直到現在還能記起兒時的恐怖:在我們茅屋後面的木窗扇後邊,總有它們在慌張地竄來竄去。那些不眠的夜晚,它們就在那兒無聲地來複奔走。離它們不遠的就是一些掮槍的人,他們站在那兒,每到夜深人靜時分就要窺視我們的小茅屋。那些夜晚,外祖母一次又一次安慰我,給我把被子掖個嚴實,“好孩子睡吧,睡吧,別把媽媽驚醒,也別把他驚醒。”“他”就是我的父親。自從他歸來以後,我就失去了一切歡樂。媽媽再也不能摟抱著我睡去了,是外祖母把我抱到了她的床上。午夜裡一隻鳥雀沙啞著嗓子呼叫,它在呼喚什麼?它呼喚自己失去的孩子嗎?它們飛去了,它們在哪片蘆葦叢中築居,它已全然不知……

白天鵝飛走了,但它讓我一直空空地張望。

我看到了它在空中盤旋,掠過了我的城市。它光顧了那個浪漫的廣場,它的雙翅輕輕拍打或撫摸了一條歪歪斜斜的巷子,巷子裡的那些鋪路的青石……我今夜無比懷念那些日子、那個巷子,我和凹眼姑娘曾在那兒佇立和走動、傾訴……如今她遠去了,只用文字繼續自己的訴說……

篤篤的敲門聲。我站起來。又是小白。她微笑著說了什麼,我沒有聽清。當她退開後,進來的竟是那個又粗又大的傢伙,是總裁金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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