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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呵呵笑著,粗糙的聲音震得整個房間都在響,“怎麼樣寧先生?還習慣嘎?”

我不知他指了什麼。我想說這裡的一切、就連你的那個大鼻孔,都讓人不能習慣。

金仲坐下,蹺著二郎腿,有節奏地拍著膝蓋說:“你們的婁主編說給我們發一個專號,再配上照片,我說那也可以。如今的文化人嘎都不容易……”

我打斷他的話:“不是專號,是專輯。”

他竟然想把我們一期好生生的刊物全部糟蹋掉,這也太過分了!

他像沒有聽到我剛才的刻意更正,一邊吸菸一邊講吓去,鼻孔裡不斷往外冒煙,“後來你們的頭兒又提出跟我們聯辦,我要小白回話,說好嘎,我全都同意!人家女老闆有情,咱就有意。是吧啊啊是吧,好嘎!”

他把婁萌叫成了“女老闆”,還重重地提到了“情”和“意”,這使我多少覺得有點快意甚至是——解恨。看看吧,這就是與金仲之流攪在一起的代價。我暫且聽下去。

“那天剛回了電話,她又提出讓我做‘名譽社長’,哈哈,她的招數、她的點子可真多。好吧,社長就社長。不過這一來,我們就得把你們這夥人的吃喝拉撒睡全包下來嘎。”

我聽了有點吃驚,不禁在心中嘀咕:聯辦?名譽社長?發專號——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那麼事情正好是反過來了——婁萌和馬光在我面前講的是這傢伙要價太高,我們雜誌社正為此而作難呢!可現在從金仲嘴裡說出來的,竟是我們那個“女老闆”厚著臉皮纏他。不知為什麼,我現在對眼前這個人的話卻不怎麼懷疑,而更多地想起了另一些人的虛榮。我立刻感到身上發冷,有一種被出賣、被欺騙了的感覺。我不知道在這個事件當中馬光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我毫不懷疑,他和婁萌一樣,在金錢面前多少扭捏一會兒,最後還是會把自尊丟個乾淨。我又想起了婁萌兩手抄在褲兜裡、故意把胸脯挺起的模樣。她是一位領導的第二任夫人,比對方整整小二十歲,她的年齡與我差不多。最高階的化妝品都被她用遍了。在她那兒,手提包、鋼筆,特別是化妝品,全要一色的進口貨。一些印得花花哨哨的高價圖書,全是所謂的“中產階級”消費指南,是“小資”必備。不過我多少知道,與這些東西真正配套的,除了進口消費品,還有眼前這一類人:手戴戒指的大鼻孔企業家。

這個傢伙大口噴吐煙霧,一臉的得意:“夥計,實話實說吧,我們集團也有自己的長遠打算。這份雜誌對我們來說不過是先拿到手裡耍耍,先試著與‘媒體’——聽聽彆扭吧,還‘媒體’哩,要不摸底細還以為是串通著找婆家哩,以為是他媽的婚姻介紹所哩——打打交道。我們也要了解行情嘎。俗話說這叫‘不入虎穴難得虎子’。聽人說將來要做大財團就要設法掌握幾個大媒體,什麼報紙電臺電視臺,咱都要抓幾個在手裡。到時候想說句什麼話了,想辦點什麼事了,想發個廣告了,咱自家說了就算嘎!這才是萬事不求人的日子!你想想到時候這有多恣,這就不是從前了!不過咱也明白,凡事兒都得搶在前頭,先下手為強——這是我做了多年老總得出的一個經驗嘎,咱不能老跟在別人後腚上跑,那是追不上的!嘎!”

金仲說到了得意處,鼻孔張大,臉色血紅。我忍不住澆了他一盆冷水:“可是目前國家並不允許你們掌握媒體。”金仲大笑:“小老弟嘎,什麼事等他孃的允許再幹就全完了!我金仲這輩子一個成功的經驗就是:越不讓幹越幹嘎!你記住,只要這樣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他說到這裡猛地擼了一把臉,臉色突然變得紅中發紫了。正這會兒門被輕輕推開了,原來是小白進來了,她來為我們添水。金仲盯了一眼她的背影,大著嗓門又說一句:“越不讓幹越幹嘎!嗯!”

喝了幾口水,金仲突然又笑起來,問:“哦喲,我今個得問問你了,咱的‘橡樹路’比你的那個怎麼樣?”

“我的?”

“你不就住在‘橡樹路’嗎?”

我吃驚他有這麼靈通的情報工作。不過我立刻糾正說:“我岳父住在那兒。”

金仲搓著手:“那還不是一個鳥樣嘎!嘿嘿,老夥計,我不在那個大城市,可是也照樣住在了‘橡樹路’裡。不瞞你說,我這是比著葫蘆畫瓢,一點一點描下來的!城裡的怎樣蓋,咱也怎樣蓋,只不過是路比它還寬,房子比它還大——所有房子都用瓷瓦貼起來!全都閃閃發亮!如今你們那個‘橡樹路’,哼,一片舊房子窩窩囊囊我還看不上眼呢……”

“可是你這裡沒有一棵大橡樹。”

他被噎了一下,下唇伸出來,許久才吐出一句:“你們那裡也不多了。”

“可是還有幾排吧,有很大的樹。”

“幾排算得了什麼,咱栽上不就得了……”

我笑笑:“它們每一棵都有一百年以上的樹齡。你現在就栽,也得一百年以後再說了。”

金仲像被蜇了一下,一對大鼻孔扭了幾下,哼哼唧唧,罵罵咧咧,用戴戒指的手指敲起了桌子。他望著窗外,吐出了一句嚇人的粗話。

<h5>4</h5>

時間還早。我走出去,穿過這片樓群時,好好地看了看這個冒牌的“橡樹路”。讓我不得不稍稍吃驚的是,這個藏在大山西部平原上的財主可真敢幹啊,他竟然想得出來,在自己村子裡複製出整整一個城區!我留心觀察下來,發現果然是用心揣測過,每一條路每一座樓都依照了那樣的格局,只不過路更寬樓更大了,而且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所有的樓都用閃亮的瓷瓦貼了起來。真的沒有橡樹,也沒有別的樹。

我在寫了“橡樹路”三個大字的路牌跟前站了一會兒,然後一直向北走去。

出了幾道柵欄門,再往北就是那個“北莊”了——那黑鴉鴉的一片才是這個村子的本來面目。從這兒望過去,黑蒼蒼高低不平的一片小屋,像一片烏鴉落在了開闊的平原上。不過小屋之間有一些柳樹、榆樹、梧桐,顯得質樸和親切。與東部平原上的那些村落不同,這裡離山區不遠,石料方便,所以小屋的牆差不多都用石頭壘成。低矮參差的石牆配上青瓦屋頂,倒也別有風味。我原以為這裡會有一大片被主人拋掉的空房子,這會兒走進了街巷深處,才發現此地仍然是一片忙忙碌碌、熱氣騰騰的生活。就像我在其他山區村子看到的一樣,他們挑著送肥的擔子、瓦罐,在巷子裡來來去去。這是一個大村,街巷曲折悠長,就像迷宮。

我問一位老大爺:“村裡有多少人搬到‘橡樹路’了?”

他疑惑地從頭到腳打量我,哼一聲:“那得是頭兒才成。”

“那麼多人都是‘頭兒’嗎?”

“那裡有一半房子空著,像鏡子一樣晃人眼呢。”

我笑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兒還住著一些金仲從外地招來的人,他們大部分戶口並沒有落在本地,只帶了女人家口搬到這兒,據說全都是身懷絕技的人,也幸虧依靠他們才換來了當地的繁榮。真正本村的人,除非當上了車間主任、副經理、分公司經理,不然還得住在“北莊”。“其實這兒更好,這是老祖宗的地方呢……”老人說。

我設法到一戶人家去看了看,發現它跟我以前看到的大多數平原上的農家一樣,仍然淒涼寒酸,炕上光線極暗處,常常有一個蓋著破被子的老人。

在村子西邊有一條水溝,我還沒有走近就聞到了刺鼻的氣味。它是這些年裡我所見到的汙染最嚴重的一條水溝了,漲得滿滿的,上面是一層黏黏的東西,不斷有水泡鼓出來。一種氨和硫磺的臭味讓人不敢接近。順著路徑看去,很容易就弄清它是從哪兒來的——印染廠和電鍍廠排出來的廢水就從這兒流過,往北再進入彎彎曲曲的迷河,而迷河就連著有名的膠河,直到注入大山南部的海灣。我有點心疼……

村裡人告訴,這些年得怪病的人越來越多了。村東有一個人牙齒全壞了,頭髮也掉光了,他才剛剛四十多歲。還有的孩子剛生出來身上就帶著怪病;得絕症的人每年都有。村裡人幾乎都知道是這條臭水溝、還有南邊那片工廠在作孽。街上的人大多不敢說長道短,只有幾個老人能大聲議論他們的村頭,並不忌諱什麼,有時還罵罵咧咧的。他們說那個人前一段“招了一點事兒”。“什麼事兒?”“哼哼!”老人咬咬牙關。

儘管如此,最後老人們還是收聲斂口,抽著煙鍋端量我,再不說話。

這一次北莊之行就這樣結束了。可是我心裡一直放不下那天老人們的“哼哼”聲,只要一有時間就要從屋裡走出,然後踏向北莊。在那些黃昏天色裡,我發現自己與這些老人一塊兒坐在街角的小馬紮上,有著說不出的愜意。“抽支菸吧。”我那許久沒有動過的煙癮又癢起來,還買來以前最喜歡的幾種牌子,開始禮讓面前的老人。“俺只抽老旱菸兒。”老人揚揚手裡的煙鍋。我又問金仲出了什麼事兒,老人們看著我說:“你該不是‘北國騷韃子’吧?”我知道這是借喻“壞人”的意思,就答:“不是。”“那好。我看也不是,怪有禮數哩。”

原來,金仲這回惹上了真正的麻煩——“環球集團”有自己的“公安機關”,所有人員都堂而皇之穿著警服,有各種武器,有高壓電棒,有一長溜開起來警笛嘶鳴警燈閃爍的警車。金仲的高階轎車自然也安上了這種警笛警燈。這些車子在方圓幾十裡縱橫馳騁,沒人敢管。可是他們這回做得過了點兒:總裁駕車到離這兒一百多里遠的城裡,不僅闖了紅燈,軋了人,還跟當地交通警察干起來。他把趕來處理肇事的交警頭兒打了幾耳光,伸手指著對方淌血的鼻子說:“告訴你們上級,讓那個狗孃養的到我們‘集團’走一趟去!”誰知這一回挨他們揍的是上邊一個大人物的親戚。這一次金仲不知花了多少錢,用了一個多月才把事情平息。可惱人的是有那麼一撥記者,他們順藤摸瓜,四處打聽環球集團這些年死了多少人、逃了多少稅,弄得金仲一邊罵娘一邊用大把的錢堵嘴……金仲的“集團”有儀仗隊,有近千人的武裝,這些人在內部只叫做“集團保衛部”。每到了開大會或迎接重要客人,儀仗隊和軍樂隊都要出來。保衛們一律配備武器,比如說鐵刺棍、電擊槍、高壓電棒之類。有些老人笑嘻嘻問:“見了俺這裡的‘大牌坊’啦?”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最後才得知它原來指金仲掛起的那一面面大照片:他與上級領導人的合影放大到十幾平方米,高高地懸掛到一些重要場合……

所有搬到了“橡樹路”的人仍然要保留他們在北莊的房子,這叫做“老屋”。我問金仲在這兒有沒有“老屋”,“怎麼沒有?有。”

有人指點著,我看到了一所體面的瓦房。它比一旁矮矮的屋子顯得高大多了。雖然同樣是一種老式建築,同樣是裸露的石牆、窄窄的小院、不太大的瓦頂,但蓋得還算講究。門上掛了一把大鎖,院牆上探出了一叢桃柳的梢頭。

老人用煙鍋點劃了一下老屋說:“金仲就和這老屋一樣,不過是用來擺樣子的,其實咱這兒是‘嫪們兒’做主……”我吃了一驚——他就是那個為城裡凶宅驅魔的怪人?問了問,原來“嫪們兒”真的與大城市裡某個首長關係密切。老人說:“集團這一攤子全是他開的頭,他是金仲的乾爹……”果然不錯,這的確是同一個人。我的興趣馬上增大了許多倍,一字不漏地全聽到了心裡去——“嫪們兒”是全村裡輩分最高的一個老人,所有人都要聽他的,是壽星加智星。老人說著說著興頭來了:“金仲算個狗蛋,金仲在他眼裡就是開襠小毛孩兒!”我想知道那兩個字怎麼寫。他說就那麼叫,誰也不知怎麼寫。我這會兒腦海中蹦出了戰國時秦國宦官嫪毐的“嫪”字,並認定了是這個名兒。

“‘嫪們兒’住在哪裡?”

“‘嫪們兒’哪裡都住,不是北莊就是橡樹路。年紀大了,平時見不著面……”老人咧著嘴巴,害冷似的吸氣:“噝噝!這集團都是‘嫪們兒’一手籌劃哩,從起手到興盛,大事一成,就交給金仲去管了。遇上動大心眼的事情,那還得去問‘嫪們兒’!”

我從老人的口氣聽出了深深的恐懼,還有敬佩。我問他到底怎麼才能見到那個‘嫪們兒’,老人搖頭:“這就難了,這就難了!咱和他一個莊裡住著,少說也有個十來年沒正面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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