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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北 莊</h4>

<h5>1</h5>

我腦海中植入了一個徘徊不去的身影,他後來時不時地就要糾纏我。這個人就是“嫪們兒”。從凹眼姑娘描述的大宅驅魔直到今天,我竟然鬼使神差地來到了他的老巢。這就讓我有機會從源頭上接近這個不大不小的謎團了。我時常尋找機會打聽他,比起環球集團的那個金仲,他似乎成了更能吸引我的一個神秘人物。我有一次向秘書小白直接提出:能不能拜訪一下“嫪們兒”?她聽了有點稍稍驚訝的樣子,然後用困惑、繼而是幾分憐惜的目光看著我,回答得吞吞吐吐:“他老了,從來不見客人的……再說他早就退休了,頤養天年了。”“可我聽說你們總裁只要有了什麼大事,仍然還要由乾爹來決定。”小白搖頭:“那都是下邊的人亂傳的。那要是多大的事情啊!再說‘嫪們兒’已經老糊塗了,早就不是過去的‘嫪們兒’了……”她這樣一講卻撩撥起我更大的興趣:

“是嗎,怎麼個糊塗法兒?”

“聽說像個老頑童,沒什麼正經了——從我一來到這裡就聽人這樣說他。我也沒見他。”

“可是人家都說,你們集團每逢作出重大決策,還是要聽他的。”

小白笑笑:“有時候不過是做做樣子的,表示對他的尊重罷了。你想想,他是總裁的乾爸嘛,不過他真的老糊塗了,如今什麼都不管了……”

接下去無論我說什麼,她都不願接茬,不再說“嫪們兒”的事情。這好像是個多少有點忌諱的話題。

打掃衛生的老太太,以及北莊裡的一些老人,他們與我熟悉了之後,話就漸漸多起來。對他們來說,有關金仲和“嫪們兒”的話題雖然也有些顧忌,但最後還是斷斷續續說了一些,由我自己將其一點點歸納和銜接起來。

這個北莊形成的年代極其久遠,成為山區和平原之間最大的一個村落,所以各種稀奇事情多得數不勝數。一般的村落翻新都要在原址上進行,而這裡的別墅區卻要建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據說就為了避開老宅區的一些“古怪”。北莊裡有不止一處房子“硬”——這是村裡人對“鬼屋”的一種特殊稱謂。“硬”包含有“房子欺人”、“人不勝屋”的意思。老年人說,因為一代代人都住在這個北莊,一茬茬的人換來換去,老的入土了小孩兒又出世,陰魂太多了。死去的人有的想念村子,舍不下兒女後人,就少不得要一次次回來看看。如果是瞥一眼就走還好,有的腿腳不利索,來了就不想走了。還有的只是過年過節才來,就像串親戚一樣;可是有的一個月裡來好幾次,那是跑順了腿。鬼也像人一樣,都是相互攀比的,你不走他也不走,就這樣越來越多的亡人在村子裡住了下來。表面看一戶是一戶,平平常常,其實呢,這個北莊擁擠著哩。說白了,這裡是個人鬼雜居的村子,這與平原和山區任何地方都不同。不過,鬼魂們雖然留下不走,它們也不願過多地打擾村裡人的生活,怕嚇著了這些晚輩。但凡事越是小心,越是要發生點什麼,比如半夜裡碰翻了一摞碗、砸了一個碟子,都是常有的事。可這猛然的響動就能把人嚇個半死。鬼魂們要取任何一樣東西,人們看到的只是這個東西在移動,根本看不見鬼魂的手和身子,所以憑空裡飛移的東西最嚇人了。

有的人家被夜裡砰砰亂響的東西嚇得魂不守舍,死去活來,實在沒有辦法了就得去求“嫪們兒”。他是村裡輩分最高的人,一直是村頭,誰都不怕,連鬼魂都懼他三分。村裡人說他這人個頭不高,但很早就是個“悍人”了,從民兵隊長、出伕隊長幹起,一直做到後來的村頭,還當過區勞動模範,與城裡的大官都是朋友。他經歷了不知多少大事,對付鬼魂的事情當然是小菜一碟。一開始他並不信有這些怪異,後來雖然信了,可是態度粗暴,動不動就開槍打它們——然而鬼魂壓根兒就不怕槍子兒,那些調皮的鬼魂能把疾飛的槍子兒一伸手抓住,填到嘴裡,像吃花生米一樣咯嘣咯嘣嚼了。

“嫪們兒”年紀大了,性子綿了,這才明白該與亡人怎樣打交道。亡人花花色色,它們當中的大部分直接就是長輩,當然莽撞不得。“嫪們兒”有一年上經過了高人指點,學會了扶乩和禱告,還會畫符唸咒。各種不同的方法對付不同的鬼魂,後來還包括妖魔之類。因為妖魔就是在田野大地上游走的精靈,大多是有奇才異能的野物,它們有時與鬼魂糾纏一起,形成特殊的朋友關係,一塊兒住在村裡。生人與亡人並不總是和睦相處的,因為即便人與人之間還要有個代溝之類,亡人與生人之間隔開的卻是不可逾越的陰陽。所以越是後來越是陷入不可調和的尖銳衝突之中。亡人和生人也有個爭奪地盤的問題,甚至有口角爭執等是是非非。而“嫪們兒”許多時候是站在了生人與亡人之間、村民與妖怪之間的,儘可能秉公做事。他不再像年輕時候,總是憑藉武力,總是站在村裡人一邊。他越是後來,越是變得委婉智慧。

他扶乩,是為了更清楚地知道弄得砰啪作響的是亡人還是妖怪,它們各自的境況以及鬧事作亂的原因。最常用的方法是與之一起飲酒,一邊喝一邊拉些家長裡短,一場酒宴下來,大半也就消了災殃。如果對方是一個不通禮法的蠻性,那麼弄到最後也就只有求助於符咒了。這對於它們是極為殘酷的一件事,但也沒有別的辦法。有時一連幾夜,村裡人都會聽到吱哇亂叫和一陣陣痛苦的呻吟,那就是它們被符咒貶罰、備受折磨的情形。“嫪們兒”自言自語的時候,所有人都感到害怕,還有些好奇。大家都知道這是他在與它們說話,或者講明道理,或者好言相勸,再不就是直接發出威脅。正因為他有這些繁忙的事情、有複雜至極的交往,所以一輩子都不寂寞,以至於老婆死後再也沒娶。也有人甚至懷疑他娶的是一個輩分相宜的亡人,這對於他既沒有什麼妨害,又是順手牽羊的事情,因為亡人中自有一些妙人兒。但無論與亡人和妖怪們有多麼深的交誼,他的心還是暗暗偏向村裡人,這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的。人們因此而敬仰他、依賴他,把他當成了過日子的指望。

有一年,也就是上級號召大興工副業的時候,“嫪們兒”由城裡首長的支援,一手辦起了好幾家企業作坊。全鄉最大的麵粉廠就開在了北莊,這裡日夜燈火通明,一些紮了白圍裙的村姑在機器跟前忙來忙去。可是正在生意蒸蒸日上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嚇人的事情:凌晨兩點左右出現了白衣白鬚的鬼魂,它飄飄悠悠在廠房附近轉著,還探頭探腦往車間裡面看——那些做夜班的女工尖聲大叫,有的嚇昏過去,有的撒開丫子往外跑。白毛鬼死死追在後面,結果不止一個女工被它按住,然後就被白毛鬼以陰間的方法給糟蹋了。民兵布了防捉鬼,直到有一天飄飄的白影子又出現了,一溜溜趴在地上等待的小夥子卻嚇得身上篩糠,有的還尿了褲子。正這時“嫪們兒”出現了,他邁著演戲文的人才走的四方步,不慌不急地往白毛鬼那兒踱了幾步。白毛鬼聽見了腳步聲,撩開一尺多長的白髮白鬚轉過身來,接著兩個瘦瘦的肩頭往上一聳,吱咯吱咯跑了起來。大家都知道那是骨頭相磨的聲音。這時“嫪們兒”還是慢慢吞吞往前,就在白毛鬼要跑遠時,猛地一伸劍指,那白白的物件立刻定在了原地。“嫪們兒”沉著地走向前去,這邊的一溜小夥子這才敢抬頭去看:“嫪們兒”走到白毛鬼跟前,低頭端量了一小會兒,突然一聲大叫,猛踹一腳,然後把身體壓了上去。白毛鬼像一張紙片一樣被壓扁了、撕碎了。大家知道,就因為這個白毛鬼太可恨了,“嫪們兒”才對其不再寬恕。

“嫪們兒”是個有神力的異人,所以做出什麼大事都是自然而然的。在北莊,經他的手創辦的企業工廠越來越多,漸漸一個大的集團就建立起來了。時光荏苒,當年那些伏在地上看他逮白毛鬼的小夥子,如今都成了集團裡各分公司的頭兒。其中的一個大個子曾經不離“嫪們兒”左右,就像他的警衛一樣,人們都說這人或許得了一些真傳,他就是金仲。果然,金仲最終被他收做了義子,幾年前又接了“嫪們兒”的班,成了整個集團的總裁。

“嫪們兒”年紀太大了,到底大到怎樣竟沒有幾個人知道。老人們扳著手指算了一下,說老天啊,這人至少也有個百十來歲了,怪不得他大事不能再幹了,這把年紀也只好悶在屋裡養老了。也有人說這個人陽壽多少是不能作數的,因為他陰間的朋友數不勝數,那都是通閻王爺的,隨便借一點光陰給他原是容易的。也正是出於和陰界朋友打交道的需要吧,“嫪們兒”一般不在陽光底下出來,所以莊裡人後來要見他,就成了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傳說他現在住了北莊一片連成一體的老房子裡,老房子下邊又有一個長長的地道,那地道是四十年代打鬼子時挖的,連通了新蓋的橡樹路下邊,他就在二者之間自由穿行。人們說橡樹路就是他讓金仲仿照城裡蓋起來的,因為他從年輕時候就到過那些地方,可以說來來往往熟悉極了,就讓金仲找人畫了圖樣建成。這其中還建了一個特別大的宅子,他就住在裡邊。由於“嫪們兒”的朋友橫跨陰陽二界,所以如今的橡樹路,特別是那座大宅四周,鬼魂仍然是不少的。

<h5>2</h5>

一沓報章材料摞在寫字檯上,越摞越高,我卻無心再翻它們。在北莊待了半天,回來洗個熱水澡好不舒服。大澡盆裡的水不冷不熱,旁邊的一個開關再開啟,迴圈不止的水流就會蕩起波紋,輕輕撫摸著我。我閉了一會兒眼睛,聽到了一陣門鈴聲。沒有理它。這樣許久我才開始揩擦身上的水珠。迎面是一個寬幅壁鏡,我全身無一遺漏地映在上面。特別注意了一下隆起的小腹和兩條瘦骨嶙峋的腿。鬢角禿得越來越厲害,鼻頭的毛孔有點粗糙,額上的皺紋不知何時變得那麼深,簡直像刀子雕成的。左臉龐暴了一點皮,嘴角透出倔犟,上唇的胡碴更黑了——我摸了摸,它像鋼針一樣。

穿好衣服走出時,起居間裡已經坐著小白。她今天穿了牛仔褲,兩條腿如此修長。真是一個尤物啊,從古到今都有這樣的尤物,她們其實應該屬於任何一個時代;對於所有花花色色的世界而言,她們都是一樣的。尤物使人感慨和嫉羨、悲哀和惆悵。弱肉強食啊,時不我待啊,鮮花插到了牛糞上啊;還有,如果是土匪惡霸橫行無忌的年代,她們就會遭遇更多的危險。好在時代變了,改革開放了——她們有了更多的用武之地,我們卻不知如何是好了,不知該怎樣打發自己的慾望了。一個人無論有著多少理想和信念,學富五車,也還是無法抵禦一個尤物的磁力。所以有人會在她們面前犯下大大小小的錯誤。她們有時也會把一個英雄豪傑剝奪一空,讓他不留一絲一綹。

小白看著桌子上那沓高高的資料,儘量用那種含蓄迷人的微笑掩蓋著心中的不快,說:“我們‘總裁’給城裡打了電話。領導們之間經常聯絡呢……”

“哦,那好啊。”我抬起眼睛。

“昨天又打了電話,沒有接通。您知道,我們這裡一切都是很嚴格的,對計劃和承諾要……不過,喏,你們領導給你來了一封信。”她指指茶几上的一個青花碟子。我這才看到碟子裡擺了一封信。從日期上看,這封信已經到了一個星期了。我當即拆開看了看,無非是督促我早點完成任務,以及與集團領導處理好關係等等。我把它放在了原處。我覺得婁萌話中有話。可我根本就不在乎。

小白繼續談他們的“腫材(總裁)”。我忍不住打斷她:“咱們談談繪畫吧,你不是油畫系畢業的嗎?”“哦,我還沒有……”我知道她想說“還沒有畢業”或“還沒有說完”。是的,她那些年慌了,已經沒有心思完成自己的學業了;這會兒也不沉著,一口一個“總裁”地叫著。她哪裡知道,在我這兒,那傢伙肥胖膩歪,早已變成了不折不扣的一個“腫材”。我又問:

“你有時間還畫一畫嗎?”

她搖搖頭,眼睫垂下來,“不怎麼畫,不過,當我們集團裡接待那些畫家、書法家的時候,我也……”

“都是一些國畫家吧?”

“我現在改學國畫了,因為我們總裁喜歡國畫。”接下去她告訴:總裁近期還要安排與我見面、要宴請。這些由她說出來頗為鄭重,其實是無所謂的事情。“腫材”們為了顯示自己的身份,高興起來就要小題大做。如果是“嫪們兒”,那肯定就不會這樣了。可惜在這兒,我雖然來了這麼久,那個真正非凡的人物卻壓根兒就無緣一見!這才是極大的遺憾呢,這差不多等於白來了。

我只想和她談談“嫪們兒”,談談鬧鬼的北莊。我聽北莊一些上年紀的老人——其中一個就是當年值夜的民兵,這樣對我說:有一天夜裡他曾親眼看見一群白色的影子在街道上飄悠,它們有時停下來,三五成群地嘰喳什麼,有時就伏到一家的窗戶上……那會兒他年輕,一副火爆脾氣,正想迎著它們放上一槍——這會兒有個矮矮壯壯的人出來了,就是“嫪們兒”,說來也怪,那群鬼影兒見了他立刻哆哆嗦嗦變小了,然後縮回了巷子深處……

我這會兒問小白:“你在這兒工作了這麼久,見過鬼嗎?”

她朝我一皺眉頭,痛苦地抿抿嘴,眼睛轉向窗外。

我又問了一句,她才轉過臉看著我:“那是北莊的人才說的,新區不太講這個的——寧先生也信這些?”

“聽得多了嘛。村裡人都說‘嫪們兒’跟它們是朋友,它們只聽他的話。”

“當地人,特別是北莊人都這麼說,說多了也只好信了。去年擴建廠房,馬上就要施工了,最後還是改了地方。就因為有人說佔了鬼魂的地場,總裁害怕了……我問過他,他只嘆氣,說‘陰間陽間相互讓一讓吧’。”

我注意到,小白說這話時臉上毫無幽默的樣子。我問:“誰又能代表陰間說話?那肯定就是“嫪們兒”了?”

“誰知道,他老糊塗了。聽說他一年裡有一多半時間臥床不起了。集團裡因為他是總裁的乾爹,又是大功臣,就挑選出幾個最細心的人服侍他。不過即便是她們,出了門誰也不準說他的身體和生活情況,因為這是我們集團的商業機密……”

“連這也是‘機密’?”我差點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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