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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嚴肅地點頭:“是啊,剛開始不明白,後來才知道,‘嫪們兒’在企業界——在哪裡都是極有威信的,只要他人還在,只要他有一口氣,別人要對集團做什麼就得畏懼幾分,就得好好掂量掂量——這是我們總裁說的。”

我覺得小白這會兒並沒有對我保守這個“商業機密”,心裡不由得有點感激。我說:“小白,我絕不會往外說的,咱私下裡談,你真的從來沒有見過‘嫪們兒’這個人?”

她伸伸舌頭,一時顯得可愛又頑皮:“誰知道呢,我來得晚,他早就退休了——也許從那時起身體就不行了,不能出門了,反正是誰也見不著他。有一天是個大霧天,我起早在橡樹路新區一處大宅邊上走,差一點撞到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個子不高,壯壯的,走路的姿勢真是怪啊:手打到胸口那兒再平甩出去,所以我印象挺深的。我後來跟別人說過有個人怎樣走路,聽的人馬上愣了神,說不會吧。他說如果那樣走路,就一定是‘嫪們兒’了,因為全村裡只有這個人這樣走路——每一次甩手都要碰一下心窩,這叫‘摸著良心走路’!我說我見到的人肯定就是這樣的,只是沒有看到他的臉……不過大家還是不信,因為那時‘嫪們兒’早就臥床不起了。有人甚至說這個人其實已經不在人世了,不過是集團領導為了安定人心,故意不提這檔子事罷了。我覺得這種說法太離譜兒了,可是後來總裁一臉嚴肅地制止我談論這些……所以我們今天討論這些都是很敏感的,寧先生你千萬不要說出去啊。”

<h5>3</h5>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著手工作了。我發現這非常艱難。多次想努力做下去,但真的很難。我甚至逼迫自己在紙上寫下了第一行字,它們歪歪扭扭的……秘書小白過來看了,叫了一聲:“這是你寫的嗎?”

我看看她,一副挑戰的目光。於是她就不再說什麼,走開了。不過我重新端量那一行字的時候,也確實覺得它們不太像樣子。這些天裡,我的眼前總是閃動著那個平甩兩手走路的身影,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腦海裡上映。入夜之後,每當我往窗外眺望時,彷彿總能看到他的腳步……

我夢見了這樣一個場景:一個人正向一片又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微笑著,一邊微笑一邊往前,兩手平甩著走過去。那一片臉孔還是微笑著。等那個人走到近前時,這些人臉上的笑容突然失去了——原來有個人一直隱在人群中,這時一下躥了出來,還沒等平甩兩手的人反應過來,早已攥緊的拳頭就朝他臉上打過去——只一拳就把那張臉搗破了,原來這是紙糊的一張假面……那個揮起拳頭的人緊閉雙眼,瘦削而年輕,原來是我們在大山裡見過的那個盲人……

一沓又一沓資料繼續送進來,各種各樣的報表都如數地堆在寫字檯上。我不吭一聲地任其堆積。小白秘書時不時地關照一聲,問是否還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我搖搖頭不再應聲。

積了一桌的資料讓我想起陽子拍下的那些黑白照片,當時他給我一張張翻看,一會兒就積了一堆。這些照片將會派上重要的用場,那是一個宏偉的計劃。那兒也需要錢。而這裡卻堆積了粗鄙的財富。這裡是遠離乾渴的水,渾濁並散發出一股惡臭。還有我們那份可憐巴巴的刊物,它們也是一片乾裂的泥土,也同樣需要水。水來了,只懸在半空,並不滴落;它等著人去乞求,讓其膝蓋彎曲,像古人那樣虔誠地求雨。儘管如此,懸起的濁水還是會被大風吹走——只留下空空的注視和加倍的焦渴。

我把那些資料推開,一次次走出屋子……我仍然徘徊在北莊的街道上,走在曲折悠遠的巷子裡,看著黑蒼蒼的牆壁和窗戶,想起這兒綿延百年的歷史。這些日子我常常看到一個獨臂村民,熟悉之後漸漸交談多起來—— 一說到“嫪們兒”和“腫材”他就不願吱聲了。有一次他長嘆一聲:“唉,“嫪們兒”真要活著就好了……”

我問:“難道這個人不在了?”

他四下看了看,說一聲:“呔!”我們待在他的屋子裡,那是一幢矮得如同地窨子式的小屋,黑暗,潮溼,裡面大白天也要開燈。他用粗瓷碗倒水,水渾得像泥湯。我喝了一口,才知道這是一種多麼濁劣的飲用水。我忍著,還是把它一點一點喝掉了。獨臂人哼了哼鼻子,卻長時間沒有說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你知道嗎?我是個左撇子。”

可他只有右臂了。我瞧瞧他,不知是什麼意思。

他用粗大的右手,抓住一個圓筆頭,在紙上寫了又大又笨的兩個字。我看了看,吃了一驚。那兩個字是:“血仇”。

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就把那兩個字撕成了碎片,拋在了地上。我等待著,知道壓在心底的會是一個沉重的故事。“我一直害怕你們這些有文墨的人,人家說了,只要是有點文墨的人,就跟他們是一夥的……”

“錯了兄弟,那可不一定。”

“也許。不過我知道,到頭來有文墨的人和有錢的人還會是一夥的。”

他抿抿嘴,猛地放下粗瓷碗,發出了“砰”的一聲,像下了一個決心。

……

<h5>4</h5>

剛開始他和女兒都在車間裡做活。他就這一個女兒,她媽早死了。他開機床,他女兒進了電鍍廠。後來她被來車間裡的什麼人選中,就被安排在賓館裡上班了。

“剛開始,我還以為孩子找了個好活計,穿著好衣裳,還掙大把的票子。我這孩子孝哩,一點錢都不捨得花,掙來的票子都如數交我。那一把花花綠綠的票子讓我高興過了又起疑心:一個女娃兒家,怎麼一眨眼就掙來這麼多錢?我老問,閨女就變了臉。我再問,她就不理我。

“有一天下雨,我又問,她就跑到了雨地裡。我知道這不是個好兆頭。有一天我把門閂上,揪住了這娃兒的頭髮。我這娃兒自小命苦,她媽死得早,我一個男人家拉扯孩子沒辦法,讓她吃了不知多少苦。小時候我怕她掉到炕下摔壞,又要出去幹活,就用一根繩子勒住她的腰腿,讓她在炕上爬,近處擺一點吃物……娃兒大小便都在炕上,臉上身上抹得到處都是。就是這麼個孩子,我平時不捨得打她一下,可這次我忍不住了。我怕千辛萬苦拉扯大的孩子做下腌臢事。

“後來我把她推倒在地上,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跟爹說說實情!她一直跪在那兒。我知道壞了,心涼了半截。

“她終究還是說了實情。原來那個賓館一到半夜就鬧鬼哩!可憐的娃兒到了那裡頭一個月就被糟蹋了。那些怪模怪樣的人一齜獠牙就把娃兒嚇昏了,然後就變著法折磨這些十幾歲的娃兒,什麼花樣都有……那些遠處的有錢人都趕到這裡來了,因為這裡的莊稼娃兒多得使不完哩!傷天害理啊,半夜裡的風流鬼全鑽出來了,他們出手闊綽,花花綠綠的票子一個勁兒塞,一拿到陽光底下全都變成了灰。那會兒早就沒了工錢,工錢都是從客人那裡出。我的娃兒一連多少個月,回家一翻衣兜裡準有一些紙灰……賓館鬧鬼的事兒除了金仲誰也不知道。我娃兒的臉一天天成了灰色,頭髮一截截斷了,都是讓鬼魂夜裡咬的。要知道這些事兒陽間管不了,最後還是得找‘嫪們兒’……

“那一天我求孩子:‘娃兒,你要再去賓館,爹一準撞死在牆上。’我悔不該發這樣的毒誓。那會兒她跪了一個多鐘頭,說再也不去了——可人怎麼能躲開鬼魂?她最後還是躲不開呀……

“我在半路上遇見了金仲。往常見了他我都要慌不迭地閃開,可這回我就直著上前攔住了他,哀求說:領我去見見‘嫪們兒’吧……他哼一句:好大的口氣!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我跟前有一塊大石頭,真想搬起來砸碎他腦殼!可我這個窩囊廢只是站著,一動不敢動。

“過了不到半月,有一天下大雨,我聽見有人吵吵嚷嚷在外面喊,出門後他們就一聲不吭了。我猜是出了大事。後來才知道,我那閨女夜裡跳了電鍍廠的大水池子,天亮了才有人發現……”

他哭出了聲音,“閨女就這麼沒了,我傻了半年。幹活也老想著她,有一回走了神,左邊胳膊就被機器傷了……”

我聽得難受,伸手扶著他顫顫的右臂。

他垂著頭:“村裡人都說,滿莊裡鬼魂亂竄,一到夜裡就吱哇鬧騰,這可不像‘嫪們兒’活著。金仲肯定瞞住了大夥,撒了一個大謊,其實‘嫪們兒’早死了!金仲打著乾爹的旗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那些鬼魂和他是一夥兒的,他們幫他一捆一捆往回搬弄錢財……”

這天回到招待所已是黑漆漆的了,我沒有開燈,想在黑影裡坐一會兒。大夜真靜,沒有一點聲響。這溫溫的掬得起的夜色啊……我這時又彷彿聽到了一陣陣沙啦啦的夜風掃動樹葉的聲音——這是城裡的那條橡樹路——從老城堡那兒飄過一個個影子,它們一夜一夜都是無眠的;據說只要一個人不停地在大街上游蕩,遲早都要和它們會合。是的,失眠者,孤獨者,有時真的會遭遇鬼魂。鬼魂也是各種各樣的,它們有的罪愆深重,有的善良和氣,有的天真爛漫,也有的揹負冤情……

我眼前時不時閃動的是那個蒼白青年的面容。他如今也是一個鬼魂了,然而我不信他會是一個惡鬼。在某一個夜晚,他也會像別的鬼魂一樣,不依不饒地返回老城堡嗎?他會在那個消失了的糖果店附近久久地徘徊嗎?

今夜,我特別想念蒼白青年和凹眼姑娘。

我在心裡說:“嫪們兒”,你到底在哪裡?你這會兒無論在陰間還是陽間,都設法幫一幫那些不幸的青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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