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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隱秘之夜</h4>

<h5>1</h5>

當空氣中嗆人的柏油味越來越濃的時候,這個城市就到了難熬的酷夏。我記得一位朋友面對著勢不可擋的城市熱浪這樣哀嘆:“熬吧。”

我在家裡悶了很長時間。一開始梅子並沒覺得怎樣,後來見我一直閒置起來,就有些不安了。我解釋說已經請了長假,因為任何單位都人滿為患,一個人離開一段時間不是壞事。她當時正做著什麼,聽我這樣說就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將信將疑地看著我。有時她半夜醒來見我伏在案上,就長嘆一聲,說將來可不能讓小寧再迷戀書和紙了。

我們有時討論孩子的未來,發現人世間的每一種選擇都不會輕鬆。她開始說孩子做醫生最好了,我說那就要有勇氣面對創傷和鮮血;她說那就當中醫,我說那除非是最後熬成一個老人,鬚髮斑白,指甲長長,說一些誰也聽不明白的話,什麼“氣血”、“肝主運化”、“心腎不交”……給這個世界增添更多的神秘主義。我說哪怕做一個起碼的中醫都太難了,因為它囊括了全世界的知識。讓他學習建築藝術?我們這裡沒有什麼“建築藝術”,只有蓋樓的人,只有利潤。我們這個現實的世界已經喪失了最後的一點詩情……

討論到最後梅子決定讓孩子選定一個平平常常的職業,比如說機關工作人員,業餘時間最好能有一點藝術愛好——但機械服從和小心翼翼會遏制浪漫的想象和生活的情趣。我相信一個人除非要有非同一般的天分,並投入極大的精力和時間,才能把世俗和藝術這兩個世界分開一點。我這時發現像梅子一樣,內心裡決不願讓後一代過於接近自己所向往的那一切。我心醉神迷的,卻不願讓孩子追隨。這究竟是為什麼?

隨著炎熱的臨近,我的心情有時卻變得好起來。比如說我不再擔心那些朋友一路上飢寒交迫。他們將在綠蓬蓬的野地裡遊蕩,可以在縱橫交織的河流裡嬉水。夏天在鄉下人那裡從來都不難過,這是人人皆知的一個道理。而在我們這裡卻不得不忍受一年裡最可怕的煎熬。窗戶那兒要不停地灌進灰塵和嘈雜,半夜裡的一身黏汗會讓人煩躁不堪。想開空調嗎?大半個城區的電壓都遠超負荷,這樣的夜晚會有四分之三的時間無法啟動電器。總之沒有任何辦法。你只好坐起來看灰暗的窗外,然後不由自主地產生這樣的念頭:人啊,為什麼會有這麼強韌的耐性,竟然在這樣的地方過了一年又一年,而且還要繼續過下去、還要生出自己的下一代……這種沒有止境的痛苦的延續,這種鈍刀割肉般的生活,究竟是誰發明出來並使之變得可以忍受?

也就在這樣的無眠之夜,我又與梅子討論起“擇居”的問題。我現在認為,遲早要發生的事情還不如早點開始,我們的確應該一走了之。

梅子根本不願涉及這個話題,“你啊,真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

這個夏天,噪音和煙塵再加上悶熱,使這座大破樓的牆壁顯得更薄了。四處都能透出聲音來。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場地震輕輕一晃,我們將何處逃生。我知道梅子頑固堅守這個城市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老一代的影響。可是她忘記了,她的父母與我們本來就有很多不同,他們住在橡樹路上,那兒從來沒有停電的問題,也不存在超負荷和限電問題。那兒儘管多年來早已沒有了一排排的大橡樹,可是現在已經著手綠化植草,如今一片片草皮油汪汪的,一天到晚有一些戴草帽的老頭兒在那兒噴水啊用大剪刀細細地修啊剪啊。還有月季花、黑心菊、日本大麗花,小花壇一個個弄得蠻像那麼回事。那裡被黑烏烏的樹木遮蓋得滿是陰涼的小路上時不時地跑過一輛高階轎車,消音裝置是第一流的,機械的喘息聲很輕。而且橡樹路的好處越來越為人認可,所以那些剛剛開闢的新區無論弄得多麼堂皇,一些有身份的人還是要住在橡樹路。有人找出一百年前的一些老照片登在報紙雜誌上,大家看了說原來的橡樹路竟是這麼好啊,瞧當年多麼了不起,連那些戴了大纏頭的老印度都有了。現在有人想模仿,於是就找來一些臉黑體重的大塊頭,然後用布條把頭纏來纏去。這一切在岳父看來是不屑一顧的。可是他的那個院落卻毫不含糊,那個綠蓬蓬的小花園啊,鮮花開起來一串一串的,橡子樹在秋天一個勁兒地跌落橡實,還有冬暖夏涼的大屋頂。岳父最為不解的就是我們這個小家為什麼就不能安在那裡?為此梅子多次與我爭執:“多少人想擠進橡樹路呢,你卻躲著。呂擎不是也住在那兒嘛!”

記得在03所工作時聽過一個頭麵人物作報告,他說我們奮鬥不息的目標,就是未來人人都要住在橡樹路!我們要一口氣造出千百萬個橡樹路,讓全國人民都住在那兒!所以奮鬥吧,前進吧,一往無前吧——但我們知道無論怎麼折騰,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把吃奶的勁兒都拿出來,即便花上一萬年,最終也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夠住在橡樹路……

小狗麗麗在另一個屋裡哼哼唧唧。我不明白它一身毛髮怎樣熬過這個火夏。龍蝦繼續發出咔嚓咔嚓的搏鬥聲,這是一種永不停止攻擊的動物,一些“有命不拼命、要命有啥用”的傢伙。我想它們終有一天會揮動著那對大螯迎來自己的末日。它們像好鬥的人類一樣,是不可一世的可憐蟲……我這時只憐惜麗麗,因為它的皮衣太難為了它。我覺得這個世界的可愛之處,就是仍然給我們留下了那麼多讓人心愛不已的動物。像狗和貓,鴿子,還有憨態可掬的熊……這些東西大半對人都有著奇怪的友善觀念,它們灰色或淡藍色的眼睛看上去總是若有所悟和煞有介事;它們無一例外地長了一雙可愛的爪子;摸一摸它們光潔的額頭,長命百歲!有時就因為我們將這些實在的、值得留戀的、非常真實的生命留在身旁,在它們的注視下,這才對生活有了諸多想象和企盼。我們會覺得自己的日月似乎還應該更好點——起碼不應該充斥著這麼多荒唐、汙濁和屈辱。這個世界似乎仍舊值得挽救、值得眷戀。

只要活著,就是一場相依為命。

在這個熬人的日子裡,無論梅子怎麼說,我都不願到那個橡樹路的小院去。幹嗎要到另一個世界去?岳父岳母這麼長時間沒有見自己的小外孫居然也忍得住,而過去一個星期不見就想得發慌。在蒸人的熱浪裡,他們不慌了。他們往常總對我們一遍遍叮囑:別讓孩子著涼啊,多給他吃魚蝦水果呀……可見人待在不同的世界裡,心情是不同的,牽掛也會改變。由此想到了呂擎,他們在苦苦奔波中獲取的那一切,絕不是慷慨激昂的一番討論就可以得到的。他們正在經歷一場真實的奔走。有些事情做起來很具體也很枯燥,有無窮的麻煩無邊的磨損,這一切甚至是足以令人短命折壽,可它還是需要有人去做。最危險最艱難的事情,總有一部分人去做。你願意嘗試一下嗎?

<h5>2</h5>

這天中午,太陽正在熱辣的時候,莊周的母親愛旭突然來訪了。這使我十分驚訝——我一見到她溼汗淋淋的樣子,馬上想到出了什麼大事。她這副模樣讓梅子也慌了。

“阿姨……”梅子迎上去,又找冷飲又遞扇子。她接過了飲料很快推在一邊,目光只是尋找——她在找我。

我想肯定是關於莊周的什麼事情。我從她的眼神裡感到了熱辣辣的興奮,心上一動。那個人從上次秘密回來到現在,連一點訊息都沒有。

她終於告訴我:莊周已經回家好幾天了,這會兒就住在家裡……

我一下站起來……因為毫無準備,簡直是吃了一驚。我覺得莊周是不可能回家的——這會兒非但沒有一點高興,反而為莊周感到難過。說真的,我現在並不希望他出現在這個城市裡……我怔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愛旭對獨生子回來好像也不太高興,甚至還有些沮喪,搖搖頭:“是這樣,有一天公安機關通知家裡去領人——我們嚇了一跳,還以為孩子做了什麼犯法的事。我不相信,覺得還不至於吧……直到來人解釋了一下,我們才鬆了一口氣。原來警察這幾天清查街道,特別是一些公共場所,像汽車站火車站那兒……有一天清晨突擊清場,結果就把一幫人集中到一個地方,全是盲流。幸虧清點時有個警察認識莊周,就給我們送了個口信。莊明硬是讓人把他拖回了家。他根本待不下,口口聲聲要走……我哭了不知多少眼淚,李咪和狗狗也哭了。狗狗長大了,他揪著爸爸的衣襟不讓爸爸走……就這樣好不容易才讓他待了幾天——他這會兒還是要走,馬上就要走……”

我聽得出神,直直地盯著一位眼淚汪汪的母親……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愛旭抹著眼睛:“他爸不得不把他關起來,這會兒鎖在了廂房裡,按時送飯給他。你想想這怎麼行!你倆是好朋友啊,只有你去勸勸他了,你的話他也許會聽得進……”

梅子像聽一則奇聞,如果不是發生在這座城市、在我的朋友之間,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這個悶熱得不讓人喘息的夏天啊,竟然突兀地送來這樣一件禮物!

我不再說什麼,急匆匆地跟上她出門……來到莊家之前,原以為會看到一個衣衫襤褸敞懷露背的莊周,可大大出乎預料的是,眼前的人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穿了一件墨藍色純棉圓領衫、一條挺好的制服短褲。橡樹路的冷氣絕對充足,我進門後立刻覺得有點冷。他舒服地坐在一張藤椅上,旁邊的衣架還掛著一件亞麻布長褲。屋裡有一個小三屜桌,一點辦公用品,旁邊是一張小床,床上擺著幾件小孩玩具。看來狗狗經常光顧這兒。他對我的到來似乎並不吃驚,站起來碰碰我:“你看,我給關了禁閉;大門還有崗呢。”

那種稍微沙啞的嗓子一下驅走了陌生感。他讓我在躺椅上休息。我請他把冷氣關掉一會兒。這個廂房陰氣重,再加上厚厚的窗簾遮蔽,就是不開製冷裝置也會涼森森的。我把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莊周把窗簾重新拉嚴了一些。門從外面給鎖上了——這使我多少有點不安,因為這會兒屋裡有兩個囚犯了。

他指指床:“這張床這麼小,李咪還要抱著狗狗過來擠……”

門響了一下,李咪進來了。她來送水,仰著那個小翹鼻子,睜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用力瞥我一眼,好像在示意什麼——她大概把我當成了公爹和婆母的同盟,這很可笑。她臉上竟然一點羞澀感都沒有,好像壓根兒就不在乎前不久那場沙龍聚會:我親眼看到她與李貴字勾肩搭背。這時我才發現李咪身個嬌小,嘴巴卻很大,與這副小巧玲瓏的身材以及臉龐極不協調。顯然是個能吃能喝的主兒。沒有辦法,一個男人在年輕時候很容易就被嫵媚的女人給矇住,他們一抬頭一對眼,其他也就不在話下了。可是我多麼憐惜莊周啊,從那個聚會的夜晚遇到她和李貴字一起之後,我總想把事情的真相找機會說出來——我覺得讓這樣一個浪跡天涯的人矇在鼓裡,作為他的朋友會覺得虧心。

李咪又說了幾句什麼,把茶和幾片西瓜放下。她往外走時我故意說了一句:“可別忘了鎖門……”她回頭一笑,看起來輕鬆愉快。

莊周說:“今天夜裡你就不要走了,怎麼樣?”

當然。我們有多少話要說。可惜呂擎幾個人不在。莊周果然首先問起了出遠門的那幾個人,我剛說了幾句他就問:“是出去旅行吧?”

“沒那麼簡單。他們實際上是要踩一條路徑,這樣在適當的時候——當一切準備就緒後,就會紮紮實實開始做點什麼。他們不太可能像過去一樣趴在城裡,這不過是第一步。”

“他們能拋開家庭?”

“也可能是全家一起,取得家裡人的支援……”

他苦笑,搖搖頭。

我問:“你知道我會來嗎?”

“知道。我媽一定會找你來的,她要找人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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