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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凱平的聲音被濃濃的夜氣洇溼,透出一股山野氣息。我實在躺不下了,這會兒就開了燈,起來泡茶。可是他看看窗外,回身時只取過自己的茶,又把燈熄了。他重新躺在那兒。我知道他長途奔走,已經很累了。我喝著熱茶,身上覺得暖和多了。我問:

“你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古堡那個老傢伙?”

黑影裡是他沉沉的發問:“你怎麼知道我要離開?”

“反正你不會在那兒幹得太久的,如果我估計得不錯,你想在那兒掙足了一筆錢就走——你需要這筆錢……”

“是嗎?為什麼?”

“因為,因為你太要強了。你不想接受父親的幫助,你要自立。”

他笑了:“那也不需要許多錢。你猜得還是不對。”

我猜不對,索性也就不說了。這樣待了一會兒,他自己緩緩說道:“我是想掙一大筆錢,這個沒錯。當時想那傢伙反正有的是錢,不掙白不掙,他越大方越好,這是兩廂情願的事兒。一開始他給我這麼多錢還讓我納悶兒,後來就習慣了。告訴你老兄,我想用這些錢給帆帆抵債!她辦這個大農場的錢全是我父親給的,這得多大一筆錢啊!儘管他沒說是借給她的,可是她如果不把這筆錢還上,就永遠不得自由!她還得依賴他,因為離了他寸步難行……帆帆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說,有一天要還上這一大筆錢,她有這個志氣……”

“嗯,她也對我說過——她說再有幾年農場賺的錢就差不多了。”

“她最讓我感動的就是這一點。她內心剛強,讓我欽佩。可是我不願讓她為了還債受苦,我替她算了一下,除去工人的工資和生產投入,農場裡一年剩下的錢並不多,再說她還準備啟動新專案……我需要幫她一下,無論她願意還是不願意。實話告訴你吧,這就是我原來的打算——我只想她能快些還上這筆錢,早一天徹底離開我父親,我知道他不在她身邊了,可是對她的事情仍然還有否決權!就因為這個,她還是不敢和我在一起,不敢接近我……”

我在琢磨凱平的話。似乎有道理,但也不盡然。因為如果帆帆不是下了鐵定的決心,不是真的在迴避他,那麼在這片無邊的玉米地裡,他們其實已經擁有多麼開闊的一片天地!在這裡誰又能管得住他們、能夠真正阻止他們?我不相信,我深深地懷疑——看來一切並不那樣簡單。但我此刻既不敢肯定,也不願再次傷害這位敏感的兄弟。我只是壓住了微微的嘆息。

可凱平還是聽到了。他坐起來,說得不急不緩:“現在我不像過去那樣急著離開古堡了,因為我開始重視這份工作了——我現在將這看成一份工作,過去是沒有的,我只把它看成賺一把的機會。我對老闆的服從、遵守這裡的一切規矩,都以賺到錢為目的。我甚至連兩年以上的長譜都沒打過。我也不願過多地去探究那個人。在我眼裡一切大資產階級都差不多,就是說我和你的看法沒什麼區別。當時我只想著這片農場,想著帆帆——現在還是想著,不過知道太急了反而不行,這需要時間——那麼多年都過去了,她已經離開了那個大院,跟我近了一大步,為什麼不能耐住性子呢?再有一兩年,還上那筆錢就不成問題;還有,就是我已經被古堡裡的那個人,我的老闆,給吸引住了……”

我聽得清晰,他這個孤傲無比的人竟說出了那樣一句話。我屏住呼吸聽著。

“關於那個人,有人送他外號‘禿頭老鷹’,遠遠近近的人也講了那麼多——我跟你說過,這些即便從近處看也蠻像真的。可是你如果再待下去,如果和他長期共事相處,又會覺得那一切傳說都離題萬里!他根本就不是人們眼裡的那種人,不是與傳說有距離,而是南轅北轍!當然他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複雜十倍,但這複雜並不能成為我們歪曲一個人的理由……老兄,我們畢竟年輕,可是很少有人像我們一樣相信自己的閱歷、自己的判斷力。因為我們經歷的真的太多了,我們有理由懷疑也有理由指責,世上的事情被我們看透的太多了!但是怎麼說呢?我一肚子話一時不知從哪兒說起了。我想說的就是,這個人,老闆,可能讓我花上一生都琢磨不透……”

我想說:“再怎麼,也是一個靠剝削和商場鬥智發起來的大資產階級,屬於被你父親他們打倒之列。”但我沒有說出來。我心裡還泛著一個憤憤不平的聲音:你一口一個“我們”——我和你能這麼簡單地“們”在一起嗎?我是五十年代中期生人,而你是六十年代初!代溝這東西有時的確是分得很細的,儘管二者相差只有七八歲,可我們許多時候還真的談不來……比如對這個“禿頭老鷹”,我們可能要有一番大爭執。我不說話,後發制人,先聽下去。

“老闆不是一個不見太陽的陰謀家。他喜歡靜,是因為他需要閱讀和思考……”

“陰謀家哪個不需要思考?”我還是忍不住揶揄。

他沒有理我,繼續說下去:“他也絕不是看上去的那種好色之徒,雖然有三個太太——當年時興這個,是家族遺留問題,說起來太複雜。另外跟他在一起的四五個女人並不是他的太太,真的就是身邊的工作人員,只是由於太親近了,人們都那樣去想。她們真的比他真正的太太還關心他,生活上也照料得好,不過這並不是真的太太。實話說,我並不能肯定他與她們在性的方面是完全清白的——這個很難說;但他們之間真的是、主要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工作關係!她們都沒有結婚,好像這輩子也不準備結了,一心一意追隨在他的身邊,這倒是真的。可這也並不說明他一定做了什麼,要負什麼責任,他甚至有些無辜!因為都知道他真心真意地勸她們,催她們快些建立自己的家庭,甚至為她們準備了很大一筆婚嫁費,就像父輩對女兒一樣。可惜在他跟前工作過一些年頭的女人,很難再看得上別的男人。她們努力過,失敗了。因為這個戴了線綆小帽的人太有魅力了……”

我聽著,只相信那麼一點點。在我的經驗裡,錢與勢是有巨大輻射力的,人在超出想象的勢與利面前會發懵,會陷在一種自我製造的奇怪氛圍和幻覺中難以自拔。這其實不過是一種虛擬的場景,說到底是可笑和不可靠的。這種情況,與所謂的“魅力”還不是一回事。人們對某些大藝術家也是如此。“魅力”這東西當然是有的,不過它不像想象的那麼多,有時候只是感受者自己在發懵,它需要好好打打折扣才行。我眯著眼睛聽下去,抱著姑且聽之的心情。

“他是一位生活和經營的天才,這些已經被證明過了。但是更內裡的東西沒人知道,因為他們沒法離得太近,沒法和他一起生活。我和他身邊的人有這樣的機會,這就讓我們看到了他的真面目—— 一般的人最怕別人揭出真面目來,他卻正好相反。因為他是這麼質樸真實,一點都不想掩蓋自己。這種真實是一步一步走出來、活出來的,不是表演出來的。他太忙太累,哪有時間表演……比如讀書,從馬克思的《資本論》到凱恩斯那本《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都是讀了原著;列寧的六十多卷文集就因為不能看俄文原版,才讀了漢譯本。重要的古典文學名著幾乎通讀了。如果有人問老闆每天在幹什麼?簡單點說就是——讀書。”

“你親眼看到的嗎?你敢肯定是這樣?你說的這些是不是來自他人的介紹?”

“不,這是真的。我整理圖書時親眼看過那些批語和卡片。比如他摘過列寧談國家資本主義的一段:‘就像一輛不聽使喚的汽車,似乎有人坐在裡面駕駛,可是汽車不是開往它要去的地方,而是開往別人要它去的地方,這個別人不知是非法活動分子,不法之徒,投機倒把分子,天知道哪裡來的人,還是私人經濟資本家,或者兩者都是。’他每個月開出的書單大得嚇人。讀書成癖這句話,用在他身上一點誇張都沒有。除此而外就沒有多少別的愛好了。他幾乎不看電視電影,偶爾要看也是陪她們,是出於禮貌——他對女人的尊重讓人難以想象,她們說了什麼,只要不是原則問題,他總是要聽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精力不夠用了,對生意的打理也就越來越少,這就留下了一些疏失,讓壞人鑽了空子。不過這並沒有傷了元氣,因為他的生意太大了,東部這一攤子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主要的部分還是在海外。他發現什麼總能很快糾正過來,但這得讓他發現才行……”

“是啊,有的事情他永遠都不會發現——因為他不願意發現。”

凱平痛苦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有些沙啞:“不是這樣,真的不是……”

<h5>2</h5>

今夜我不得不談到那些受害者,比如荷荷她們,比如魚塘旁難眠之夜那個農村青年的呻吟——“粟米島,讓我想起一句話,‘每一個毛孔裡都滴著血’,他也該知道這是誰的話嗎?”

“知道。不過這些要說明白需要很長時間。有些事他有責任,因為說到底他是一個多情的人,有點兒女情長。我從其他人那裡也看到了同樣的特徵……但不同之處是乾淨,不齷齪不骯髒。老闆對一些娛樂專案是十分入迷的,有時像個年輕人一樣愛玩,很投入。不過他極力反對用另一些方法去賺錢……”

“停、停,老弟,我怎麼聽不明白你的話?你好不好說得通俗一點?”

凱平提高了聲音:“就是說,不能用女性——男性也一樣——的身體來賺錢!不準開辦黃色場所,不準開妓院——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可是粟米島上那算什麼?神話傳說?或者真的女妖吃人?”

“當然不是。這就是我要說的,我下面就要一點點說到了……”凱平大口喘息著,又喝水,看得出他有點急了。我突然覺得他有一種強烈維護老闆的願望,這真的出乎我的預料。我躺下了,我想讓他也像我一樣放鬆點,從頭慢慢說起。

“我原來在下邊的公司裡,主要工作就是飛行,往那兩個島上去,粟米島和毛錛島。機上乘載的全是遊客,也有我們的服務員搭乘。我那時對島上的經營很熟悉,我敢說還是相當正規的旅遊專案。那個‘龜娟之夜’是有的,但完全是關於這個傳說的詮釋,絕對沒有什麼色情。一切都是後來,是下邊分公司老闆的膽大妄為——他們受時代風氣的影響,越來越放肆,最後終於弄得不可收拾。這是後來的事情了……有一天老闆身邊的總管吳靈叫住了我,他問了我一些個人情況和經歷。想不到就是這一次改變了我的命運。半個多月之後,他來和我商量,問是不是願意去老闆身邊工作?他具體講了相當嚴格的要求,但條件優越到讓我不敢相信。我當然願意。那次談話中我才知道,這前前後後一段時間他們可沒少了解我,就像過去的政審差不多。要達到他們的要求可真不容易,要有做保鏢的身手,還要會駕機。吳靈引用老闆的話,就是要找的這個人‘要見過大陣仗’。這樣的人在公司的範圍裡並不好找,從社會上找,就要有更長的試用期。就這樣,陰差陽錯,我來到了老闆身邊。一開始很不習慣,不是寂寞,不是一直窩在古堡裡,是其他。這種環境怎麼說呢,讓我覺得不商不官、不是前方也不是後方——這樣一種氣氛和環境,有點說不出來的彆扭。像研究所,又像沒人來上課的老教授辦公室,像停戰後的一間間空房子……”

我笑了:“不像一隻大公雞帶了一群小母雞嗎?”

“不像。別開玩笑,老兄。我好不容易適應下來,漸漸倒也安心了。老闆很喜歡我,他願意沒事了和我聊聊天。他發現我不希望談自己的父親,後來就一次也沒有提起,這是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地方。而以前我見過的人,只要知道了我的父親,就沒完沒了地談、談,直到我不得不遠遠地躲開他。老闆看樣子很老,這可能是這一身裝束的原因,他的那頂線綆帽使他很顯老相。其實他身上蠻有活力,也很注意養生,十分注重保護前列腺——有一次一起洗浴,沖澡時他和孩子一樣,一時興起要跟我比賽小便的距離……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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