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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毛錛島過去幾乎沒有外來人等,一色的海中土著。島外的人發現他們還是這個世紀的事,當時算是一個奇蹟。本來這個海島並非離陸地遙不可及,而是因為極特殊的海域地理環境:它每年裡有一多半時間隱在濃霧之中,平時相隔十里即不見蹤影。所以有時候人們將它視為一個仙島,總說海里有一個閃閃爍爍的綠島,它難得一見,是神仙居地。後來航海技術高明起來,機帆船出現之後,大馬力高速度的航船可以衝破湍急的水流了,這才得以接近那個島嶼。

島上的人當然全是打漁為生,他們從哪兒來、祖先是怎麼回事,誰也說不清。島子方圓不到二三十公里,東窄西寬,是一個大致的鴨蛋形。東一邊是岩石,海拔最高處只有十幾米;北西南三面都是沙灘,只散落著一些礁岩。島上樹木蔥蘢,鳥兒很多,有不少蛇。蛇與鳥可能構成了食物鏈,而其他什麼動物可能又要吃蛇。這兒有相當高明的蛇醫,他們還兼治某種劇毒海魚的蜇傷——這種魚有的叫它們土魚,有的乾脆說也是一種劇毒蛇,不過以海洋為生存環境罷了。直到三四十年代,這個島上的居民還是一色的土著,這些人個子稍矮,眼大,凸額,厚唇,嗓子尖亮。他們叫喚起來,尖尖的聲音可以穿破濃濃的海霧和浪湧,讓遠海里打漁的人聽見。就依仗這個先天的特長,後來島上出了不止三兩位高音歌手,他們在大都市的劇院裡發出震耳欲聾的高歌,聲名遠揚。

島上土著除了這些明顯的生理特徵之外,還有稍稍隱蔽的一些不同,這要就近細細端量才能發現。比如說他們後背上都有人字形的濃密汗毛,沿椎骨兩側長出一撇一捺,在太陽下閃爍著金黃的色澤,煞是好看。腦瓜邊緣有一些稍稍發紅的絨毛,這使他們看上去就像布娃娃似的。島上人世世代代只在內部通婚,這在客觀上起到了保持純潔血緣的作用。他們最早極有可能是在水裡生活的,因為一個個肺活量太大了,幾乎用不著特別訓練,每人都能在水底待上三兩分鐘。他們水性之好,可以和魚類相比。多少年來,死於溺水的人幾乎沒有。死因除了一般的衰老或其他病因,主要是被蛇咬死和毒魚蜇死。因為島上最毒的蛇和最毒的魚都是真正的美味,所以人們常常要冒死去捉。

至於土著們的一些其他異處,那需要進一步親近才能知道。因為他們世代都是島內婚配,對彼此體態以及特徵早就習以為常,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也從不議論。但是隨著後來交通便利,航船時而把島外的人載進來,意外情形也就隨之發生了。人們漸漸明白這些事情的性質相當嚴重,傳開來就有些驚心動魄的效果。比如說有一個進島勘測水文的大學生吧,他和他的一家人就在這裡栽了一個大跟頭。起因就是他和一個島上姑娘戀愛了,儘管兩邊家長都不贊同,但由於二人堅定不移,最後也只得讓他們走到了一起。婚後的男子在離島最近的陸上水文站工作,以方便進出島子。問題就出在兩三個月之後:男子變得面黃肌瘦,以至於父母見面後大吃一驚,以為他害了大病。去醫院檢查一通未見其他異常,只是身體實在虛弱至極。醫生百般詢問才得到實情:原來島女與他的身體大不相宜,兩人相處實在有大問題。

一開始家裡人還以為是新婚夫婦感情不和,後來才知道一切恰恰相反:兩人是太過熾烈了。小夥子感嘆:哪知道他們島上女子這樣啊,大白天工作起來神色專注,只用心於手頭的事情,連說話都繃直溜快乾脆利落;誰知一到夜間麻煩就大了——纏綿起來沒頭沒尾,無始無終,熱情烤人並且從不減少一絲一毫,還以為對方像她一樣,都是鐵打的呢……這樣日復一日,他變得形銷骨立,她卻喜生生的,那雙大眼越來越亮。

母親心疼兒子,就和丈夫一起去了島上。他們在機關上工作日久,本來就與島民的共同語言不多,這會兒要表述那樣複雜的、羞於啟齒的問題也就更加困難了。他們只是反覆強調:人的一生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業要做,所以一定要正確處理工作和情感方面的關係;再說時間還多著呢,總不能寅食卯糧。他們尤其指出:年輕人要趁著大好年華多多學習——學習業務和革命理論,總之要適當轉移一下興趣才好……兩位島上家長四目相顧,壓根兒就聽不明白。沒有辦法,最後四位家長特意將小兩口叫在了一起,像開一個嚴肅的家庭會議。男方父母又細細地說了一會兒,兩位親家一直插不上話,他們忍了半天,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說:“人哪,總得說些人話,學問再大也不能不說家長裡短是吧……”

就這樣,如此重要的一次親家聚會,不但沒有達到起碼的預期的效果,最後反而悻悻而散,以至於後來再也沒有相會。這就是文化的衝突,還有生理的差異,尖銳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好在這對年輕夫婦懂得向現代醫學求助,跑了許多醫院,結果依靠服藥維持,最終得以稍稍緩解。

這種矛盾無論緣起於男方還是女方,其劇烈程度都完全一樣。島上的一個男子和外面的一個女子結了婚,而後產生的問題一如前述,最後同樣是不可調和——兩人不得不經歷離婚、復婚這樣的複雜過程,一連折騰了好幾年。他們最終不能分開的原因是兩個人實在是太相愛了,只是有礙於生理或類似於物理方面的屏障罷了,他們有志於戰勝它。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島上人無論男女,只要愛上了一個人就再也難以改變,必定會從一而終。如果其中的一個提前離開了人世,那麼另一個絕不會另覓新歡。通姦的事在這裡更是聞所未聞。總之這是一個纏綿的島、忠貞的島,也是一個怪異的島。

多少年來,無論是島上的人還是外面的人,隨著漸漸得知了各自的不同特質,在通婚方面也就慎重多了。但愛情有時候是不講理智的,所以仍然有極少數膽大的男女願意一試,他們的做法多少有點像冒死吃河豚的那種人,憑著一時熱情不管不顧地走到了一起——結果可想而知,那就是產生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悲劇。有人想依賴越來越發達的現代科技,即用藥物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結果並不理想。再說長期服藥的副作用也很大,會對肝臟和心血管系統造成一定損害。

毛錛島土著一些獨有的特性,隨著時代的發展和認識的提高,人們漸漸將其當成可供開發的寶貴資源:先是許多演藝界的人來這兒淘金,尋找男女高音;其他方面的人也躍躍欲試——有些大城市娛樂場所專門來這裡招服務員,他們認為這些人既有纏綿過人的個性,那正好適合大都市裡繁忙的陪客工作,於是就願意出極高的薪水僱用。但是後者幾乎沒有一個成功,原因就是島上的人熱情而專注,工作和情感總是分得很開,想讓他們做出額外的服務連門都沒有。他們個個貞潔過人,並且不可改變,如果不小心上當受騙失去了貞節,無論男女都會以死相抵。

當那個大公司花費嚇人的重金租下這個島子時,二十世紀也快要結束了。時代不可遏制地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切都大大地往前發展了。公司的人以前瞻的眼光看待問題,堅信時代無堅不摧的力量,認為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他們期待自己的巨大投入會得到雙倍的回報。“這裡才是最好的旅遊勝地啊,這裡有取之不盡的資源!”前來考察的人聽過了關於島民土著的一些特徵之後,一聲連一聲地感嘆起來。他們在島上建了各種建築物,修了停機坪,架起衛星天線,並免費給一些人多的地方——如代銷店和停船碼頭等場所贈送了大型彩屏電視。這些地方於是日夜都有人圍攏觀看,男女老少擁擠起來。電視上的花花綠綠先是嚇了他們一跳,有的跑開又轉回來——日子久了也就漸漸習慣一些,最後能夠站在那兒從頭至尾地看下來了。

“那是一臺親嘴機。”拄著拐往前挪蹭的老婆婆指著不遠處的電視說。有人憤憤然搖頭:“被窩裡的事怎麼能搬到大街上?這合適嗎?”他們最後取得了較為一致的看法:電視這東西原本是不錯的,不過只可惜放錯了地方,它最應該放的地方是被窩。於是島上的頭兒正式找到了公司,清晰而強烈地表達了這樣的看法。公司回答他們:道理也許是對的,不過這有個機器效能問題,它需要散熱通風,老裹在被窩裡會爆炸的——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這樣一說,島上人再也不敢提這檔子險事了。

僅僅是半年過去,人們就看到了島上的青年在大街上親嘴了——在大街的拐角,在一棵大合歡樹下。他們像那臺電視一樣,把被窩裡的事情搬出來了。

<h5>2</h5>

島上人供奉一個共同的老祖:毛錛。他們將這個人的形象畫下來,還燒在了陶器上。無論是否逢年過節,家家都要給他上香、擺供品。這個人是個男子,大眼睛,窄額,有三綹鬍鬚。宗譜上這樣記載:有一個青年自小習武,藝精膽大,常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豪舉。因此,他得罪了當地的一個官宦望族。這個豪門一心要剪除他,先是讓豢養的家丁兵勇、後又僱用了專門殺手追誅。好青年不畏強暴,一路相搏,一撥撥強人都死在了他的劍下。有一次他宿在一個廟裡,一位老和尚對他說:“你殺人太多了,身上命債太沉,這一生怎麼了得。”年輕人帶著哭腔說:“我也不願這樣,是那個望族逼我太甚,他們要趕盡殺絕。”老和尚又問:“報仇也需要恆力恆心,如果沒有大恨,他們是不會這樣一心追殺的。”他不再吭聲,半晌才吐露真情:原來那個豪門裡的小姐和他暗中歡會過,從此兩人難分難離。誰知小姐早就許給了一個皇族,兩人的事一旦敗露給皇族,豪門也就完了。所以他們就要在暗中將人除掉,從根上阻絕。老和尚聽了連連嘆息,不再言語。天快亮的時候,年輕人向老和尚求一個保全之方,老人思忖說,方法是有的,可惜你做不到。他問什麼方法?老人說:“四個字,‘斷念遁世’。”年輕人說我日夜掛念的人就是她了,我終有一天還要回那個豪門把她搶出——我們倆隨便走到哪裡都是一輩子,不在一起不如死了好。老和尚說:“我說你做不到嘛。你扔不下手裡的劍,就像你放不下小姐一樣。”年輕人反問一句:“誰能放下小姐?”

老和尚再不勸他。因為老和尚也有那麼一段情緣,他就是為這個才出了家。他自己知道這一輩子受了怎樣的煎熬。這是比死亡還要可怕的生存。老和尚不忍心讓眼前的小夥子也走進同樣的歲月。老人的慈悲讓其左右為難。黎明時分,年輕人要離開了,老人終於對他說:“你回去領自己的小姐吧,不過起程之前先把武藝練好。”“我的武藝沒說的啊。”老和尚搖頭:“我看不然,如果再好一些,就用不著流那麼多血了。”年輕人不明白,老和尚解釋說:如果你的劍舞起來,能夠削髮而不傷頭、去須而不傷頸,那麼對手就會魂飛膽喪,再也用不著要他們的性命了。年輕人低頭稱是,連問哪裡才能學來這樣的功法?老和尚就為他指了一個去處,那是一座蓊鬱的大山。

青年進山苦學兩年,出山後直返故里。那家豪門正僱用高手四處追蹤,想不到他自己送上門來。年輕人對豪門說:我再也不想傷害誰,只是回來見一眼小姐,她願意跟我走,我們就再也不回了;她如果不見我,我就自己離開,同樣也不回了。豪門一聽立刻大罵:“痴狂小兒死到臨頭還做妄想,快快,快為我取下這顆人頭。”一聲吆喝,武藝高強的兵勇和殺手蜂擁而出,將年輕人圍個鐵定。年輕人聲聲哀訴:“就讓我見她一面吧,如果她讓我放下這劍,我就雙手捧劍給她,你們砍死我都不悔。”四周的殺手哪裡肯聽,上前一頓猛刺。年輕人邊躲邊退,最後被堵在了牆角,四周再無退路。直到這時,他的寶劍還像來時那樣斜背在肩上。

一叢刀光在他眼前閃爍,他躲閃不及,只好轉臉面壁,同時寶劍出鞘——它飛花絞鏈一般,一陣銀蛇舞動,發出巨蟒吐信似的呋呋聲。只有四五分鐘,四周的人全都哎哎倒地,一個個扔了刀槍,緊緊抱著一顆光頭:地上全是削下的一片鬍鬚毛髮……

年輕人踏著一地毛髮,如入無人之境般直奔大院,終於在府邸深處找到了心上人兒。原來小姐一直被囚在樓上,已經愁哭得不成人形,這時見了他如同夢境。他一手將小姐扶上後背,一手持劍出門,只見那些捂頭的壯士這會兒似迎似送,只沒一個敢於靠前。豪門老爺大喊大叫,手擊石牆濺出血來,還是沒人聽從號令。

就這樣,年輕人馱著小姐一路飛走,第一件事就是尋到那個野廟。老和尚為他們合掌祝福,然後備下婚房。兩人跪謝了老人,度過了終生難忘的一夜。

第二天他們起程上路,遵照老人的囑咐,遠遁瀛洲。誰也不知那是一個什麼地方,只知它在大海縹緲處,於是就找一個大膽船家,擲給許多銀兩。

船行一天又一天,找到一個又一個孤島,都不像老人所說的仙境。兩個人正在新婚之日,卻一直蜷於一葉孤舟,牽手依偎,熱心期盼。船行到第十天,突然起了一場風暴,結果昏天黑地波湧連天,呼叫了三天三夜,後來不知怎麼就沒了知覺——待他們醒來時大吃一驚:船和人都擱了淺,三個人都趴在一道沙岸上。抬頭看,身後是無邊無際的茫海,前邊是綠色蔥蘢的陸地。原來他們來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海島。

這個島有山有水,花香撲鼻,一群群鳥兒撲稜著翅膀歡迎他們。兩個人當即決定就在這裡定居下來,搭窩做棚。那個船家只想著回家,直等風平浪靜的一天駕船入海——他的銀子全給掀到大海里去了,兩個人只剩下赤手空拳。最後,如花似玉的小姐擁上去,給了船家兩個結結實實的親吻……

日後,那個送他們入海的人幾次憑記憶來尋這個島,結果都沒能如願。

一年過去,島上多了一個胖娃娃。他們沒法取火,只吃生鮮牡蠣,身上力氣變得奇大,日夜恩愛。第三個孩子生下不久,一群躲避風暴的海盜突然登上了島子——他們一見這個美豔少婦,立馬睜圓了眼睛,紅鬍子全都翹起,摩拳擦掌衝了過來。年輕人正給小兒餵食,這會兒一手抱雛一手舞劍——只三五分鐘,那幾個海盜的頭髮和紅鬍子全部落在地上。他們抱頭鼠竄,搶來的幾個男女漁人和東西都撇在了島上。

海盜們到處宣揚,說大海深處有個島子,那上面有個傢伙身懷絕技,劍法出神入化,只削毛髮不取人頭,一轉眼就能把人的頭髮鬍子全給錛個乾淨——“這人叫‘毛錛’……”

那幾個被救下的男女漁人就留在了島上,搭棚做窩,過起日子來。這會兒他們壘起一個個鍋灶,因為海盜們帶來了火種,還有其他生活用品。

毛錛島的人煙一天旺似一天。這裡空氣清新,食物豐饒,稍稍動手就有吃不完的東西。幾個年輕人除了一天到晚恩愛,幾乎沒有別的事情好做。島上很快生出了一批健壯的孩子,他們在白沙上赤腳奔跑,眉開眼笑。

許多年後,後代人說起自己的祖宗,都異口同聲叫他“毛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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