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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根沉沉的弦被撥動時/我仍然沒有擺脫焦灼之苦/一隻蒼老的手繼續彈撥/另一邊的人卻在倒計時/九、八、七、六、五……/最後的時刻就要來臨/怦怦跳動的是千年心音……

莫芳抱著那隻肥貓頻頻出入那個房間。她的腳步無論在白天還是深夜,都特別攪人。可我發現,她的公爹對這一切好像早就習慣了,絲毫也沒有什麼不安。老人長時間伏在自己屋裡那張寫字檯上,我不敢去打攪他,只是注視著他的背影、他那團雪白的毛髮。他在寫著什麼,我想他在飛快地追記一些往事。這大半與那個戰友剛剛逝去有關。很顯然,留給那一代人的時光已經不多了。我不想再打擾他。我想很快就要從這兒走開了……我相信此地給予的什麼將長久地留在心底……我不由自主地整理起背囊,莫芳看到了,一直走進我的房間,說:

“我想來看看從野地裡來的傻瓜。”

我沒有理她。她坐下,撫摸潔白的大貓,笑吟吟地看著我。我沒有轉臉,可我完全感覺得到她那種富麗堂皇的樣子。我閉上眼睛,想那一天嘩嘩的雨聲和一陣陣的慟哭。我好幾次想轉過臉去,想轉述那個滿頭白髮的可愛老人講的一番動人的話。但我忍住了。腦海裡偶爾出現濃烈開放的美人蕉花,花下邊傲慢抖動的一對粗長的、彈性十足的腿。我聞到了淡淡的芬芳的氣息。這種氣息告訴我,旁邊的人正企盼和等待什麼,她已經厭惡了這裡的生活,她的話題一會兒就要扯到外國,她特別喜歡和我討論移居的問題。

我記得在我們老家旁的那個小村裡,有一個屠宰手,同時還捎帶給人閹豬閹羊。有一次他閹死了鄰居的一頭羊,那家裡的漢子說他是故意的,威脅要給他一個報復。他有點害怕,就逃到了在外地承包工程的建築隊去。後來這個建築隊又到國外施工,於是他就出國了,並設法在那個國家滯留下來……這時候我很想告訴莫芳,移居國外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比如說沿海那個村子閹羊的人。但我終於沒有說出。我回憶著去世那個老人,他的兩個白白胖胖的城裡孩子……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某種人生的悲哀:狂妄連著狂妄,狂妄到最後,總是發現自己還是遠遜於父輩。這樣的比較包括哪些方面呢?一切方面——在一切方面,我們都在退化……

莫芳在旁邊咕咕噥噥:“你可真瘦。可惜了這麼高的個子。你的腰多細,我想你大概一點勁兒也沒有,除了長了一副好鬍子、一對讓人想多看兩眼的眼睛——對了,還有一對挺好的耳朵——我總是注意人的耳朵,你的耳朵就像醫院裡的耳朵模型……”她還在看我,一些念頭總是這麼奇異和怪僻。

她繼續說下去:“年輕人很少有能和我的公爹談到一塊兒去的,而你是一個例外。這就讓我想起來了,任何時代裡都會有些年輕的保守派,這些人一個一個都故作深奧,到頭來都挺招人恨的;特別是女人,最恨他們了,因為他們往往是些不尊重婦女的大男子主義者,自以為了不起呢。當然啦,這其中也有那麼幾個狼心兔子膽,也就是說……”

我打斷她的話:“算了,你的意思無非是我這種人很想幹點什麼,只是不敢,是吧?”

我鼓著勇氣說出她要說的話,這一刻大概臉色煞白。我看著她的眼睛,用沉沉的目光逼視她,以壓抑她的氣焰。

她嘴角縮了縮,滿不在乎。後來她微微一笑,讓我看到了熒光閃亮、潔白漂亮的牙齒,還有那對能言善辯的翹起的嘴唇。我的目光很快滑到旁邊。

“你怎麼不一直看著我?我就不信你一直這麼兇!你很快就要走了,難道就不懷念我們這個地方嗎?”

“我會想念老人的,想念在他身邊待過的這些天。”

“我呢?”

“你——我也不會忘記!”

“那就好啊。”

“我不會忘記的,是有一個高個子胖女人,她很孤單也很無聊,她正在設法找一味藥醫治自己的毛病。她認為出國也許是味好藥;還有,她寧可一天到晚抱著一隻肥貓,也不願騰出手來給自己的公爹做一頓可口的飯菜……”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冷著臉,語氣艮艮的。

她沒等聽我說完就哈哈笑起來。她笑得太響亮了。看來她一點也不在乎公爹會聽到,笑過之後輕描淡寫吐出一個很粗的字眼。我並不介意。

她說:“你怎麼說都成,反正我想告訴你:我這麼多年還沒見過你這麼個傻傢伙。艮艮的,挺可愛;不過呀,我如果生了你這麼個孩子,就會不停地揍他哩。”

我的臉這會兒肯定紅了。這種蓄意和惡毒的挑釁,未免有些過分了。我說:“請你回自己的屋子吧!”

她蹙蹙鼻子:“你記錯了,這是我們的家,或者說就是我的家。”

“我是老紅軍的客人。”

“老紅軍的家在幹休所,這個房子是我和我愛人分來的。”

我一時無語。停了會兒我說:“你沒看我在收拾東西嗎?我很快就要離開了。”

她得意地哼哼著,右腳不斷地顫抖、拍打地板。我想出去一下,可她故意在門口那兒站著,大塊頭把多半個門都堵住了。我不得不側著身子往外走。就在我從她身邊挪出的那一瞬,她竟然對我做了個鬼臉……我的心怦怦跳,一口氣跑到了院子裡。

我大口地呼吸,轉過臉,又是那一叢開得濃旺的美人蕉。它的生命力可真強,不斷有花朵蔫脫在地上,又不斷有嶄新的花兒綻放。天漸漸冷了,可它的葉子仍然濃綠。我盤算著:從這兒走開時,滿地落葉的時刻也就到來了。在這樣的時候,踏著一地落葉去老家,去尋找那個毀壞了的田園,可真不是個時候啊。可是我仍然要走去,這一路無論走多麼遠,一回首都能望到它的滿臉悲愴。我是一個離不開老家的孩子,一個貪婪而汙濁、有著奇特的慾望和時不時偷襲而來的邪魔……可是啊,我因為記住了那副悲愴的面容,才把一切勇敢地跨越了。我要走去。

老人在他屋裡一聲聲咳嗽。淡淡煙霧從窗子那裡滲出。我想他正在抽那個又黑又大的菸斗……

“老夥計走了,接上該是我……”那一天我們從葬禮回來的路上,冒著雨一前一後踏著泥濘,他就對我講過這樣的一句話。路上他想抽一口煙,可是一摸火柴全溼了,只好作罷。那天走了一會兒發覺身後有聲音,轉過身一看,原來雨地裡有幾個村裡人在跟著我們,已經跟了一程,旁邊還有幾條淋得精溼的狗。

他們見我們站住,也站住了。我們互相透過雨簾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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