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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然了。在他們看來手足之情父母之情都是“雞毛蒜皮”,他們可以不顧一切去追求個人幸福。這就是新的一代。他們從來不覺得自己虧欠了別人,好像他們打生下來的那一天起就等著別人償還,而且沒完沒了。他們耗掉了自己的那一份,又接上耗別人的,最後拔腿一走也就算完結了。

小阿苔甚至不解地問我:你前些年到國外去過,為什麼還要一次次回來?

我反問:“梅子和小寧呢?”

小鹿說:“你真笨,先在那兒待下,混個綠卡再把他們接過去就是了!”

“我太笨了……”

“你這麼笨,那就得在這兒熬了。讓我姐姐也跟著你一塊兒熬。”小鹿說得很快,笑嘻嘻的。他一點也不明白這句話會多麼深地刺傷我。

看著他徐徐揚起的兩道眉毛,覺得這是多麼好的一個小夥子。可惜這只是一個殼子。看他那兩條結結實實的圓腿,我又想起那次開運動會,我去看他參加長跑的那一次。那時他穿了一條深藍色小短褲,兩條漂亮的腿在跑道上彈來彈去。我和梅子的目光一直追在他的身上。我們心裡對他充滿了疼愛。那時候我真的一再感到了所謂的“親情暖意”,所謂的“溫柔”和“愛”。我告訴小寧:你看到了嗎?那個人是你舅舅,你看,他跑得多快!小寧笑出了兩個酒窩,酒窩裡盛滿了自豪。

就是這樣一雙漂亮的長腿,卻要一直跑出自己的土地。他的標準太生硬,太獨特,也太粗陋了。他甚至正用這個標準來衡量一切。正因為我沒有像他一樣使用那個標準,沒有逃開和躲開,他就為自己的姐姐憤憤不平了……也許將來他作為一個倔犟的東方人會踏上那片土地的,那時候他就會設法忍住什麼。不僅僅是思鄉,也不是寄人籬下的冷寂。反正是自己曾經厭惡和憎恨的巨形蜂巢,會一次次壓上心頭,壓得人不得安眠。什麼彬彬有禮的姑娘小夥子呀,什麼潔淨得像洗過一樣的天空呀,一切都彌補不了另一種東西。你的自尊和敏感只會幫你的倒忙。我不知道誰才會在那兒過得愉快。我遇到不止一位朋友,他們兩手空空地歸來,裝滿了一腔憤懣。那兒是另一片荒原,那兒長出的瘋狂的樹林,玻璃和金屬結構的摩天大樓,找不到放牧的草地和潔白的羊群。

婁萌和馬光對我的打擾越來越頻繁。我甚至懷疑岳父也在後面慫恿他們。他是想讓這一對男女把我早些拖下水吧。當婁萌終於明明白白向我提出,讓我在東部留意那些走私汽車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了。但我故作糊塗繞來繞去。婁萌高興了。她說:

“現在呀不是過去,現在沒人把走私什麼的看得那麼重了。經濟要發展,有時就得這樣。我們反正也不是把錢裝到自己腰包——你別看我們現在幹得紅火,我自己還是個窮光蛋呢!”

我心裡想:好一個窮光蛋,長得肥墩墩的。“而我見到的‘窮光蛋’,都很瘦。”

婁萌快活大笑。她捏了捏我的鼻子,“那些汽車進來很難,運出去也很難,中間得有個聯絡人;而且一路上的安全由我們這邊保障。這中間只要把價錢談妥,把當地的事情解決好,也就沒有問題了。我還可以給你派個助手”。

“我不是不願意幹,而是他們的條件太苛刻了。我原來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講,實際上我什麼都清楚……”

婁萌的眼睛一亮:“是什麼?你快講講看!”

“是這樣,在東邊的城市裡,現在所有的走私車差不多都讓一個胖傢伙給控制了。他們的條件太苛刻。他們知道只要這一批車能掌握在自己手裡,就不愁讓它們飛走。”

“那未免太樂觀了吧?”

“不,只要有一個隱蔽的藏車處,他們總有辦法的。”

“那樣要壓一大筆資金呢!他們受得了嗎?”

我佯作內行:“這你太不瞭解他們了。他們能做成這麼一筆大生意,說明他們跟外國人有非同一般的關係。你不瞭解他們的進價,又不瞭解他們的付款方式,怎麼就知道他們受不了呢?”

婁萌一下給噎住了。她揚著耳朵聽下去。我接著就發揮自己的想象力:“那些傢伙錢多了,條件也就越來越高,慢慢還有了一些特殊的嗜好——說出來沒人信,我也不好意思給你講,好在我們都是老熟人……”

“就是呀,我們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不可以說的?”

“是這樣的……他們太喜歡女人了!”

婁萌愣怔怔地看著我。

“他們喜歡冒險,大把大把摔錢,最後還想……想打你的主意呢!多麼荒謬,他知道我曾經做過你的下級,竟然直接提出來……”

我當時肯定是一副很悲傷的樣子。

婁萌不動聲色聽著,後來就緊緊咬著嘴角。我知道她多少有點被激怒了。她慌亂地坐在那兒,下意識地把頭髮撫一下。

我說:“那個傢伙也太無恥了,簡直是無恥透頂……”

婁萌的臉白一陣紅一陣,臉都歪扭了。她砰一聲砸了一下桌子。我看到她兩手發抖,“必要的話,我會去告他們的……敢這樣侮辱我!”

她的眼睛滲出了一汪淚水。多麼艱難的、難以為繼的夫人,一生要忍受多少苦難和誘惑。我這時對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後悔了。我開始厭惡自己,對她有些同情。

<h5>3</h5>

必須去看一下嶽貞黎了。這是一個讓我無法放下的老人。跨進這座大院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與這個主人好像隔開了一個世紀似的。冬天的橡樹路仍然綠蓬蓬的,常綠植物使這兒並不過分冷寂。岳家大院有許多蜀檜和女貞,還有一棵大大的雪松,它們都在嚴寒中顯出了勃勃生氣。可能是過於安靜了吧,在它們的反襯下,這裡卻讓人想起一座空曠的墓園。我提前與主人聯絡過,與過去不同的是,接電話的是嶽貞黎本人,他的聲音裡透著一種焦渴,說十分歡迎我過去一下。

田連連早在主樓前邊等我。他還留著光頭,因為身體好,大冷天裡只穿了很少的衣服。他沒有說話,向我點頭,引我進屋。門廳裡坐著嶽貞黎,看來他早已經等在那裡了,這會兒一見我就高興得要站起,田連連趕緊過去扶起他。我發現他的手抖得厲害,一條腿好像也有些跛。難道是害了中風嗎?看樣子很像。我想問一下又怕唐突,還是忍住了。“你、寧,啊,天很冷的!啊,今年冬天……”他的聲音很大但不十分清晰,好像也沒有表達出完整的意思。我扶住他時,他努力將我推開一下,自己往前走,走得還算可以。

我們在客廳裡坐了。這裡有一盆君子蘭正盛開著,屋裡的暖氣很熱,我只坐了一會兒就不得不脫下外套。可是我發現嶽貞黎正在忍住寒冷的樣子,瑟瑟發抖,嘴唇都變了色。我想這是他長時間待在門廳裡的緣故——可那裡同樣也很熱啊。這時田連連從一旁過來,將一個暖水袋塞進他的懷裡,然後走開。

“我去了一次,知道你、你也去了!那小子還不死心,這我能、能想到的……你們談了不少吧?你能告訴我、我,他心裡想了些什麼、什麼?”嶽貞黎抬頭看看門口,像是確信田連連走開了,這才急急地說起來。他好像要抓緊時間談些什麼。

我不知該怎樣回答。我怕不小心踩到他的地雷上。在與岳父長期的相處中,我總算多少明白了一個道理:他們這一代畢竟經歷了戰爭年代,比我們更有戰略戰術意識,哪怕是最平常的生活中、哪怕是與親人之間,也會自覺不自覺地應用和貫徹這些原則。這雖然從交往中看來是一個問題,但一般來說是並無大錯的。我們平時常說“商場如戰場”,可見在商場上應用原本沒什麼錯;那麼在平時呢?在非商場更非戰場的情形之下呢?二十多年前講“說說笑笑中有階級鬥爭”——那時戰略和戰術的法則也就無處不可以應用。但時過境遷,今天大概早已沒有這樣的必要了——可這在他們來說,已經成為漫長的鬥爭環境養成的一個習慣,不鬥不行了。我現在模模糊糊覺得,在已經過去的這麼多年裡,父子兩人有許多時間在對峙,在這場漫長的對峙中,凱平算是徹底地失敗了——失敗者已經從這座大院中逃走了。但他們之間的這場戰爭還在持續,從大院內蔓延到大院外,甚至是東部平原,它遠沒有結束。我現在心裡自問自答:“這樣幹值得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可能要等到某一方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吧。”

多麼悲觀的結論啊。它來自我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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