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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那個紅色光影下潔白的軀體,我的心就揪緊了。在這兇險四伏無遮無攔的黑夜裡,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啊。我似乎看見有一些陰冷的眼睛從四處逼近了。

你已經做好了準備,你能夠一躍而起嗎?

我彷彿看到那紅色光影下的臉龐:它已經沒有多少羞澀,它如今都是恨了。恨是一種重金屬,很沉很沉的。

恨和愛都是好東西。有人把愛冶煉成金子,把恨冶煉成鑽石。是的,鑽石和金子是最貴重的東西,現在的人都為它們瘋狂。

你領我走開吧,走得越遠越好。

去哪裡?

沒有人的地方。

去哪兒找這樣的地方呢?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我看見有一種玫瑰的顏色/像血一樣/玫瑰花瓣乾結了/也如同乾結的血/那油亮的葉片宛若青春的柔發/眼睛啊,你的眼睛/被長長睫毛覆蓋的眼睛/如同那黑色苞朵/時光做成的毒針/正在秋草的覆蓋下伸來/慢慢吸吮使你乾涸蒼白……

我們這就走嗎?去哪兒?問你又像問自己。我得好好想一想。這一次我可要說準。我看著你,看著你紫黑色苞朵一樣的眼睛——我要將這信賴的目光珍藏於心。

<h5>4</h5>

天亮了,我們都得到一個驚人的訊息:那個全城最大的“卡啦娛樂城”昨夜給一把大火燒了大半!如今半城的人都在那裡圍觀——聽說點火的嫌犯已經找到了,是一個大姑娘……

慶連瞪大眼睛喊:“聽見了嗎?起火了,燒了!那裡燒了……”

我怔著。慶連拉上我的手跑出去:“快,我們去那裡啊,走啊……”

正這時電話響了。是那個氣宇軒昂的人:“你嗎?速來一下!”

我讓慶連等我。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當我急匆匆趕到局子裡時,屋裡半空著。氣宇軒昂的人向我做個手勢,引我到一邊的小屋裡去了。

“你告訴我們的地址是不對的!我們去了,只有一個老人,她說你們就住在城裡……”

“是啊,我們等著救人……”

他掏出一根菸,狠狠地撞著桌子,點上,“這一下出大事了!損失上億……這個王八蛋!這次真夠人喝一壺的了……”

“怎麼回事?”

他咬著嘴唇,探究的目光盯住我看,許久,才慢慢說道:“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知道什麼?我們只等著你們救人……”

“用不著救了,她已經完了,這會兒就在……”

我一下站起:“在哪?讓我去看看!”

“這恐怕不行。告訴你吧,那把大火就是她點上的——狡猾著呢!她一連幾天把藥藏起來,並沒有吃;就是說她假裝迷糊,等待時機作案;她暗中和一位司機嫖客串通著,弄來了汽油,就搞了這麼一傢伙……真夠歹毒!”

我一驚,不知隨口喊了一聲什麼!我一手握拳,狠狠擊了一下掌心。

“你還怪恣?告訴你吧,你的這個弟媳也沒能跑出來,她隨上大火一塊兒焚了——不焚,也得作為重大案犯給收押了。”

“燒啊!燒啊燒啊燒啊……”

“你說什麼?”

“燒啊燒啊燒啊……”

……我想起火光裡,那幽幽的紫黑色苞朵。它在微笑。它笑自己的重生,浴火重生。

多少次啊,我在星光的指引下急急行路。夜色裡我的嗅覺、聽覺和視覺總是變得格外敏銳,差不多能夠聽到千里之遙的呼號,能聽到潛伏遍野的嗷嗷之聲,那是萬物在誕生和死亡時的嘶鳴。生的痛苦比死的痛苦要大上千倍,你聽過世間萬物在誕生那一刻的嘶叫嗎?那才是絕望的聲音……那一天我正伏在一個山凹裡點起篝火,耐心地烤著剛剛捕到的一條魚,準備一個人的晚餐。可也就在篝火剛剛點起、食物移近的一瞬,我突然聽到了千里之遙的那種呼號。

它使我如此驚心,手裡的東西一下掉在地上。

我抬起頭遙望北方,平原的方向,小茅屋的方向。我聽得清清楚楚,那是媽媽在呼喚兒子,那是她臨近終點時的一聲聲呼叫。沒有錯,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一把抓起背囊,不歇氣蹽開大步向平原跑去。北斗指引著我,月亮伴隨著我,萬千野物都在身側同行。我和它們呼啦啦從山區跑到平原,再跑到海灘叢林。我一頭撲到了媽媽身邊。

媽媽的頭髮幾年不見全白了,它就那麼鋪散在枕頭上。媽媽的手伸出,我把臉貼在她的手上。她微微睜開眼睛,最後看著我。

媽媽媽媽,孩兒來遲了,我在千里之外聽到了您的呼喚。媽媽,您對兒子的牽掛太沉太沉了,您終於要把它卸下,準備安息了……從此我沒有了媽媽的牽掛,卻要牽掛遠遠近近那麼多的人。他們有的彎腰曲背在泥土裡打滾,土裡刨食,有的在天邊流浪。我無邊的牽掛啊,遲遲不能卸下的沉重啊,我為此而奔波而痛苦而歡樂。

媽媽,您的目光仍然在盯視我,您的牽掛無所不在。在這深夜裡,我知道媽媽是永遠不會安眠的,她為自己的兒女永遠大睜雙眼。

我終於回到了媽媽身邊。

“燒啊燒啊燒啊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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