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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小冷不理我了。她只和庵主說話。有光說起話來細聲細氣。我發現他在她面前真是一副柔軟的心腸。我想這個傢伙在追逐女人方面可能還是個好手呢。

他們小聲說著,我在一旁翻書。突然聽到一陣抽泣:小冷抹起了眼睛。男人啊,在女人面前千萬不要過分溫柔。我走出了屋子。

這天小冷和靜思庵主正在屋裡,突然黃科長走出了辦公室,一出門就大聲喊了幾句。小冷立刻跑出,然後隨他進屋去了。

有光一個人待得不耐煩,就到我這兒來了。他隨便翻看桌上的材料,說:“黃老這個人哪,哪裡都好,就是心眼太窄了一點。”

我不明白。

“誰跟小冷說話時間長了,他都不高興。連我都信不過。其實我是什麼人他還不知道嗎?”

我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他什麼都不瞞我。有一次和一個什麼女人沾了邊,結果被西郊的人‘數點’了。”

“‘西郊’是什麼?”

有光瞪起了眼睛:“這你還不知道嗎?就是城西的一幫傢伙。那才叫厲害,動不動就甩刀子。誰得罪了仇人,就暗暗使錢買通他們。前幾個月一千塊錢一磚頭,如今什麼都漲價了,聽說要三千塊錢一磚頭呢。”

“‘一磚頭’是什麼?”

“就是往人身上扔黑石頭。”

我目瞪口呆看著他。

“那一次眼看到點了,是我給他解了圍!”

“想不到你這麼斯文,還有這樣的辦法。”

有光不好意思,搓搓臉:“這叫以毒攻毒。就像眼前小冷遇到的麻煩一樣,那些傢伙都是一幫一幫的,你要頂住那一幫,必須去找另一幫。我倒不熟悉他們,‘老貓’熟悉。‘老貓’這個傢伙也是一個主兒,他那一幫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

接著他告訴我:老貓在一家雜誌社工作,是他的好朋友。不過他一般不去驚動老貓。遇到了大事情才拉他出來應急,真管用。

有光得意地笑著。他又一次邀請我有時間到家裡去坐坐,說有幾個朋友想認識我——我一聽慌不迭地擺手:“可別那樣,我這人最怕和很多人在一起。”

庵主也擺手:“你放心就是了。我這個人嘛,可能黃老也對你說了,擇友甚嚴。我從來不和亂七八糟的人交往,你去了就知道了。”

<h5>3</h5>

不出所料,陽子很快就找到了我工作的地方。他進了這個小院之後,差不多沒有打聽,直接就奔我的屋子。

他肯定是從小冷那兒知道的。我一聲不吭看著他,發現他臉色暗淡,人更瘦了。他低著聲音說:又聽到有人談莊周了。我屏住呼吸聽著,沒有說什麼。他只是談談而已,沒有什麼可靠的新訊息。“我認出了你/因為看到了你留在路上的足跡/你已經離去/倉皇逃逸的時候/你的腳踐踏著我的心房/我的心就好像一條平坦的大道/一直把你送走/永無轉來的希望……”

我的目光離開陽子,咕噥了一句:“莊周……”

陽子看我一眼。屋裡的空氣都凝住了。陽子站起來:“我知道你想躲開所有的人,想自己安靜一會兒。可是……”

我一聲不吭。我心裡明白,我只是不希望有人來打擾。當我再次投身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就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我只願與這座城市相隨相依,只想被它裹挾和牽引。當睡夢般的安逸籠罩了我,我才會暫時忘卻。嘈雜的市聲已不能進入我的內心,它只能觸動我的耳膜。而在這個偏僻街巷的四合院裡,我只用萬分之一的感知力就可以去應付它。窄窄的耳房,世界的角落。它的厚殼之堅硬,足以隔開那些鋒利的尖刺。我現在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一個人躲開了,可是……”

我聽不到“可是”,我躲進了一個角落裡,我每天都在上班。

令我恐懼的只是埋在胸間的什麼,那是一顆種子,或緊緊藏起的一根弦。那兒害怕被震顫,那兒動不動就要滲出一層……我感到一陣戰慄。

<h5>4</h5>

我們曾經有個真正的角落。

那是海濱平原,那兒有一棵巨大的李子樹。李子樹下有一個小茅屋。就在那個小茅屋裡,我開始長大。我的旁邊有滿頭銀髮的外祖母和等待丈夫歸來的母親。我就是從那棵大李子樹下啟程的。父親從大山裡歸來了,但這不是什麼吉兆。他歸來不久外祖母就沒有了,接著最可怕的日子來臨了。我不得不告別大李子樹和小茅屋,告別母親……一步一步走到了南山。我在莽莽大山裡一個人流浪,經歷了無數的故事。我就從那時起養成了流浪漢的性格,連最好的朋友也是流浪漢。也許就因為長期生活在那些大山的皺褶裡吧,我從很早開始熟悉土地和岩石,迷戀與之有關的一切。

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讀到了一本自然地理學家的傳記,它吸引我像讀小說、讀一段段美麗傳說那樣,讀了一本又一本類似的書。這種興趣一直保持到許多年之後,一直到我幸運地考入了一所地質學院。我不知血液裡流淌著什麼,長期以來,我總要壓抑奔走的渴念和需要——也許只有地質學才會滿足這些莫名的慾望吧。

今天我想,肯定就是埋藏在血液中的這些東西,促使我當年選擇了地質學。

我的父親,還有祖父和外祖父,他們儘管各自經歷不同,可是都有著南南北北奔走、半生跋涉的歷史。作為他們的後代,可能每當面對著一種選擇時,他的取捨就會不由自主地與整個家族的傳統暗中吻合了。記得每次暑假期間返回故地,我都能夠用另一種眼光去回視走過的山嶺和平原,能夠從地質學的角度去描述它們了。這使我得到了另一種滿足,獲得了難以言說的幸福。我甚至在父親當年忍受煎熬的那一座座大山裡搭起帳篷,獨自度過一個又一個夜晚。我模仿書上所描述的那些地質英雄們,揹著背囊打著裹腿,翻山越嶺,飢渴疲憊然而興奮異常。我甚至在入學第一個年頭就知道了那個叫李希霍芬的人,他在我眼裡簡直化為了一個美麗傳說。

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受到地質學的強烈吸引,最初在阿爾卑斯山進行自己的研究,後來又去客爾巴阡山。他第一個提出白雲岩是珊瑚形成物。他隨一個探險隊去了東亞,又去了加利福尼亞,一住就是六年。他一直對火山岩和金礦兩者關係的性質感到有趣——而我奔波的那個山區就有全國最大的金礦。我那時隨處都效仿李希霍芬,不用說這有多麼可笑。李同時還是一個極好的新聞記者,他報道了加利福尼亞的黃金財富。是一種偉大抱負使他來到了中國。他在中國旅行,研究地質構造和地形,準備寫一個大部頭。後來這部著作差不多佔用了他一生的時間,直到逝世還沒有完成。這部傑作的第一卷談中亞山脈的構造及其移動對居民的影響,認為華北的廣大沉積物就是大風從草原吹來的塵埃。第二卷研究華北,第三卷研究華南……

大概在整個地質學院中,只有我能夠準確周詳地敘述李希霍芬的故事。同時使我入迷的還有屈原,我會一口氣背誦出他一多半的華麗詩章。入學第二年,我無須古典文學教授的指導就可以磕磕巴巴動手翻譯楚辭。不管我做得有多麼蹩腳,那種熱情和機智還是讓很多人感到了驚訝。再後來我又迷上了蘇軾,以及後來的泰戈爾和葉芝。我差不多同時熟悉了艾略特和希門內斯的名字。

我開始尋找更新的詩人。我對詩的興趣與對地質學和自然地理的興趣幾乎是平行的,它們是心中的兩粒種子,一塊兒焐熱,一起發芽。

那時我剛剛二十多歲。人生旅程多像一條淙淙流淌的大河,只一閃就進入嶄新的莽野。我最終背叛了心愛的地質學,可非常奇怪的是從未後悔。我漸漸明白自己更為致命的、也是最終的選擇,只是做一個真正的“流浪漢”。我發現第一流的流浪漢不僅是身體的流浪,而且還有心靈的流浪。地質學能夠滿足我的前者卻不能滿足我的後者。我的心靈需要不停地周遊。我可以讓它飛到虛無縹緲的世界,讓它在神界或幽暗之地徜徉駐留——而嚴格刻板的地質學卻做不到這一點。

如今回想起來,我對地質學還是有一種無法遏止的愛。必須承認:我愛過它,愛過李希霍芬的偉大事業。可是我更愛屈原家族的事業。在這個隊伍中,我既想做一個端莊穩固的老派人物,又想扎入最為激進的現代之河。我一度像黃口小兒一樣喜歡談論虛無和潛意識、文字和語言哲學、符號學;喜歡談論解構主義以及攪在一塊兒的稀奇古怪的一坨。我那會兒甚至覺得一個當代吟者就是手持撲克牌的頑童,不必拒絕那些複雜的、讓人眼花繚亂的嶄新玩法。最後你會告別簡單程式進入橋牌賽事,再由橋牌轉向圍棋或國際象棋。它們的玩法大同小異。只要你長了一雙狡靈的眼睛和縝密的頭腦,以及那種冰冷如鐵的心情,就可以成功。

可是弄來弄去我還是煩了。有一天當我察覺到某種危險,身心被另一種俗膩堵塞沾染了時,就趕緊逃開了。我像過去一樣踏入了一往情深的山區和平原。自此,我又重新讓腳板去挨近岩石和土地,讓眼睛去捕捉河流和山脈,傾聽清風呼嘯。野地小鳥的啁啾之聲再次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愉快。這是一種康復治療。

原來肉體的流浪和心靈的流浪有著微妙的、相互依存的關係。我背叛了地質學,就像背叛了大學期間的那個戀人一樣——埋怨她又懷念她。夜深人靜時,當遊動的思緒轉到她那一頭油亮的、末梢泛黃的柔發上時,就恨不得在茫茫夜色裡一伸手揪住昨天,讓一切再重新開始。往昔的夢想,少年的雄心,一切都伴隨著夜氣湧來了。你沉醉,忘情,你這個可怕的、從平原和山區流浪而來的魯莽小子,一不小心錯過了多少機會。

一切就是這樣,它們不可思議地糾纏一起。流浪,流浪,難以停止又不可遏制。時間過得多快啊,只一晃就四十多歲了,可是進入那所地質學院之前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平原、山區、濱海小城以及後來——所有想竭力忘卻的可憎可愛的經歷,都會於一瞬間羅列胸前,壓得人無法呼吸。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地恨一兩個人、愛一兩個人,就進入了雙鬢斑白的中年。儘管我總想以一副成熟的、火熱的心腸,把那一系列糊塗而有趣的事情——比如說辭職、經營,以及為一份心愛的雜誌付出的可怕勞動、心靈和肉體上的全部損傷一一從頭來一番總結和訴說,但最終還是發現已經無能為力了。老天,這期間我重新獲得、又再一次失去了那麼多朋友。這一切究竟由誰來負責?誤解、誹謗、嫉妒,以及各種各樣的追逐、出於恐怖的提防、黑夜裡的摸索、對往事的追究和臆想……就是這一切讓我如同處於密密蛛網的纏裹之中,一刻也不得安寧、不得解脫。

可是我知道所有的都該結束了。我明白心靈不是肉體,對它而言遼闊的平原和深邃的大山也難以躲藏。最安逸之地竟是這座喧囂的城郭。有時我甚至想:單純的梅子才是一個真正的智者。她的存在好像就是一道啟示:走進了平凡也就走進了至境;走入了喧囂也就走入了寧靜。

<h4>靜思庵</h4>

<h5>1</h5>

誰也想不到有這樣一些角落:一個小四合院,莫名其妙的“人才交流中心”,像水蛭一樣吸附在它龐大軀體上的“營養協會”;想不到黃科長和小冷,他們日夜勞碌的“事業”,以及他那本誰也不需要的“自傳”、他和朋友們煞有介事的勤奮工作。

這裡原來是如此有趣,這裡對我不僅頗為新鮮,而且還有探險般的快樂……可惜往昔的朋友終於沒有放過我。陽子一次次到我的辦公室來,偶爾還要領一兩個人。黃科長開始注意到了,露出不悅的神色。小冷察覺了我的不安。大概因為陽子的緣故吧,她對他們的態度總算是友好的。

靜思庵主是我們這裡的常客,我們彼此瞭解得越來越多。我發現這是一個淺薄的好人。他大多數時間都在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做一些令人發笑的事情,對黃科長忠誠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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