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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呀孩子,吸呀,”妍子說。

廖若仍然一動不動。

我和廖縈衛去了另一間屋子。這個房間稍微寬敞一點兒,還鋪了一塊肉紅色的地毯。除了一張床一個櫃子,就是兩個觸目的大書架。有幾本植物學方面的書,更多是文學和音樂。他見我翻弄書架,就說:“我和妍子都是師範學院畢業的。我學中文,她學歷史。可是我喜歡歌劇,她那時還喜歡寫一點——詩。”廖縈衛笑得有些尷尬,停了一會兒又補充說:“我們和肖瀟一起時談得最多,你知道在這兒,我們三個人是最談得來的。”

我發現廖縈衛的臉有點紅。四十多歲的人還這麼怕羞,這在今天是極為罕見的……他說下去:“如果這兒沒有肖瀟,我們會寂寞得要死。她頂多兩天不來,我們就得去找她……”

以前我來這裡出差時,我和他們更多的是在學校和園藝場招待所見面,幾乎沒怎麼來這裡。如果從公寓外部看上去,誰也想不到裡面會有這樣一套乾淨潔雅的居室。它不大,可是收拾裝飾得十分舒適。這是一套兩間半的居室,廖若一間,再就是這個大間了;那個半間在門廳旁邊——它原來是個廚房,不過已經被改造成了琴室,刷了地板漆,也同樣鋪了地毯,擺了一架鋼琴。小屋子一塵不染。五線譜、簡譜,還有一些鋼琴入門書籍。那間屋子完全是另一種氣氛。這會兒妍子進來了。

廖縈衛見我在端量那架琴,就說:“彈不好。”

我想也許這個屋子正需要像以往那樣的琴聲和笑語呢,這大概對孩子更好一些。我問:“他的同學常來吧?”妍子點頭,“唐小岷前一天還來過。”我馬上記起了一對美麗的鹿眼。肖瀟說過,廖若和唐小岷、怡剛,是駱明最好的幾個朋友。妍子說以前他們幾個天天在一塊兒,課餘時間常到海邊河邊去玩。“唐小岷的琴彈得最好。”妍子說。

<h5>4</h5>

我們不得不談論起一個沉重的話題——我發現在這個平原上,除了肖瀟,他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來商量如此重要的事情了。“我們想,”廖縈衛的頭越沉越低,“是否把孩子送到……林泉?”

我愣了一下。

“我是說,林泉精神病院……”

我當然知道,只是默不做聲。我有些擔心,那樣就等於對孩子和孩子周圍的人宣佈他是一個精神病人——這事可得好好想一想。我建議先請醫生來看一下,也許他目前的樣子並沒有想象那麼嚴重,不需要住院,可能僅僅需要鎮定一下,打打針吃吃藥……

妍子已經忍了好久,這時還是流出了眼淚:“我們已經請過了很多醫生。你知道,到市裡去請醫生要花很多錢。廖若不願去醫院,我們每次都僱車把醫生接回家,可醫生開一點兒藥就走了。他們都認為不能拖了,最好儘快送到林泉去,說別耽擱了。我們一聽‘林泉’兩個字心就涼透了。這麼小的孩子就要送到林泉,他這一輩子……”

我斟酌著,最後說:“到林泉去是為了治病,病好了就回來。如果的確需要……反正醫生會根據病情從長計議的……”

廖縈衛聽了我的話卻不停地搖頭:“他的病不是林泉能治好的!”

妍子看一眼男人,又看看我。

廖縈衛目光凝在地板上,仍然搖頭:“不是那麼簡單。孩子的病不是那麼簡單。我晚上睡不著,差不多一直陪著他失眠,這恐怕不是單純靠藥物……”

我注意到廖縈衛眼圈發青,雙眼有些浮腫。

“我睡不著,想了很多。孩子的病根很深……他不是一般的孩子,我是說只有家裡人才知道他是怎樣的孩子,跟別人說這些他們不會明白的……廖若從小容易激動,思維一直是跳躍式的……”

妍子有些激動:“‘跳躍式’,那應該不是問題——這與他的病沒有關係。我們的孩子是最正常、最聰明的孩子!”

廖縈衛轉向我:“這孩子真的特別聰明,他非常敏感。我很早就知道,對這樣的孩子可不能傷害。我們都小心翼翼地躲避著什麼——你知道,有人就是特別敏感,這是一種天性,你不能傷害這樣的人,因為他們往往也特別脆弱……”

妍子說:“是的,他幾乎不能受一點點傷害。記得他剛入學的那一天逮了一隻彩色的鳥,爸爸專門為它買了一個鳥籠。可他一轉眼就開啟窗戶把它放掉了。我告訴縈衛說孩子把鳥放掉了,縈衛開始還不信,這麼好看的一隻鳥怎麼捨得呢?他當時沉著臉:它自己飛到你屋裡來,這多麼巧啊——你怎麼馬上就把它放了呢?他只說了這樣幾句,可是一整天廖若的神色都不對,到了晚上還跟我們解釋說:彩色的鳥本來就該在林子裡,它需要自由自在——它有媽媽爸爸,有奶奶和爺爺,它們會急死的——所以一定要把它放掉,我們不應該為了自己高興就把它關在一個小籠子裡……他這樣說著也倒罷了,誰知竟然大哭起來。我到現在也忘不了他當時哭得多麼厲害。他大概在想那隻鳥兒走失以後,鳥兒的一家人會多麼難過著急吧,所以他對爸爸特別生氣,也很失望……”

廖縈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妍子說下去:“你看,我們一直很謹慎地對待他。他多麼善良,為一隻鳥哭成那樣——這個脾性像誰呀?我覺得他爸和我都是粗粗拉拉的人。我們卻生出了這樣一個孩子。他長到這麼大還從來沒受過太大的刺激,所以駱明的事情就讓他受不了。他和駱明成天在一起,交換書籍看、去影院,一塊兒到林子裡玩。還有唐小岷——他們三個真是太好了……”

廖縈衛說:“他們三個在一塊兒談論看過的影片,談音樂、莫扎特,”他說著瞥了妍子一眼,“當然是受我們影響……”

我卻在想:在這樣的一片平原上,從小談論莫扎特的孩子太少太少了,這在當地大概一個都不會有吧。還有鋼琴,這屋子裡的擺設和氣氛,都與當地人差距甚大。這其實只是一種概念——一種來自西方的“概念化的生活”,是他們兩個人讀書時形成的,這會兒正一點點營造和追求,並努力使之落到實處。這在他們來說是勉為其難的,但他們不願放棄。我的目光不由得轉到了那架鋼琴上——那時廖若和幾個同學就圍在旁邊,它叮叮咚咚的敲擊聲把三個孩子越引越遠,他們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在風中飛昇,只等有一天回到泥土上生根……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又有些自責。不過有誰比我更瞭解這個平原呢?

<h5>5</h5>

去不去林泉必須權衡——林泉是精神病專科醫院,這對廖若也許沒有壞處。我知道從精神病學的範疇來講,連平常的緊張失眠也都屬於這類疾患。最後我總算提出了一個建議:按廖若目前的狀況看,他應該去林泉診斷一下。

妍子還在固執地反對:“我過去的一個同事就去過林泉,結果更糟。你知道不到萬不得已還是應該採取環境和心理療法。你不知道,再正常的人到了那個地方也受不了。那些人在一塊兒,真是奇形怪狀,有的……太嚇人了……”她的臉紅了,但還是把話說完:“有的病人還要接受電擊——多可怕呀,通電時全身痙攣……我不能讓廖若到林泉去。”

我一時無語。當然,如果是輕微的精神疾患,最好的辦法可能還是親人的撫慰,讓他的神經在一種環境中慢慢鬆弛下來;而那些很重的病人就必須到林泉去,因為別無選擇……我這會兒也沒了主意。

廖縈衛嘆了一口氣,一直注視著牆壁。鋼琴上方有一幅貝多芬的畫像,再旁邊是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時間能使一切淡化下來——但願這個過程能快一些,”他自言自語,“事情離得太近了,他一時還不能解脫。活生生的小夥伴一眨眼沒了,他絕對沒法接受……駱明是多好的孩子,又聰明又漂亮……我有時想,大概就因為這個世界太髒了,老天爺才不忍心把他留在這裡。”

廖縈衛的聲音裡透出了激憤。妍子看著丈夫。

“我們倆都不善於料理孩子。他一點點長起來,真不容易。家裡突然添了一個小傢伙讓人一下子沒有準備。什麼身上起痱子了,頭上發炎了、起膿皰了,這得一點一點學著照顧……我們一夜一夜嚇得不能睡覺,老覺得孩子不會呼吸了——他躺在那兒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我們開燈看看,見孩子挺好地在那兒睡著,這才躺下;可睡著了又擔心翻身的時候把孩子壓傷。半夜孩子哭了、撒尿了,這本來都很正常,可我們還是擔心,因為不懂,總覺得孩子要給憋壞什麼的。最怕的是孩子得病,抱著他去排隊、去擠醫院給孩子打針……你知道,小孩子驗血要從脖子那兒抽血,多麼嚇人!針扎進孩子身體的那一刻就像扎進了自己的心臟。妍子扭著頭不敢看。那麼小的一個嫩芽,怎麼能把一根金屬長針扎進裡面去?直到現在我還怕回想那一針。我們知道把一個孩子養大有多難。駱明……他是死在廖若的懷裡呀。你想一想,一個死在另一個的懷裡,一個看著另一個掙扎了好幾個小時……”

我聽著,十分難過。我在想,如果有哪個科學家發明了分段抹除記憶的方法,一定會被人永遠地感激——任何人都可以把某一段可怕的記憶抹掉,如果人類能夠做到這一點該是多好。而現在只能把一切都交給時光——可時光是萬能的嗎?時間能夠幫助一個人篩選記憶嗎?我們知道,無論如何,它還是不會把真正沉重的記憶變得無足輕重,而頂多只是將它們沉澱到心的底層。

眼前這一對夫婦因為絕望和孤獨,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身邊的朋友。他們好像在當地並沒有很多的朋友,只對我和肖瀟寄託了莫大的希望,希望我們更多地陪伴他們並能夠出一些主意。

這其間我一直沒有見到老駱一家。那兒永遠是大鎖把門。後來招待所裡的人告訴我:因為出了這件大事,他們大概一時半會兒不會回到這個傷心的地方來了。我問:“為什麼?”“因為難過啊,他們不是去了親戚家,就是去了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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