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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要藏?”

“因為他們會找到你……”

我吐了一口氣:我又不是“鮫兒”,難道還會有個旱魃來把我擄走嗎?就讓我去幹活吧,我會成個好勞力的;因為每個人生下來都要不停地幹活,我又能怎樣呢?我寬慰媽媽,說自己不怕流汗,而且那麼討厭懶漢。

媽媽聽了反而流下淚來。她擦著眼睛:“傻孩子,你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媽媽肯定不忍心說出什麼事情——她大概瞞住了什麼,因為她不知道現在的我已經完全能夠忍受了,什麼都能忍受。我定定地看著媽媽:

“告訴我吧,到底是什麼?就是旱魃我也不怕了!”

媽媽一下一下撫摸我的頭髮和後背。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孩子,他們比旱魃還要可怕。我是說他們有一天會把你送走,送到南山去做苦力,那時候媽媽要見你一眼都難了,我的孩子……”

這怎麼可能?他們憑什麼像對待父親那樣?我又犯了什麼罪?誰又能讓我無緣無故地離開?這裡有媽媽和外祖母,有菲菲……有我所有的牽掛和心愛,我怎麼能離開?這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我大聲喊了一句:“到底為什麼?”

我一遍又一遍問媽媽。

“你看到南邊那一溜大山了嗎?那就是你爸爸長年累月做活的地方。他在裡面開山,這些你都知道。那裡的水利工地上要人,因為要一茬接一茬幹下去。誰都不願去,誰都千方百計地躲開;可是孩子,只有我們躲不過去,我們這樣的人家全都躲不過去——你再長大一點點,他們就會把你送到工地上去了……幹十年,二十年,誰也不知道要幹到什麼時候。那時媽媽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媽媽哭了……一股憤怒在心中衝騰著,讓我脫口而出:“到了那一天,我會從工地上逃走……”

“他們會把你抓住,那時候你就成了真正的罪人,一輩子也別想回家了。”

“爸爸逃過嗎?”

“沒有,因為他一開始就是個罪人。罪人逃不掉。”

我再不吭聲。我終於明白了:我逃脫的惟一機會,就是趕在被縛住之前……我吸了一口涼氣。我不想說什麼了。我不想繼續讓媽媽難過和擔憂。我該一個人好好想一想了,在一切都沒有想好之前,我再也不會說什麼了。這是一個走向沉默的年紀,好好忍住的年紀。我只想在用力忍住這一切的同時,痛痛快快地大罵一場。我以前還從不會這樣罵人,因為媽媽從不允許我有任何粗魯的行為。我是被這個年紀所逼迫,它多麼兇狠地逼迫著我。我到哪裡破口大罵、罵出這心頭的淤憤呢?

在這樣的時刻我只能獨自走開,只能去那片林子。

在一片沉寂之中,我一聲不響地呆坐。我好像看到了一個骯髒的妖怪,是旱魃,他在一旁獰笑。大半天過去了,我終於把一切都想好了。我告訴自己:不,我還是不能離去,我不會就這樣逃開。我要把一切都忍受下來,我一遍遍叮囑自己。我已經失去了心愛的老師;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和外祖母,除了菲菲,我已經一無所有。我要和她們在一起。我的這些想法、這鐵一樣的決心應該告訴一個人——這是必須的,因為不說出來,我心裡會疼死……

後來差不多一整天的時間,我都和菲菲待在一起。

我們好像一直在重複著什麼話。這些話永遠新鮮又永遠陳舊,而且永遠沒有終了。菲菲說:她不會讓任何人把我帶走——她將在那一天去找爸爸,找姥爺,讓他們保護我,不讓我去南山工地……她的父親和姥爺我都沒有見過,但我相信那兩個人也許真的會搭救我。這一天我們除了在林子和河邊,還要到海上去。只是走到半路,我突然想起了父親——他在那裡拉網啊……我只要和別人在一起,總是躲閃著他所能出現的任何場合,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所以在河口拐彎的時候,我就站下了——東邊有一群拉網的人,我害怕父親就在他們當中。我藉口他們是一些赤身裸體的人,堅持要繞開他們。

菲菲卻神往地看著那個地方。

有兩個肩扛魚叉的人走過,她對他們奇奇怪怪的裝束和獵魚的家巴什很好奇,又一次站下來。他們一高一矮,矮的穿了可笑的笨重的水褲,一走路就發出嚯嚯的聲音。我一轉臉,那個人卻緊盯了我兩眼,然後去看菲菲。菲菲背過臉。

他們走遠了,那個矮子還在回頭。菲菲說:“其中有一個是叔伯哥哥的‘腿子’!”

……

第二天,我正幫外祖母搬柴火,有個過路的人站下了。他長了個三角形腦袋,十八九歲的樣子,見了我一個勁地招手。我覺得奇怪,就走過去。他指著沙崗的另一邊說:“你看看那邊有個什麼東西!”我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了。

那兒什麼也沒有——不,那兒有三個人抄著手站著。他們當中的兩個是陌生人,其中的一個烏臉我卻不會忘記:就是他幾天前在那條小路上截住了我,用手狠狠點戳過我的胸脯。我預感到什麼,但這一刻出奇地鎮定。

三角腦袋這會兒無恥而和藹地笑著,搓搓手說:“這一下好了。”

他的話音剛落地,立刻上來兩個人把我架住。我怎麼掙扎、怎麼喊都沒有用,他們就像聾子似的。

烏臉揹著手在後面慢騰騰走,其餘三個差不多把我提離了地面,越跑越快,後來簡直像飛一樣。

他們把我拖到遠處的一片小樹林裡。

在一棵不太粗的楊樹下,他們粗重地喘息,等著那個烏臉走近。我發覺他們的手已經離開了我——這是個好機會,我只要一縱身子就可以跳出幾米遠,撒開腿誰也別想追上——只這樣想,雙腳卻一動也不動。我心裡有什麼東西在固執地抵抗、等待。好像這次經歷對於我是一場必需,我現在要做的只是迎向它,而不是逃脫。

烏臉走到近前。他從腰間掏出一個黃銅煙鍋點上,吧嗒了兩口,看著我,點點頭自語著:“記性不好啊。”他說這句話時顯出很痛苦的樣子。他接著大吸了兩口,在鞋幫上磕打兩下說:“辦!”

三個人麻利地將我按到樹上,接著刷刷抽出繩子。我猛地往上一躥,頭頂把一個傢伙的下巴碰得一響。他們全力按我。那個傢伙可能被我撞疼了,嚎叫著把我的頭髮擰在手裡,一下下往樹上碰我的頭。眼前直冒金星,可我沒有一聲討饒。我閉著眼睛,我在想媽媽——只要她和外祖母看不到這一幕,我就可以忍受。我會咬住牙關的。這一瞬間我突然理解了父親的執拗——不幸的人啊,瞧你的兒子,他像你一模一樣……我被他們拴在了高處。由於這棵楊樹太細,我的體重把它壓彎了。它要承擔我可真是勉為其難,可是它像我一樣沒有辦法。

烏臉問:“知道為什麼辦你嗎?”

我不吭聲。

三角腦袋說:“是為你‘打欄’哩!”

我知道“打欄”就是指豬羊交配前的狂躁。不能忍受的汙辱使我渾身的血湧到了臉上。可我剛剛一張嘴,一個人就眼疾手快地抓起一把沙子填了進來。鼻涕眼淚一下湧出,我覺得嗓子被噎破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了。

烏臉對那個人的多言多語好像極不滿意,斜了他一眼。

三個人在烏臉的注視下操起了樹條,把上面的葉子擼掉,然後抽打起來。雨點一樣落下,烙我,燙我,痛疼像網一樣罩住全身。單薄的衣服要被粘住了,血要流下來了……巨大的痛楚讓我四肢蜷到一起,讓我緊緊摟住了楊樹。楊樹,你就與我一塊兒受苦受難,一塊兒咬緊牙關吧。

“打!往死裡給我打,看他還敢不敢‘打欄’……”

我在心裡默唸著媽媽和外祖母。菲菲的雙唇好像又觸碰到了我的雙睫上。我的手撫在她毛茸茸的後頸上,緊緊地擁住她。

“……我們永不分開,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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