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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芳鄰</h4>

<h5>1</h5>

他們終於回來了……令人驚訝的是,老駱夫婦竟轉眼間變成了兩位老人:滿頭白髮,身體佝僂,一雙眼睛僵僵的。兩人也不再注意穿著,衣衫上滿是髒土和破損,好像剛剛摸爬滾打了一場。他們不言不語,低頭苦做以抵禦難言的哀痛。他們見我走近了就停下手裡的活兒,卻不開口說話……為了不刺傷他們,我在交談中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繞開一些字眼。他們似乎對我的到來早已知曉,沒有詢問一句。這使我想到了一個宿命般的可怕推測: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推擁了我一下,讓我趕回來為這個小果園的一個孩子送行……

老駱見達子嫂回了泥屋,就壓底聲音說:“寧家兄弟!你知道這些天我們哪裡去了?我是追人去了……你達子嫂跑了,她發瘋一樣往西崖頭那兒跑,我一步不捨地追她。最後她站在那個崖頭上了,回頭一步就得跌進海里去。她回身看著我喊:俺這就跟了孩子去了,我對不起你了老駱,不能陪著你走完下一程了。我聽了哇哇大哭,一輩子也沒這麼哭過啊!我叫她,哀求她,說老婆子咱可不能走這條路啊,咱怎麼著也得咬住牙關活下去啊——你要跳下去,我就得在後面跟上,你就長了這麼狠的心?我叫著勸著往前挪蹭,最後一把拉住了她,再也沒敢鬆手。這些天我不離一步,她走哪兒我跟哪兒……”

我知道他說的是西邊那個海蝕崖,崖頭離開海面有幾丈深,人從那兒縱身一躍絕無生還的希望……

“你達子嫂痴了一樣走,一直走回孃家的村子,她孃家早沒人了。我們在平原上沒有一個親戚……她不知該上哪兒去。我就牽著她一路走一路說,好不容易才把她領回來……”老駱緊咬嘴唇,淚水在眶裡打旋,“我說老婆子啊,咱們倆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在這人世間咱倆還得過下去,誰也不準扔下誰——咱倆這會兒就要說好!你聽見沒?聽見了就點點頭——你只要答應了我,這輩子就不能變!咱倆誰也不能做個沒良心的人……就這麼著,我把她領回了園子!”

我聽著,心裡一陣揪疼。那是可以想象的一個辛酸場景。我默默地走向小泥屋,老駱跟上來。

我進門時,達子嫂正伏在炕上撫弄一件小衣服。這顯然是駱明小時候穿過的。它是半新的,紅緞子做成,上面還鑲著花邊。她把小衣服取在手裡,抖動兩下,又用下頜把它壓在胸前。

“寧子兄弟,你看……”她的淚水嘩嘩流下來。老駱伸手去拍打她,她把身子轉向了一邊。

老駱哀求說:“放了吧放了吧……”

達子嫂轉向我:“這是最好的緞子做成的。這可不是窮人家的布料啊!寧子兄弟,寧子兄弟!報應啊……”

“報應”兩個字讓人心上一悸,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我又想起第一次看到駱明的樣子:他從那條小路上奔跑過來,太陽照亮的那張臉龐紅紅的——我特別難忘的是那雙又大又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稍一停留就挨近了我,彷彿我們是一對相熟了許久的朋友。我把他抱在了懷裡,一股尚未褪淨的濃烈的奶香味兒撲進了鼻孔。

我記得,那一天孩子身上穿的,好像就是這件紅色的緞子衣服。

達子嫂擦著眼睛:“這是你家的……是你家的啊……”

老駱狠狠地看了妻子一眼。

“要不我說這是報應啊……寧家兄弟啊……”

我簡直有點糊塗了。我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她顯然是被極度的哀傷折磨得語無倫次。

“人啊,要知恩圖報,大兄弟,我和你老駱哥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是,你把自己祖傳的老屋都給了我們啊!這是怎樣的大恩大德啊,我們都一直記在心裡……”

<h5>2</h5>

我這一次聽明白了——是啊,十幾年前的那一幕如在眼前……

那一天我抱著駱明,他渾身的奶香味兒至今還十分清晰!那會兒我有些激動,在心裡說:“孩子啊,我就在這裡長大,你讓我想起了自己……”我就像抱住了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昨天一樣——多麼神奇啊,他也在小果園裡奔跑,也踏著同一條沙土小路來去——不久之後他還將踏著這條小路走向園藝場子弟小學……

僅僅是這兩張完全吻合的畫面就讓我感慨不已。

那次離開之前,我想起了一個要緊的事情,要把夜間做出的決定告訴他們:把我們家的這座小茅屋交給他們——我馬上要啟程離開了,今後也不可能回來居住了,連同屋裡幾十年裡積起的雜七雜八的東西,都送給他們吧,他們會用得上的。我夜裡想了許多,我想的是,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得到我們這座被淚水浸透的茅屋。在此,我把它作為一件微薄而又沉重的禮物,送給我們惟一的鄰居。

我把小茅屋的鑰匙交給老駱時,他慌了,因為他完全沒有準備。

當時他正在院子裡劈木頭,聽明白了我的意思,馬上啊叫起來,像接到一個燒紅的鐵塊一樣鬆開手。我撿起鑰匙,再次塞給他。他捧鑰匙的手抖著,回頭大嚷:“孩子他娘,孩子他娘!”

沒有人應聲,他就跑回屋裡去了。

我因為急著趕路,再加上不願推來掙去的,就趁這段時間走出了院子。

後面的呼喊我沒有聽清,我只想早些上路……一路上我都在想,我做了一件最好的事情,把茅屋送給了一對好人。這座茅屋也許不值多少錢,可它畢竟是我們全家惟一的避難之所啊。我彷彿看到了那個築屋的老人,他在另一個世界裡含笑贊同……睡在這座屋子裡就會一次次夢見這位老人,奇怪的是我們從未謀面,可是老人的音容笑貌那麼清晰。我夢中還看到外祖母牽上我的手,把我交到老人的手裡,說:“你快看看吧,這是咱府上的下一代,就這一個男孩……”

我知道,交出了這座茅屋,似乎也就卸下了心頭的一塊沉重——那是天底下最沉最沉的,壓迫我一生一世的……在這座茅屋裡,先是那位老人,接著是外祖母、父親和母親——他們前前後後都離開了,今天,我也告別了它。我遠遠地往回瞥一眼,什麼都看不見——不,我看見了那棵高高的李子樹。它太高太大了。我最後向它投去了深深的、難忘的一瞥……

是的,沒有人比老駱一家人更該得到這座茅屋了。在那些最可怕的日子裡,老駱作為園藝場裡的護園人,曾給予我們一家最珍貴的援助和庇護。特別是剩下母親一個人的時候,達子嫂就常常守在老人身邊。這一家人不僅僅是我們的鄰居,而直接就是我們的親人。

往事如在眼前。十幾年一晃而過。而今,駱明身上的奶香味兒似乎還沒有消散,他卻再也沒有了……

老駱擦著眼睛:“也許是天意,真哩。你走後不久,那座茅屋就塌了一角,我想把它修好,可是牆基又裂開了一道縫。雨季快要來了,我怕大雨一衝就……”

達子嫂抹著眼淚:“那時你老駱大哥商量我把它拆掉吧、拆掉吧。我想如果塌下來還不如拆掉呢,就同意了。寧子兄弟,我不知道你以後還要一次次回來,早知道這樣,我們千方百計也要把它修好,把屋裡的傢什留著,等著你回來住啊。這是你們的屋子啊。我們對不起你啊,我們有罪過啊。寧子兄弟,我們有罪過呀,這是遭了報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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