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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學校準許廖縈衛夫婦的假期再延長一段時間。本來在秋假期間學校更忙:學生要忙秋,教師都要分別去周圍的村莊和園藝場帶學生,還要在假期的後半截趕回學校備課。校方讓他們集中精力給孩子看病,他們非常感激。孩子的病令他們越來越束手無策,他們現在甚至不知道該相信醫生還是相信自己。

妍子不止一次對廖縈衛說,廖若比以前睡得好了,看來那種強烈的刺激正在過去——任何醫生都不如時間,時間真的會醫治一切啊。妍子說現在重要的是儘量不在他面前提起那一切,不讓那可怕的一幕在他腦海中重演。廖縈衛極為贊同,他決心不讓孩子接觸過去的同學,因為他們只要湊到一塊兒就會談論駱明。他寧可讓孩子待在家裡,只和家人在一起……有時他和妻子為一些很小的事也要討論不休,弄到後來這種過分的繁瑣和謹慎讓兩個人苦笑起來。比如早晨,妍子總堅持讓孩子聽一段音樂再吃飯,廖縈衛卻說應該先吃飯,因為書上說一個人睡了一夜,早晨起來身上缺少水分——人的一夜睡眠會消耗很多水分的。

妍子笑了:“我差點兒忘了,我們家是書本做主的。”

結果是先喝水、而後吃飯、飯後讓他聽一段音樂。這一切做過之後就是妍子給孩子講故事了:那都是最好的故事,故事裡面總是有藍天、綠水、小鳥,有狡猾可愛的狐狸和受盡欺辱的小兔子。可是有一次妍子正在動情地講敘,廖若的嘴角卻露出了譏諷,輕輕說了一句:“可笑。”

這使妍子和廖縈衛尷尬地對視,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孩子比父母所預料的要成熟許多——這也是書上寫到的,可惜被他們忽略了。廖若實在是長大了,他不好意思在爸爸媽媽面前穿很小的短褲;如果穿短褲也一定要穿制服短褲。有一次他正洗澡,妍子去送一點痱子粉,他趕緊用浴巾把身體遮起,臉都紅了,不停地發出抗議。

長長的夜啊,沒有盡頭……往常的這個時刻他和妍子總是讀書,可是從廖若生病以來他們就沒有好好讀過一本書。這個夜晚廖縈衛總算又伏到書桌前了。屋裡靜極了。他從檯燈下抬起眼睛,把眼鏡摘下,發現妻子的目光今夜那麼惆悵,空蕩蕩的。他讓她坐到身邊來。

廖縈衛在讀那個女詩人——他已經是多次這樣凝視她扉頁上的照片了。

我熱愛生活中的一切事物,並且懷著一種訣別的而不是相會的、一種決裂的而不是溶合的心情來愛這一切……

他踱到窗邊。深藍色的天幕,閃亮的星辰,一面永恆的佈景。他遠遠眺望:人們彼此相離多麼遙遠——幾十年,上百年;千里萬里,分處不同的時空;可是心靈與心靈之間卻會有一些看不見的線連結起來,會如此地親近和相通。你悲傷或憐惜的目光,你的善良和穎慧,都讓我在今夜感知和擁有……妍子和他一塊兒伏到窗前,遙望這一天繁星、這無邊的夜色……那些回憶一點點洇出,漸漸變得清晰。那些青春歲月啊,那些又簡潔又繁瑣的日子!她有時既懷念又怯於回想,恍惚間一次次來到了畢業前的那段日子。那時年輕人的勇敢和羞澀都積在一塊兒了,一開始總是弄得人沒有辦法——他(她)在想什麼?他(她)是這樣的意思嗎?真讓人猜測,真是煩人哪;真的,非常煩人。如果能減掉這些繁瑣倒也好了,可惜不能;就因為太愛了,急於相訴,卻又總是欲速則不達!那些日子啊,她(他)在心裡一次次責備對方了:“你這個滿是心眼的傢伙!”

在妍子眼裡,他是一個非常拗氣的、心機藏在文縐縐的外表下的小夥子,整個人黑黝黝的:本來就黑,再加上被太陽曬過。他喜歡日光浴,喜歡游泳後水淋淋地躺在沙灘上。在她畢業前這段有限的時間裡,他直截了當地手捧一本書來找她了。這個傢伙多麼急切。剛開始她有一點反感,因為她本來就常存警覺,已經不知拒絕過多少輕浮。要知道那種人可太多了。從高中剛踏入大學,這段嶄新的人生經歷啟用了不少想入非非;他們當中的一部分自視甚高,愉快而又無所顧忌——可惜好多有模有樣的姑娘不懂得識別,糊糊塗塗就跟上一些淺薄小子走了——緊接著就是一段平庸的家庭生活,是令人厭煩的忙碌,而且還要生出一個小孩——那時什麼都晚了。少女把一切都交出去了,貞潔和青春,還有生育能力。這種純潔溫柔的母親和一個輕浮小子的結合,讓多少人心疼不已……而他如此爽快如此富於魅力,而且還勇往直前,勢在必得。他的那種樸素最終打動了她,就在她即將邁出校園的短短几天裡,他贏了。

分手時她眼淚汪汪看著這個黑傢伙,而他既柔情綿綿又萬般沉著。她害怕自己分到很遠的地方去,怕他們天南海北。他說哪怕你分到月球上……

<h5>2</h5>

兩個人畢業後的工作地點果然相距遙遠。為了能夠生活在一起,整整三年多的時間裡兩人都在跑調動,為此曾奔波到雙雙絕望。最後她總算來到了這個平原上,來到了他的身邊。可後來的歲月依舊沒有輕鬆多少。說不完的坎坷、無法接受的羞辱和欺侮,儘管他們合在了一起,可還是難以共同抵禦。廖縈衛總是把外面遇到的不快藏到心裡,回家後從不告訴妻子。反過來妍子也是一樣。

那一次遭遇真是可怕極了,危險極了,事後很久她都沒有告訴他,這甚至讓她有點後怕。

那是一個暮春,她們辦公室來了一個眼睛歪斜的代課老師。校長對這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客客氣氣,那一臉討好的笑容真讓人為他難堪。後來大家才知道這是附近村頭的兒子,沒有考上高中就浪蕩了幾年,又到初中代課來了。他斜著小眼睛,一閒下來就左右看著,最後把目光盯在妍子臉上。妍子裝作沒見。她明白,在這兒惹了斜眼小子就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

一天上夜自習,斜眼小子一本正經地走過來:“我們談談好嗎?”“談什麼?”“就是班上的事兒嘛。”妍子沒想別的,說那就談吧。誰知他轉身往門口走了幾步,還回頭示意讓她跟上。妍子說:“就在辦公室裡談吧。”“不!”斜眼小子說。她不太明白,就站起來。

出門後妍子發現外面漆黑一團,立刻回身說:“太黑了,讓我們到辦公室裡談吧。”“那間教室不就亮著燈嘛。”斜眼小子說著,先一步進了隔壁一間教室。

她隨小斜眼進門之後,對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可怕,妍子不得不退開一步。她想走開,可是小斜眼身子晃了晃,然後飛快地回身關燈,接著猛地把她抱住了。她奮力掙脫,小斜眼就狠力按她,一邊按一邊在她耳邊說著嚇人的粗話。

妍子覺得整個臉都像被一盆滾燙的汙水潑過一樣。她身上湧起一股連自己都吃驚的力氣,一下就推開了他。誰知這個動作激起了對方雙倍的憤怒,他像一頭小公牛一樣從角落裡衝出,頭一低拱到她的雙腿中間,以令人難以置信的蠻力把她猛地扛起,噗一聲扔在地上,隨即以雙膝死死壓住了她的兩臂。這時他的兩手就在下體那兒動作起來,讓她感到了一股少見的狠勁兒。在這絕望的一刻,她一邊躲閃著這個似乎訓練有素的強暴老手,不讓其得逞,一邊摸到了旁邊的一把小鐵鏟。他瞥一眼鐵鏟倏地跳起,拖拉著褲子,嘴裡發出嚇人的喘息聲。

她沒等他再次撲過來就衝出門去。這回沒有返回辦公室,而是一直往前跑,一口氣跑回了家。

多麼可怕啊。整整一夜她都在用力忍住,怕哭出來。廖縈衛看出了什麼,問她,她說沒有什麼。那時廖若還小,剛會走路。她把孩子抱起來,把他一根一根小手指含在嘴裡,讓這種美妙的感覺去沖洗心裡的痛疼……多麼可怕啊,一個二十多一點的人,一個還沒怎麼成熟的人,怎麼就可以欺辱一個有了家庭、生了孩子的母親呢?他在那一刻裡究竟想了些什麼?他生活在一個怎樣粗魯和野蠻的環境裡啊。究竟是什麼元素才能合成和孕育這樣一個無恥的孩子?她感到了渾身顫慄,深深地不安。她用力地摟抱小廖若,看他的眼睛:“好好長孩子,長得像爸爸一樣,像媽媽一樣……”廖若聽懂了,點著頭。他不見得能完全理解,也聽不出母親的這些話裡包含了多少內容。生活給母親心中糅進了多少難以言說的東西,他不知道。

讓妍子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圍繞小斜眼的事兒到此並沒有完結。因為不久小斜眼竟然病了,病得厲害,發燒,胡言亂語,不能來上課了。那個村頭兒蠻橫地找來了學校,進門一陣破口大罵,把校長嚇得渾身哆嗦。誰也聽不明白他在罵什麼,為什麼罵,只是害怕。村頭兒罵過了,眼睛只往妍子一個人身上盯,上上下下盯,不停地咽口水,又罵起來:“奶奶的,不識抬舉的東西,你以為吃了你還算是‘進補’嗎?你以為自己是顆人參果兒不成?我就不信日不下你……”都聽出他喝醉了。當地人都知道這個村頭兒幾乎兩三天就要大醉一次,醉了之後什麼事都敢幹,而且沒人敢管。

如此無恥和粗魯真是聞所未聞。妍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驚得長時間合不攏嘴巴。她毫不懷疑村頭兒的話是針對她的。這是怎樣的霸道、怎樣的邏輯。她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還有這樣的事情。讓她不能忍受的是後來:一連好多天辦公室的同事都用另一副眼神看她了,那不光是憐憫,而且還有許多複雜難言的意味。老校長像哄孩子似的跟在她後邊說:“你是外地人啊,不瞭解情況啊,咱可別惹人家,啊,千萬別惹了他啊。”

這天下課後妍子遲遲沒有離開教室。大家都走了,她在一個角落裡哭了好久。她得想法把心裡的怨氣哭淨,直到心上輕鬆了許多,這才敢往回走去。

回家後她把一切都忍住了,沒有對丈夫提到一個字。可是幾天之後,她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廖縈衛最終還是知道了這件事。作為一個丈夫他忍無可忍,乾脆直接找到了那個小斜眼。他本來想好好給對方一番訓誡,想不到小斜眼聽了,端量著他,一臉的不屑。對廖縈衛來說,這是一次終生難忘的談話,一次令人瞠目的汙辱。小斜眼對廖縈衛嚴厲而又透著節制的告誡充耳不聞,惡聲惡氣說:“你想威脅我嗎?俺爸說了,她就是日得輕了……你別以為自己沒長個大傢伙就輕看了別人,要知道山外有山哩!”廖縈衛的臉一下變青了,可他剛剛握起拳頭,對方早就跳著躲開了,還在遠處做了一個下流的手勢。

廖縈衛終於明白了自己有多麼書呆子氣:與這樣的流氓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從那之後他常常護送妍子出門。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覺得一切都過去了,沒什麼事了,才敢讓妍子一個人來去。一天黃昏,妍子從學校回家,正沿著一條生滿了紫穗槐的渠邊路往前,突然旁邊的紫穗槐棵像被大風攪動了一樣,接著從裡面跳出一個人。妍子還沒來得及躲開,對方就用一條樹根把她絆倒了。這傢伙揪住她,然後反身招呼了一聲。立刻又有一個跳出來,這次是小斜眼。妍子剛剛呼喊出半句,兩個人就上來捂嘴,一個騎在了她的身上,另一個狠力往上翻卷她的裙子,想矇住她的臉。就在小斜眼吭吭哧哧低頭解褲子時,妍子一腳踢在了他的頭上。他發出了一聲尖叫,騎住妍子的人趕緊回身去看,她就趁機掙開,衝出了紫穗槐棵。這會兒正好遠處走來一群收工的人,她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喊。兩個惡棍剛想再次撲過來,這時聽到亂哄哄的人聲只好潛回了渠底。她往前跑啊跑啊,直到一下跪在了地上。她大口喘息,低頭整理揉皺的裙子,這才發現腿上、裙子上,到處都沾滿了髒東西……

這天晚上她哭著洗了無數次,覺得自己永遠都是一個骯髒的人了。但她不敢告訴廖縈衛。

大約是入秋後的第一個月,小斜眼出事了。他先是不再到學校代課了,後來就在生滿紫穗槐的渠邊遊蕩,直到發生了那件不可思議的怪事。學校的人許久之後才弄明白整個事件的過程:那天小斜眼一個人躺在渠邊玩,喝酒,一會兒咋咋呼呼一會兒又悄沒聲息。突然渠邊上發出了呼天號地的喊叫,那聲音像狼嗥一樣嚇人。一些上工的人聽到了,過去看了看,抬上小斜眼就往醫院裡跑。一路上,血水不斷從他大腿根那兒流出來。原來他偷偷一個人在那兒玩著刮鬍刀片,不知怎麼自己割傷了自己的下體。究竟出於什麼目的不知道,反正是他那天自己親手幹出的怪事。村頭非要說有人暗害他的獨生子不可,首先指控的人就是廖縈衛。幾個穿制服的人找到了廖縈衛和妍子,不厭其詳地問了一遍又一遍,從那個教室的夜晚開始,直問到紫穗槐棵子裡的襲擊:對方說了什麼下流話、怎樣騎在她的身上……問的人在一個小本子上一一記了,最後還讓他們分別按上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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