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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學忠從窗外往裡望。他手裡捏了一條生肉,一邊看一邊往嘴裡塞。我愣住了。趕過來的女人又喊:

“小忠我叫你偷肉吃,公司看見了剝你的皮!”

吃生肉的孩子把脖子一縮,彎著腰跑了。

包亮洗完了手站起來。這個人並不太胖,中等個子,好像滿身都由結實有力的筋脈組成。我想這是一個幹練有力的人,做起活來一定是把好手。

包亮一開口說話稍微有點口吃,甚至還有點木訥,仰著臉:“你來替、替廖家說事兒?廖家怎麼自己不來?你這會兒能主得了人家的事兒嗎?”

“他們病了,我替他們來這兒也一樣。我今天主要是想來作個解釋……”

“來解決事情?”

“不,來解釋一下……”

“噢,你想給他們洗刷,你洗得幹……乾淨嗎?”

我不知道“洗刷”什麼,無言以對。看來跟他講話也很困難。我琢磨著怎樣說更好,就想從頭說起:“……事情是這樣的,他的孩子眼看著一個最好的同學死在自己懷裡,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時神經錯亂了。廖若的病很重,這是明明白白的,誰都看得出來的。這樣的情況下他說包學忠幹了什麼,是決不能作為依據的。從精神分析的角度看,這只是一種錯覺。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了。當時你要親自聽聽那孩子說話就會知道,他已經前言不搭後語。所以千萬不能較真,再說他們都是好同學好朋友。請一定不要讓包學忠再到廖家去鬧了,這樣會對廖若造成更大的傷害,對兩家都不好……”

“對我們不好?那我們等著人家警察進門銬起來才好?”包亮說著往前上了一步,做了個戴手銬的動作。他的兩眼鼓得溜圓。

“不會那麼嚴重,事實畢竟是事實,這一點隨便一個人就會看得出:廖若已經精神失常了,他當時正處於非常時期,看人眼睛都發直……”

“他發直!他鬼著哩。你說他是個直心眼兒,那我們就成了、成了彎彎腸子啦?”

我嘆了口氣,“您看,廖若當時並沒有說包學忠一個人做了那事兒,而是說自己也參加了。他如果真有害人之心,那就不會把自己也扯進去。”

“天哩!”包亮把手一甩:“鬼呀,這才鬼呀。他只說跟我們家學忠摻合了一、一塊兒,可沒說主犯是誰。是誰?到頭來還不是學忠?殺豬人的孩子嘛!再說人家還佔了個主動揭發的光,將來抓到局子、局子裡去,砰一槍把學忠打死,他也頂多銬個三年二載,這個分量誰不、不明白?就算俺是莊稼人,是土裡刨食的人,也不能糊塗到這、這般田地……”

女人拍著手逼過來:“就是呀,就是呀。俺家包亮說得對哩。俺家包亮憑手藝吃飯,從不做對不起人的事兒,寧讓人欺,也不敢惹人。看看老實了一輩子,這會兒讓天上掉下來的石頭把頭砸了個大窟窿。俺好生生過著,誰想到讓人反咬一口,警察也招了來。沒毛病人家警察來幹什麼?鄰居家探頭豎腦往咱這兒瞅,你讓咱的老臉往哪兒擱?俺這孩兒別說殺人了,別說禍害同學了,他連學校都懶得去。忠兒忠兒,”她說著喊起來,“來哩忠兒!”

剛剛吃完生肉的包學忠甩著頭走進來,大眼一翻一翻,露出很大的眼白。他直直地看著父母。

女人指著我:“你跟這個大兄弟說說,你一年才上幾回學?還不是一天到晚跟上你爸做幫手?”

包學忠狠狠瞥來一眼,坐到一邊去了。

女人又拍著手:“俺包家往前數上幾輩都是老實巴交的人。廖家親戚啊,你或許是個心裡透亮的人,或許念過一些古書,不能不知道——俺的先人是‘老包’,就是有名的包青天哪;‘包大人’在開封府誰不知道?俺是‘包大人’的後人哩,還能做出那樣的下作事兒?”

我再也忍不住,我知道這可能是別人拿他們開玩笑,他們自己倒當了真。我笑了出來。

包亮說:“你也不用笑,女人說話沒有準頭,不過還真讓、讓俺女人說準了。不信你去問、問俺公司里人,誰不說俺是‘老包’的後人……”

我說:“就算是吧,那你們更應該知道廖若的話不能作數……”

“聽聽,”包亮嘴上極少的幾根鬍子往上翹著,“聽聽,誰辦案也不能撂下這、這樣的話頭不管哪,他說的是什麼?是俺家學忠殺了人,殺人案哩,人命關天哩!俺家學忠的頭不值錢,可那也是俺孩子呀,俺還指望著讓他幹活、養老送終哩。我能眼瞅著讓廖家把他送、送進局子裡咔嚓了?沒那麼容易的事兒!俺這回跟廖家沒、沒個完。他不把話講明瞭,俺就跟他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你以為莊稼人就那麼好、好惹啊?大兄弟,人逼到數兒上誰怕誰?嗯——他覺得讀了幾天狗雞巴書,眼上戴了副屁、屁鏡——那在俺眼裡等於驢捂眼——就了不起、起哩。其實俺莊稼人壓根就沒瞧、瞧在眼裡。有什麼了不起?還會幹個什麼?不就是一天到黑在家裡砸、砸那個破鐵盤子嗎?依我看他們真是日得輕了!”

最後一句我明白了,那是指在家裡彈鋼琴。我心中被憤懣淤塞,一時竟不知該怎麼說了。我只得聽下去。

“你不知道,聽口音你也不是在這邊常住的人,你哪知道你那親戚是什麼人,他們在這圍遭笑話大哩。哼,這樣的人做事能有準頭?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有人親眼見他們兩口子手扯著手鑽到樹林子裡搗鼓那、那事兒哩!你想想,什麼事在家裡做不下了?在家裡不是盡耍盡恣?跑到沙灘上、樹林子裡去瘋浪,還不是吃飽了撐、撐的!連這樣的事都有臉去幹,你想還能調教出什麼好孩子來、來呀。告訴你吧,你是他親戚,俺今個有話就、就跟你說:廖家兩口子都是‘半吊子’。你就不看一看,正經人哪有吃了飯手扯著手胡、胡溜達的?俺這莊裡撿糞老頭也不止七個八個了,誰沒看見廖家兩口子手扯著手胡溜著玩、玩兒?誰沒見他們一塊兒鑽樹林子?俺跟這樣人家還有理講?他們吃飽了撐的,沒事了就瞎搗鼓、搗鼓事兒,搗鼓到俺包家身上了,這還不是禿頭上的蝨子,明呀擺著……俺包家人再痴再傻、再窮,也不能眼瞅著讓兩個‘雞巴分子’給送到局子裡去!你說是吧?”

女人點著頭:“這話真是一點都不假!”

他那樣叫“知識分子”,我覺得倒很新鮮。我故意問一句:“什麼分子?”

“就是那樣‘分子’,我也不怕你聽了不高興,不怕你厭棄咱。在俺眼裡就是那東西:‘雞巴分子’……”

我想該把話題轉一轉了。我的牙齒已經有些發脹。勞動者與知識分子之間的關係,究竟是誰、從什麼時候開始,被挑撥到了這樣的地步?這不是今天,而是我一再遇到的一個命題。好像是列寧說過這樣的話——“假如我們唆使人們去反對知識分子,那就應當把我們絞死”——天,可見在他眼中這是怎樣的大罪……我忍了又忍,總算扯到了孩子的學習上:

“不管怎麼說,還是應該讓包學忠到學校去,他這個年齡正是學知識的好時候,不要讓他一天到晚在公司裡轉,那樣並不好;應該讓他爭取考大學……”

女人看了看男人。

男人從櫃子上端來了一個紙笸籮,裡面盛了煙末。他捻了捻煙末,又從一邊找了張破報紙撕下一塊捲了,吸著:“考學這個事嘛,也不能說是個壞事兒,不過這要看讓誰去做、做了。各家都有自己的盤算……”

“即便考不上學,多學點知識也好啊,將來做各種工作都需要的;在資訊時代裡沒有文化是不行的……”

他聽了,看看手臂上沒有洗淨的血,嘿嘿笑著。那種笑其實也表示了最大的輕蔑。

<h5>3</h5>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包亮出語驚人,“系統地”闡述了他對人生、對前途事業之類的看法:“是龍就是龍,是蟲就是蟲,能行的,有本事的,不考大、大學也蠻有出息;沒本事的,天天上大學也還是白搭。你看廖家兩、兩口子不是正經大學出來的嗎?窮得叮噹響,連肉骨頭湯都不捨得喝,這一圍遭誰又看、看得起他們?你再看看人家‘得耳’,就是俺董事長,老東家倒沒念幾天、幾天書,可又誰不服人家?市長也得敬著他哩。一句話啦,什麼都有一定之規,強求不得哩。俺家學忠也不想吃雞、雞巴分子那碗飯。俺家學忠只想把手藝練好接下班兒。他十幾歲上就會給豬放血,剝皮剝得幹、乾淨,不沾一點肉,也不傷一點皮子;他就是做這個的好手,別的俺也不稀罕。這年頭做這個的,別的不說,多吃點好東西,豬下水咱買才花、花幾個錢?那些‘雞巴分子”掙那幾個錢還不夠俺捅幾刀的,連瘦肉都吃不起,前些年要買便宜肉還要走俺、俺的後門哩。你知道學忠他們那個學校的老、老校長吧?那人書底子怪厚哩,能倒背‘三國’。今個又咋、咋樣?還不是託俺孩子來家買點豬大油回去?告訴你吧兄、兄弟,這年頭莊稼人就信服實實在在的東西。哎,有口好酒喝,有塊大肉吃,有點兒零錢花花,管比什、什麼都強。什麼大學小學,那是拿來晃人眼的,咱不是學那個的材料,它在咱眼裡也就狗屁不是哩!”

我聽得認真。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從他的自身邏輯上來講,這些話也許並無大謬。而且他這番話也真夠分量。不過這倒越發讓我害怕,讓我不敢太多咀嚼這其中的意味。我現在想的更多的是眼下,是怎麼去說服這一家人,怎樣讓兩家人和解。我明白他們是在另一種生活軌道里執行的人,出奇地固執,也確實更為頑強和有力。我只是找不到合適的語言。我感到了無語的痛苦。

包學忠在我和他父母對話的時候覺得無聊,就摸出了一把小刀,在一邊的石頭上吐著唾液磨起來,發出了哧哧的聲音。這引起父母的注意,他們回頭看了一眼。包亮回頭對我說:“我孩兒在制一把、一把劁豬刀。”

我聽不明白。

“人哪,多學點手藝不吃虧哩。這不是,他自己想學劁豬——嗯,就是給公豬母豬動動刀兒,給它去去性兒——那就長得肥壯了。以前也有劁豬手,老、老了,眼花了下不準刀兒,按不住豬腿兒——豬蹄子一下蹬上去把、把嘴撕開了一道口子。弄到後來村裡人要劁豬,都到十幾裡外去找人。你也別小看這活兒,‘得耳’老東家大發以前就劁過豬,聽說這會兒高興了還動幾刀哩!俺孩兒心眼不孬,他自己琢磨起這活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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