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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包家</h4>

<h5>1</h5>

帶著廖縈衛一家的重託,我去包家。

這個長滿了榆樹的小村子遠看黑乎乎的。無論在山區和平原,邁進任何一個陌生的村落,都會讓我心中出現一點兒神秘感,漾起一絲探奇的心情。而這一次除了如上的感覺,更多的卻是忐忑不安。包家因為廖若在座談會上的那番喊叫,更因為後來警方的介入,已經對廖縈衛一家恨之入骨,近來不斷以各種方式發出威脅。這會兒我踏上街道,儘量鎮定著自己。我不知道他們會怎樣對待一個替廖家說事的人。

包家在一條窄巷的盡頭。這是一個破破亂亂卻又十分寬敞的土院,會讓人想到一個大家庭。這一家三口顯然是接受了前人的遺產——在平原上,一個家族往往相鄰而居,當其中的一戶如果因為移居或沒有了後繼者,原來的房產就會自然合併到同族人那兒,中間的隔牆一拆也就形成了一處特別大的院落。

院內冷冷清清。我敲了好長時間的門,才出來一個年近五十的女人。她的頭髮蕪亂,臉也沒洗,眼睛像害著病。不過她穿了簇新的衣褲,有些肥大,像是剛剛換上的。她一邊開門一邊咕噥著“誰呀誰呀”,抬頭看人時眨著眼,像害怕強光一樣把眼眯成一條線。她端量了好一會兒才哼一聲:“走錯了門吧?”我趕緊說明來意,解釋了幾句,特別強調我是受廖縈衛之託,來看望他們的。

“你就是姓廖那個……老師呀?”她還是聽錯了,臉馬上變了色,嗓門一下子增大了。

“不,廖老師一家病了,我是受他們委託來……”

“噢,那你又是他家誰哩?”

“我是他們家……親戚。”

我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這樣盤問,焦急中就撒了個謊。因為我知道在這裡,如果沒有一點兒血緣關係,連做代表的資格都不會有,對方不會與我商談任何重要問題;不僅如此,他們還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疑問。

她不屑地端量了幾眼,回身喊:“小忠,小忠!”

原來包學忠藏在院門右側那個矮小的廂房裡。這傢伙一下跳了出來,一出門就斜著眼看我。

我絲毫沒有表露出心中的驚訝,只看著小岷和廖若口中常常談到的這個同學。從身量上看,他分明已經算是一個壯小夥子了,因為不僅臉上沒有什麼稚氣,而且比所有的同齡孩子都要粗大得多。這會兒我才明白為什麼許多同學要怕他了。他的光頭剛長出半寸長的毛髮,一根根像鋼針一樣直立,顯得野性十足。仔細看,這一雙眼睛並不難看,只是這會兒放出了兩道挑釁的光,讓人看了害怕。我問他:

“今天沒到學校去啊?”

他坐在一個草墩上,撇撇嘴:“還沒開學呢,裝糊塗。”

女人說:“別跟人家頂嘴,喊你爸去。”

包學忠應了一句,好像還吐了一個髒字,扭頭走了。

我這才注意到,在他剛才坐過的草墩四周有些很黏稠的褐色東西,靠牆處還放了一張血跡斑斑的原木桌。原來這個院裡要經常殺豬。我馬上想起包學忠的父親在肉聯廠做屠宰工。還沒等我說什麼,眼前的女人就咕咕噥噥說開了:

“他爸是給公司幹活兒,俺這一家都是公司的人。你有什麼事兒來跟俺說,那就說吧。說好了就說,說不好就得經公司了——沒法兒,誰讓俺家招了這麼大的事兒……”

她的話裡明顯包含了一絲威脅,甚至還有些得意。我告訴她:“是啊,你們是公司的人。不過這事兒怎麼也挨不著公司的邊兒。我看最好還是在兩個家庭之間解決——其實這事兒非常簡單,完全是誤解,只要解釋一下就行了,根本用不著找別人。”

女人故作驚訝地拍一下巴掌:“瞧你說的!你要真是想替廖家幫個忙,就該實打實說話啊。可不能這樣謅南山扯北海……”

我實在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有點哭笑不得。我想還是等男主人回來再說吧。

誰知我閉了嘴,她卻再也不能停歇,一聲連一聲數叨不休:“天底下最苦的就是老百姓啊,世上哪有咱莊稼人的活路。這樣事那樣事都攤到咱頭上了。一家子起早貪黑忙也賺不了幾個錢;賺不了也就罷了,沒想到還要受一個臭教書匠的氣。那些臭玩意兒把書都念到驢肚子裡去了?自己覺得了不起,不知道俺壓根就不願正眼瞧他們。這些人頂風也臭四十里……”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問:“誰頂風也臭四十里?”

“你說誰哩?就是那些教書的!他們仗著唸了幾天屁書,自以為了不起哩,拿捏著,看那個酸臭樣兒,這會兒欺負起俺莊稼人來了——俺莊稼人又欺負誰去?”

以她的邏輯來看,“欺負人”也要像自然界的食物鏈那樣,有個排列順序。我抑制著,明白與她發火毫無用處。我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跨進這個院子,此行的任務是什麼,所以儘可能和顏悅色地做出解釋。我說:“不能這樣講。大家都一樣,都過得不容易,他們現在被這個事折騰得人都病了,更可憐的是,他們兒子的精神已經崩潰了……他們從來不會欺負別人,兩人都是非常善良的人……”

女人兩手拍打著小腹,並不在乎這個不雅的動作:“聽聽,什麼人向著什麼人哪!還說俺和他們一樣哩,這是糟踐人哪!他們算是什麼東西……天,哪裡還有莊稼人的活路啊,連臭教書的也敢騎在俺頭上拉屎了。俺跟你講不清哩,就是他爸回來也沒用。你有話還是找蘇老總說去吧,事情還不是明擺著?如今的人見了他手下的腿就打顫,見了老實莊稼人就起了性尥蹄子,尾巴一撅比旗杆還高……”

這些話極具侮辱意味卻也不乏意趣,我以前在鄉間也聽過,但這會兒還是覺得不能忍受。大概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剛才這一番話裡究竟包含了什麼。比如說“起了性”三個字,她就不見得全懂。但似乎不必認真。我冷靜了一會兒,想著該怎樣把氣氛緩和下來。我端量著她,笑笑說:

“我大老遠地來了,您也不讓客人進屋喝杯茶呀?”

我的話令對方一愣。接著她一直繃緊的臉也鬆弛下來:“再窮,一口茶水俺還有。為什麼說什麼,進屋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又不是姓廖的——那一家人,呸,從頭臭到腳,說實在話俺這地場沒人瞧得上他們……”

她咕噥著往回走,兩隻腳重重地踏地。

<h5>2</h5>

我進了屋,直到坐下來心裡還是一直不解:廖家在當地人看來到底怎麼了?廖家因為什麼,哪些方面要讓他們如此鄙視呢?

屋裡寒酸得讓人吃驚。我原以為包家在“公司”做事,家境一定不會太差,可眼前這個家空空蕩蕩,邋遢得厲害,還冒出一股逼人的腥臭——這種氣味我在廖家絕對聞不到。我越發覺得她罵廖家的話有點過於荒謬。這氣味大概多少來自屋裡這些擺設——東間屋的牆壁上掛了一紮風乾的豬尾巴;牆根放了一卷未脫毛的豬皮……這些東西都會散發出特殊的氣味兒。

她拍拍炕沿讓我坐。炕上攤著沒有收起的被子,很髒很舊,露出發黑的棉絮。炕蓆子上有黏糊糊的東西,像是一些地瓜糊糊——平原上的人要在炕上圍攏吃飯,中間擺一個矮矮的炕桌……我坐在那兒,聽著下面嘩啦嘩啦弄水。一會兒她把水端過來。水碗黑乎乎的,滿是指頭印。我接過來。的確是茶水,碗裡泛著很大的茶葉。她搓著手站在炕下說:

“俺家可是喝茶的老戶,俺家包亮,就是學忠他爹,一年到頭殺豬,肚裡油水多,要不喝茶,這會兒還不知胖成什麼樣哩。俺家這個男人哪,一輩子就靠個手藝吃飯,村裡人都說他手狠心善——不過心眼好的人就得受欺負,你看看,學校裡死了個學生,弄來弄去還要推到我們身上。俺這個孩子從小不幹一點兒壞事,就知道跟在他爹後頭轉,學著揪豬腿,十幾歲上就會給豬放血,是把幹活的好手。俺跟姓駱的兩家無冤無仇,還能做下那事?廖家人多歹毒,把死人的事兒一下栽到俺頭上。前幾天公安局找上門來了,盤問那個細。這成心是想弄塌俺的日子啊。作孽啊,他們唸了書,心裡有了鬼道道,就禍害起莊稼人——莊稼人有什麼法兒?逼急了還不就是跟他們拼上?最後大不了一死,跟殺豬一樣,一放血一蹬腿就完了。實在沒了法兒,咱又能怎麼辦?你說是不是?你要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你看,我到這會兒還沒問大兄弟叫什麼名啦……”

我告訴了她。

“噢。是寧家大兄弟。我知道你是廖家親戚,自然向著廖家。不過但凡是人總要說句公道話吧。你也是個識文斷字的主兒吧?該不是那些兩嘴一張一閉白吃飯的酸臭物件——俺看你沒戴眼鏡,衣兜上也沒插水筆。不過你也不像個做粗活的人,這個俺一看就知道。你要是個走南闖北的人就該明白:天底下就數莊稼人過日子不易哩,躲事都躲不迭,最怕的是身上招官司啊……”

正說著院門響了,她立刻轉身出去喊了一聲:

“包亮啊——家來!人家老寧大兄弟來了。他是廖家親戚,給廖家說事兒來了。有話好好說,別對人咋咋呼呼,俗話說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先把手上的血洗一洗……”

原來她男人回來了。這個漢子低頭走進院子,誰也不看,解下油布圍裙,又撲通一聲把什麼扔在屋角,鐵青著臉,彎下腰在鐵盆裡細細搓手。我發現他的背上都沾了血,胳膊上也有一些血,可能正在工作就被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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