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墜落,鹿眼,張煒,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h5>1</h5>

我長時間望著她。如果對面站的是另一個人,那麼我可以馬上告訴她: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而且非常蹩腳。但這種威脅來自於她,卻是我始料不及的、從沒想到的。我在極力冷靜自己,因為我害怕此刻真的誤解了她……我忍住了。我得好好想一想了。

她站在那兒,室內一片沉默。我陷入了深深的不安。我想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想獨處一會兒……最後我不得不下逐客令:“請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吧。”

她竟然搖頭。

“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她反而坐下來。這簡直是一種故意折磨。當我再次催促時,她就站起,輕輕說了一句:“我是主治大夫。”

“你不是在急診室嗎?”

“我們是輪流工作制,急診室兩個月,保健病房兩個月——這一段正輪到我在保健病房,你這個病號就歸我管了。”

真是見鬼了。我閉上眼睛。後來我想翻看一下肖瀟帶來的書,可是怎麼也找不到。我問她圖書哪去了。

她搖頭,故意瞞我。

那個女護士會把它取走嗎?我見她打完針就走掉了。還有院工進來過,她只打掃過衛生間。再說別人也不會取它的。我的東西哪去了?我想爬起來,她立刻伸手按了我一下。點滴打得很慢很慢,已經一個半小時了。嚴菲說打快了不行——而我寧可看成她在用這個辦法逼迫我長時間躺臥。這是一種懲罰。這會兒我算知道了被人捉弄的滋味。我恨不能立刻出院。我在這裡是第幾天了?我覺得再有幾天大概就得被折磨得半死。

護士再也沒有進來一次。我想這是嚴菲故意設計的。她親手給我調整點滴速度,給我換鹽水瓶,取針管,一切都是她一個人在做。我得承認她的動作漂亮嫻熟,無懈可擊。她的業務很棒——我好像聽人講過漂亮的人做什麼都會靈巧一些。漂亮的面孔與人的內在素質究竟有怎樣奇特的聯絡,這還真是個問題。我記得她當年是“學習委員”之類,像現在的唐小岷一樣。那時她在全班同學眼裡是一個洋娃娃,哪個男同學能得到她漫不經心的一瞥也就滿足了……我問她:

“如果當年我得了駱明那樣的病,疼得滾動,還有同學們在一邊呼救,你會怎麼辦?”

“我會把你抱住……盡我的一切力量救你。”

“我是說我是一個得病的同學,而你是一個醫師。”

“我一步也不會離開,就像現在一樣——你夜間睡著了不知道,我差不多每夜都來看你。我站在床邊看著你入睡,有時聽你說說夢話。我就站在這兒,披著衣服一待就是幾個小時。夜間這個屋裡有點冷,我給你蓋被子,把你從被子裡伸出的胳膊放進去。鎮靜藥使你睡得很香。我站在旁邊想了很多——我差不多把過去的事現在的事都仔仔細細想了一遍。我好久沒有這樣想事情了……我什麼也不怕,那個‘蛤蟆’院長為這個責備過我。那個護士發現我夜間來得次數多了,要報告院長。我警告院長:‘你沒有權力過問,再說他是我的親屬。’院長說他調查過了,根本就不是什麼‘親屬’,‘你不要騙我們啦,告訴你我要警告你了——’他用一根手指在眼前晃著。他的這個動作就是跟那個人學的,”她說到這裡聲音磕絆了一下,“他是跟韓立學的……他什麼都跟他學……”

我覺得她每次說到韓立時聲音都有點變,反正不大自然。我想這大概不是因為我的過分敏感吧。我分明感到了什麼。顯然,那個陰冷的形象,那個內科主任,像一個巨大的影子一樣籠罩了這裡。不用說那個人在整個城市都是赫赫有名的,他屬於這兒的上層人物,屬於“圈子”裡的人。他的職業和職務並不顯眼,但那隻不過是一種修飾和點綴——這雖然有點奇怪,但卻是真的。

嚴菲接上剛才的話說下去:“我怎麼會看著你在那兒滾動不管……”

我坐起來:“那麼駱明跟我有什麼區別?”

“區別當然太大了——因為他不是我的愛人!他不是我從小就惦念和依戀的人!他與我也沒有血緣關係,我們不是密不可分的兩個人——他的痛我感覺不到……”

“冷血動物……”

“我不是冷血動物——你知道我不是。我的血太熱了,熱得能為別人舍上一切。”

“你心裡才沒有‘別人’,你除了自己誰也不愛。你實際上只愛自己。一個人能看著一個垂死的孩子無動於衷,轉過臉就談論什麼‘愛’,真是太彆扭了。你說你永遠忘不了昨天——這頂什麼用?這能換回什麼?人人都恨見死不救的人,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嚴菲下巴抖著:“你這樣講吧,我沒法兒改變你的印象,也沒法讓你明白過來——你也不會知道我在想什麼。說什麼都沒用了,因為你已經不再信我的話了,你在提防我。不過你至少還會承認,這一次是我們醫院挽救了你。你這會兒體溫正常,心跳正常,思維也開始——正常。你剛來時神志不清、口吐白沫、發燒、心跳過速……難道你現在一點也不感激我們嗎?不要說你住這麼好的房間,得到這麼好的護理。我在你身邊不僅是一個主治大夫,我還充當了護士,充當了你的家人,你知道嗎?你當時大小便失禁,身邊沒有任何人,只有我……我在這兒侍候你,什麼也不圖。我只希望你能說一句公道話,只要那麼一句,我也就滿足了。我知道自己壓根不像你想得那麼壞。我現在真可憐,這會兒就像面對著一個打分的老師似的……我的要求不高,你只給我打一個‘及格’就行了……”

我想說:你不需要。因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及格”了……但我只這樣想,沒有說出來。她剛才說的事情讓我既難堪又感激;當時我什麼都不知道,可這畢竟是事實: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她挽救了我,把我當成了至親來照料……只有這會兒我才明白,我一直在用那種過分的嚴厲的指責來阻止她——我像躲避有毒的東西一樣躲避著她。我至少對她與“蛤蟆”的關係有說不出的厭惡。還有,如藍珂所說,她已經是這個醫院的資深醫生,並混進了一個“圈子”。“小蘋果孩”的死她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你的心可真硬。”我說。

“我長了‘鐵石心腸’嘛。不過這會兒我才算明白,有的人,他的心也並不比我軟……我在想當一個女人多不容易。你知道,很小的時候我就被本族哥哥給毀了,那種關係是亂倫,見不得人。在這個地方,你明白那是一種什麼壓力。我躲開了熟人,想改名換姓,甚至想做個整形手術,讓所有的人這輩子都認不出我才好。就那樣我躲著,逃著,躲著自己也躲著別人,好不容易才活下來。我工作了,有人又把我過去的醜事在單位上抖摟出來。我又一次沒法兒活了,我那時覺得還不如死了好。後來我不知道該怎樣懲罰自己,只想快些把這一輩子打發完算了。你一直問我跟院長是怎麼回事?我不能講——我如果講了,如果……我現在真想把什麼都告訴你……”

“那是你的自由,我沒那麼大的好奇心。”

“算了,我知道你想知道,你有這樣的好奇心,你想明白一個人會壞到什麼程度。那麼現在就讓我告訴你吧——因為你實在想知道。我告訴你,我跟那個院長真的說不清楚……”

我像被蜇了一下。

“院長早就想了,他用了各種辦法。可是我害怕韓立那雙冷眼。他在這個地方沒有做不成的事兒,簡直是什麼都能。他實際上也不算我們醫院的人,只是掛個空名。只是有了特殊的病號他才來溜一圈,只在開重要會議時才出現一下。他不按時上班,也沒有人想過要管他。他經常去的地方都是市裡的頭面人物家裡,那些有名的企業家、總經理什麼的,特別是那個‘得耳’,都是他的好朋友。他只在他們的圈子裡混,高興了才到我們這兒轉一轉,穿穿那個白大褂。他不好色——哪兒都有這種人——他各種毛病都有,就是不喜歡女人。有時我倒真希望他能喜歡我。不是我賤氣,我是害怕了,是逃得太累了,想找個地方躲一躲……我不願讓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纏我,他們像追捕一個獵物那樣堵我趕我,讓我跑得筋疲力盡。我如果待在一頭最兇猛的獅子老虎旁邊,那些豺狼也就不敢走近我了。我後來真的主動接近過韓立,可他嫌髒似的把我撥拉開了。我在他跟前沒有一點自尊。我真有那麼髒嗎?後來我才明白,他不喜歡女人,他誰都不喜歡。那些年輕的小護士向他討好,就為了自己的職稱和晉升——還有的為了房子和調動——韓立那雙冷眼逼得她們一步都不能近前。他不喜歡這個……”

<h5>2</h5>

整個傾聽的時間我臉上都木木的。其實我正在用力忍受。她說出的這一切我完全相信,所以能夠忍著聽下去……我隨著她的敘說機械地問了一句:“那他喜歡什麼?”

“我不知道。讓我試著講一講吧。先講那個院長。我覺得韓立的目光簡直在把我往院長跟前推。我知道最急於得到我的就是院長。我抗拒著,直到最後。我好比是一隻被連續追趕的山羊,使盡力氣才跳上一道石坎,跳著,跳著,直到再也跑不動了,就倒在了那裡……我最恨的是院長,他喝醉了酒會到處講我和他一起那會兒如何如何……別人都用猥褻的眼光看我。有的‘企業家’到我們醫院來看病,說:‘我們別人不信服,就想找嚴菲瞧瞧。’他們把我想象成最下賤的女人……後來,我設法抓住了院長的一個把柄,這才鬆了一口氣。我從那會兒就可以支配他呵斥他了,不高興就讓他離得遠遠的……我發現他有老年人那樣奇怪的心態,小心翼翼地對待我。沒有人時他想動我一下,手還抖呢——他還會激動。他有時跟我叫‘孩子’,也真把我看成‘孩子’一樣。他像個老羊一樣跟在我身後,哆哆嗦嗦的。我不高興時還打過他的耳光。我們現在就是這樣的一種關係……”

“……”

“我知道這種關係讓人噁心,可是……”

我真的忍住了心中泛上來的一陣噁心。

停了一會兒她問:“你想知道我說的那個‘把柄’是什麼嗎?”

我沒吭聲。因為我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嚴菲火辣辣的目光看著我:“不,我想讓你聽聽——這些事兒壓在心裡太難受,找不到一個人聽,我會悶出病來……”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結婚之後我終於吃飽了

百戶千燈

神武戰王

張牧之

視野之外

柳明澈

趕海釣魚,熱忱生活

情緒週期

早安,總統大人!

南音音

哥哥,你好壞!

熱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