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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講給家裡人聽。”

“你錯了。你不知道我的男人。他原先在市機關工作,一心往上爬,只要能爬上去,什麼都可以交出去。他聽了我的事兒才不會在乎,他最希望我與有權有勢的人在一起,覺得那是再好沒有的事了。他才不會為我找人打架,不會摔刀子也不會拼命,只知道笑嘻嘻戴著綠帽子。他現在沒了,不過就是活著我也不會告訴他。我不想向他說什麼,心裡的話一句也不想講。我們不過是搭夥過日子罷了。我不願收拾家,那個家早就搞得亂糟糟的,我在那兒連一分鐘也不願待下去。我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醫院裡。你可能覺得這所醫院到處都是髒亂差,糟透了,其實不是。你不知道我在這裡經營得蠻不錯,有一個挺像樣的辦公室。當然了,它是院長親手安排的,在辦公樓後面那裡有一排平房裡,安靜得很。那裡環境很好,屋裡一天到晚有鮮花——那是我自己採來的,也有崇拜者送的。我扯遠了,我想告訴你我抓住了什麼‘把柄’……實際上我並沒抓住什麼,只不過院長以為我知道了那事兒。

“有一次他領幾個人到鄉下搞巡迴醫療,事後從局裡轉來一封信,緊接著上訪的人也纏上了局裡。原來他們巡迴醫療搞出了麻煩,有人死了。上訪的人一天到晚坐在局裡不走。衛生局的頭頭火了,派工作組到我們醫院。上訪的人也跟到醫院裡來了,搞得門診樓那兒亂哄哄的。人家故意在那兒吵,晚上都不走,擋著大門睡覺。這很快引起了市裡的注意,責令我們趕緊處理。那個巡迴醫療小組有一個大夫,是個挺老實的上海人,他一直對幾次手術事故有自己的看法。平時這兒一旦出了事故,局裡和醫院都派一個聯合調查組去處理,反正要弄出一個‘鑑定’。派出的人都是些能說會道的人,他們三弄兩弄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不然的話就要留下很多麻煩,比如安排受害者子女等等,反正有很多問題。他們那次巡迴醫療死的一個病人,上海籍大夫堅持說是因為院方違犯了醫療規程。他說自己親眼看見那一次沒有搞過敏試驗……他這話本來是在內部講的,後來調查小組來了他也這樣講。院長腦門上的青筋暴起老高,指著他破口大罵。那個人被罵得一聲不吭,後來實在忍不過去,就頂了他一句。誰知院長跳起來說:‘我看你是瞎了眼。’他這樣罵過了也就罷了,想不到有一天幾個人在一塊兒喝酒,不知怎麼吵起來……

“我親眼見那個醫生回到了自己宿舍,當時我正好路過。我剛走開一會兒,就有一個人去敲他的門。我回頭隨便看了一眼,見是一個醉醺醺的人,就是經常跟在院長身邊的一個,外號叫‘刀子’。裡面的人不開門,‘刀子’用腳踢,這樣門才開了。接著裡面就傳出了叫罵聲。

“第二天我聽人說,那個上海大夫的一隻眼睛被踢瞎了。我那時立刻想到了那一天院長罵過的話:這大概不會是巧合吧。院長急匆匆找到我,把我叫到辦公室,說:‘昨晚上是你看到他們在屋裡吵架了?’我說看到了。院長說:‘我原來也以為他們打架時把眼整壞了,後來問了一下,他說是上廁所時碰壞的。咳,喝酒多了沒什麼好處……你不要亂講,不要引出麻煩來。’我二話沒說就去看那個弄瞎了眼的大夫,因為他平時對我很好。他是個善良人,一個很漂亮的中年人,留了小鬍子,看上去很神氣,實質上膽子很小。我覺得這個人真慘。他讀的書太多了,所以就有些呆。他屬於本院的,本來住院時應該得到好一點的照顧,可他躺在了八個人的大病房裡,一隻眼被紗布包著,鼻子裡還插了管子。我開始以為是氧氣管呢,後來才知道是飼飯管。他要絕食嗎?他見了我嗚嗚哭起來,我趕忙制止他。我說這樣會很不好的,對你的手術不利。他說他現在成了‘獨眼龍’了。他說這話時牙齒都咬響了。我握著他的手安慰他。他說:‘你知道嗎?院長一直把我看成眼中釘,我知道沒有好結果。’我問:‘你的眼睛真是碰壞的嗎?’他說:‘是碰壞的,我的眼真他媽是碰壞的!如果這隻眼不碰壞,另一隻眼肯定也會碰壞。’這時我才發現外面有人往裡望,他一直在聽我們談話。我不能再問下去了,就悄悄退出來……就這樣,我懷疑他的眼睛是院長派‘刀子’弄壞的。院長也以為我知道了這件事,他有些害怕……”

我聽得身上發冷。這兒像是一座冰窖。

<h5>3</h5>

這個讓人渾身發冷的故事應該有個更好的結尾才好。我的兩手攥出了汗水,說:“你如果能稍稍有一點勇氣,也許……”

她急急打斷我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讓我到時候把什麼都講出來,是吧?”

“當然。你不敢嗎?”

“不敢。因為我知道這不光沒用,還會毀了自己。參與這個事情的所有人都會落個可怕的下場。你太不瞭解這個城市了……”

我閉上了眼睛——我在用力想,因為我覺得這話好像還有誰講過,誰呢?我想著,想起了父親——不過我實在記不清了。父親因為母親才來到這座城市,可是自從踏上它的邊緣的第一步,也就陷入了羅網。他一步一步被逼進了陷阱……媽媽說他死去之前也說過類似的一些話,他說媽媽:“我真想不到這座城市怎麼還能生出你這樣一個好人……”

媽媽反駁他:“你記得剛來小城的時候怎麼說的?你說這是你遇到的一個最漂亮的小城,乾淨,空氣也好。你說這裡所有的人都會長壽。”

他不停地嘆氣,“是啊,我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這更讓我弄不明白它了……我真不明白這是一座什麼城市……”

我在這一刻咀嚼著父親的話。我直到現在才多少明白一點父親那個時刻的困惑。是的,這真是一座神秘莫測的城,連父親也不知該恨還是該愛了。這座城市就像一個彬彬有禮、熱情好客的人一樣,迷惑了所有的外來者。可只有當你在這兒定居下去,當你鬆弛下來,一些看不見的觸覺就會慢慢伸出來,它們觸控你,讓你舒服,讓你癢癢的想歌唱——可就在與此同時,它就會分泌出一種液汁,把你麻醉,讓你在不知不覺間被消化和吞食……

嚴菲說:“比如昨天晚上吧,那個蘇老總——你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人……”

我屏住呼吸聽下去。

“他昨天晚上與韓立,還有一個秘書長,還有幾個什麼人,其中有一個是香港的什麼‘代辦’,一塊兒喝酒。正喝著不知為什麼吵起來了。蘇老總把所有人都罵了,就是不敢罵韓立。最後鬧得不可收場,把賓館裡的酒具也砸了,賓館不得不出面干涉。這時誰也管不住姓蘇的,也不敢管。韓立一直沒有介入,只任他們吵鬧,一個人在那兒喝著紅葡萄酒,一會兒擦擦嘴,像什麼事兒也沒有似的走了……”

我可以想象韓立當時的樣子。這顯然是個神秘人物。

“這些年來他越來越不好琢磨了。他出奇地超脫,好像什麼都不管,什麼也不參與,又好像什麼事都與他有關——我心裡一直崇拜這個人,這是真的……”

嚴菲的嗓子啞了。後來我聽到了哽咽。她好像說得很費力:“是的,我追過他。當年的我也曾經追過一個人,那個人讓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你知道我長大了,我崇拜那些又神秘又有勁兒的人;我不過是想弄明白他們的力量從哪兒來;我還想讓他們來保護我……你如果是這樣的一個人多好,可你不是。你就算是也不會管我,因為你從過去到現在,對我這個受害者壓根就不原諒不同情。相反,你回到這兒就是指責我、懲罰我來了!你如果真像個男子漢,就把我重新領走吧,你把我隨便領到哪裡都行——就是一塊兒跑到那個懸崖上跳海,我也願意。我會跟上你走的,真的。你如果不願意領我去,沒有這個膽量,那就閉上嘴巴,不要再來責備我!在這兒,所有人都扔下了我,我總不能跟那個‘蛤蟆’院長在一塊兒,我也不能被藍珂他們纏住——那一天我們一塊兒在藍珂家吃飯,飯後我想告訴你,藍珂也不是一個好東西,他油嘴滑舌,說得好聽,下作念頭比別人一點都不少。他因為是一個外科大夫,平時不知收了病人多少賄賂——這裡的許多大夫都是這樣幹,他們早就腰纏萬貫了!藍珂馬上就要搬進的一套樓房闊得嚇人,他的錢是哪裡來的?駱明得病那一天,如果不是他們那麼計較押金,怎麼會死人!我是說我們所有人都有責任,我們手上都沾了那個孩子的血……我只希望你能夠理解這一點,不要把一切都推到我一個人身上,把我看得太壞——這會讓我受不了,受不了。那一天我看到那個老人手裡攥著一包錢,那是他剛取來的押金,就把頭轉開。我看不下去。有多少人在我們醫院裡哭得死去活來,我們都習慣了;可是那一天我真的受不了……你看,我才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壞。天哪,我還在這兒解釋什麼——我還在求你原諒呢!其實你病好了一轉眼就走了,就離開了,讓你原諒又有什麼用!我不過想:就算所有的人都原諒了我,只有你一個人不原諒我,我以後想起來都會沉甸甸的。我需要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需要你,真的……”

她把我的手抓起來按在自己的臉上。有熱辣辣的東西沾在了手上。這一次我沒有力量、也不忍拒絕。她親吻我的手。再後來她又把我的手按在了胸部,讓我感受怦怦心跳。她的胸部跳得那麼厲害……野椿樹下,在潔白得像玉粒一樣的沙子上,她也曾把我的手按在胸前,不過那是少女的心跳……我的手漸漸觸到了她的乳房。她全身的重量都移到了我的手臂上。她在我的身邊顫抖,在我的耳邊喃喃自語。

“……我忘不了過去,我只想著過去。只要我還沒死,我就不會忘……我還記得在那張破漁帆下邊,你要過我——當然是試著要過,也許什麼都算不上……可那是我的第一次啊,老天!你該知道……我會活下去,我求你別在心裡把我一筆勾銷,不要把我當成一個死人,我還活著啊……”

這真讓人難過。“要過我”幾個字讓我怦怦心跳,讓我感激、欲哭無淚或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否認……但我忍住了。我像是自語:“世上沒有不死的人,沒有……我們都在一天天變老,不過有人在肉體死去之前靈魂先死了。它腐爛變臭——這就是我們這個世界沒有希望的原因、骯髒的原因。我責備你,有時也不原諒自己。我常常問:我真的活著嗎?因為我也不知道……”

嚴菲用力地搖動我的手,把我的整個身體都拽動了。她的淚水一串串流下,只是一聲不吭地看我。後來她突然口吃一樣說道:“我待的這個環境,就像一張大網把我網住了……你不會明白,因為我也講不清。我只怕你把我看得太壞——我真的太壞了,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說了。你只是想不到這都是一幫什麼東西,他們大白天像模像樣的,一到了晚上,一到了他們的窩裡,就全都變成了狼——連狼也不如。這是真的……”

她哭起來,好不容易才止住哭聲說下去:“有一天院長讓我跟他去參加一個聚會,他說去吧,參加的都是頭面人物。我就去了,這樣的場合我不太拒絕。那一天也真是像他說的那樣,去的人不多,大約有十幾個,都是各行各業有名的人物,還有一個副秘書長、一個副市長、兩個局長。那不是一個酒店,也不是高階賓館,好像是郊外什麼人的別墅。記得吃了西餐,有幾個伴舞的姑娘。我現在最後悔的就是領去了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她才二十一歲,一個初中教師,來看病時我們熟悉的。她長得漂亮,當時院長見她正好在場,就鼓勵說領她一起去吧。她不想去,我就勸她做伴……

“那個晚上太可怕了。我們跳了一會兒舞,有人說累了,就到房間裡去休息;一會兒有人說頭暈,不舒服。院長說這怕什麼,咱的保健醫生在這兒呢!他讓我去那人的房間。其實那個傢伙想讓我幹什麼,我馬上就明白了。這些無恥的傢伙我見得多了,一點也不吃驚。讓我不能忍受的是他的房子裡還藏了一個人,他裝模作樣跑出來威脅我們倆,說要跟我們一塊兒,不然他就要怎樣怎樣……我根本不怕他,因為我對這樣的無賴看得多了。他們固執地要與我一塊兒,使用了暴力。這時我才明白這個房間裡的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那時我像一頭獅子,用牙咬,用腳踹,最後總算掙脫了。

“回到舞廳我才發現,剩下那幾個無恥的傢伙正死死地纏著和我一起去的大學生。地板上全是吐的東西。我不顧一切地拽起她的手,一塊兒跑了出去……

“那個晚上天真黑,沒有月亮,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不知攔了多少次車,這才算逃回來。我把女大學生送到她的單身宿舍,她攥住我的手就是不讓我離開。她全身發抖,我只好陪了她一夜。這一夜她只是哭。我害怕了,問她:他們傷著了你嗎?我的意思很明白,我在問他們是否強暴了她。她點頭又搖頭。我覺得一輩子都欠了她的。她在不停地哭……我什麼辦法都想了,但就是不能制止她揪心的哭聲。

“我怎麼也忘不了那個晚上她一邊哭一邊對我說的話。她說:她想不到,完全想不到。這些人當中有那麼多的人——多大的一片平原啊,多大的一座城市,怎麼能交到這樣一群人手裡?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我這才明白,這個姑娘原來是因為絕望才哭——一個剛出大學校門的學生徹底絕望了,她是因為絕望才抱頭痛哭——我怎麼有辦法勸止她呢?”

嚴菲講到這兒也淚眼濛濛的。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第一次覺得她離我這麼近。她靠在我的身上,抖得歷害……

正這時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那個小護士,她手裡端著一個托盤。她要給我做肌肉注射。我想她見了這一幕會把盤子扔掉,可是沒有,她竟然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回身把門合上,然後輕輕地把盤子放到一邊,坐下來等我們分開。

嚴菲旁若無人地親吻著,撫摸我的後背。我等待她平靜下來……她搓搓自己火熱的臉龐,整一整白帽子,坐在了椅子上。她輕聲對那個護士說:

“開始吧。”

小護士把托盤端過來,開始給我注射。

她這一次稍微用力了一些,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刺痛。她注射的時間那麼短,好像是一揮而就。顯然她在故意給我一些痛楚,留下一點訓誡。小護士可真不寬容。人大約要到了四十多歲才會懂得一點點寬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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