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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擔心的譴責終於發生了。我說:“小岷,你不要誤解……”

“我沒有誤解。”

<h5>3</h5>

我有點難過。我不知該用什麼語言解釋。孩子的心不能傷,孩子就像故事中那些純稚的動物。可是怎麼表達我要說的意思呢?我想說的只是:我們每個人既陌生又熟悉;人是由完全不同的、極其複雜的一些元素組成。我們所要做的,也許就是讓每一雙陌生的目光都變得熟悉起來,讓它們變得友好、坦誠,能夠問心無愧地互相注視……

唐小岷重新坐下了。

我仍然不知該說點什麼。我想讓她也聽一個故事——那也是一則關於動物的故事。我原想講一下那個小海神的故事,可她已經聽過了。我只好求助於記憶,極力回憶外祖母講過的每一個故事。

最後我還是想起了那個島:小海神曾經迷戀過的仙島。與仙島連在一起的故事還有很多呢。那是怎樣的一個島啊,美輪美奐,幾乎所有的生靈都盼著能去島上……

“很早很早以前,我們這片海灘叢林裡有一個動物的‘村莊’——”我像當年的外祖母那樣開始自己的故事,“‘村莊’裡也有自己的頭兒,有它們的‘大姐大嬸叔叔奶奶’。年長的也告誡自己的孩子和兄妹:不要做壞事,不要到人的園子裡去偷果子和香瓜,如果做了,就是小偷。那個最年長的動物是一個棕色的兔子,它把所有的孩子都召集起來,一共幾十個,聚在一棵大槐樹下,說:誰沒有做過壞事就到我身邊來。它一連說了好幾遍,沒有一個小兔子敢走過去。為什麼?就因為它們回想做過的事兒,發現自己不是偷過鄰近園子裡的漿果和香瓜,就是打過架。它們沒有一個敢理直氣壯地站到老爺爺身邊。因為老爺爺每年都要帶一個完美無缺的孩子到島上去——那個島上鮮花遍地,百靈鳥一天到晚唱歌。那兒聚集了天地間各種各樣最優秀的動物,誰能到那兒去將是終生的幸福。大家可以隨意採摘果子,喝甘甜的長生泉,在長長的芭蕉葉子下面歇息,聽琴樹彈奏,看仙鶴跳舞。所有動物都知道那個仙島有多麼幸福,都渴望有一天能成為島上的居民。它們不斷叮囑自己,鼓舞自己。當一種誘惑來臨時,它們就說:千萬不要做壞事啊,我們要到仙島上去呢……儘管這樣,還是壓不住心底那種奇怪的念頭。因為每個動物心底都有許多念頭,一個動物要做什麼就由這些念頭管著,好念頭佔了上風就做好事,壞念頭佔了上風就做壞事。偷果子、到林子裡糟蹋鮮花、爬到樹上咬沒有成熟的橡實、欺侮幼小的夥伴——這些都是因為壞念頭湧上來……

“有一個最美麗的小白兔子,大家都喜歡它。它也是長輩最喜歡的一個小寶貝。大夥兒都用羨慕的眼光盯著它。它吃最好的果子,喝最甜的泉水,周身上下散發著薄荷香味。誰都想不到它也會做壞事。有一天長輩把大家召集起來,又問:誰是完美無缺的?快告訴我,我好帶它到島上去。停了半晌,還是沒一個答腔。再到後來長輩就指著那個小白兔說:那麼就剩下我們倆一起走了……大家都沒有異議,因為都知道那個小寶貝遲早是要被送到仙島上去的,這是明擺著的。瞧它身上連一根雜毛都沒有,甚至連一個噴嚏都沒打過。可是正這會兒小白兔嗚嗚地哭了。它請求老人不要帶它走——因為那些有缺陷的、做過壞事的,過海時就會沉到水裡,撈上來以後就變得醜陋不堪。這也是所有動物不敢隱瞞的緣故。小白兔哭著,說它也做過壞事兒——有一次它看到一個夥伴和鄰居家的小男孩兒一塊兒玩,就產生了嫉妒,後來它就離間了他們——於是那個夥伴就永遠離開了這裡的叢林,流浪他鄉。它說到這兒,大夥都想起這裡走失了一個夥伴,但從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這會兒大家一齊咂嘴、嘆息。因為都知道,離間和中傷,這是所有罪行中最厲害的一樁。儘管那個老長輩最喜歡這個小白兔,一心想讓它去那個仙島,可是這時候也不得不忍痛割愛了。它最後捋了捋鬍鬚說:‘孩子們,你們知道嗎?那個島上除了原有的動物,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新居民呢。’大家都驚訝了,一齊問為什麼。老人說:‘就因為天底下還沒有一個完美無缺的動物,大家都多多少少幹過一點壞事兒……’”

我這樣複述著外祖母的故事。唐小岷半天不吭。她的臉紅得厲害,望著窗外。突然她囁嚅道:“我更不配到那個島上去……”

“你也做過壞事嗎?”

“我告訴過你,我往瘋伯父身上扔過東西,還罵過他;還有……”

“你也中傷過別人嗎?”

“比那個還要壞……”

“還做了什麼?”

“別再問了,叔叔,別再問了……”

她哭得越來越厲害,後來全身都抖動起來。

“孩子,別這樣,這沒有什麼——別哭了孩子……”

“我真後悔,永遠後悔。叔叔,我心裡裝的事兒太多了,這些事兒不能告訴別人,它們一天到晚壓在心上……誰都以為我是一個好孩子。可是我自己知道有多麼壞。我覺得如果真有那樣一個島,大概只有駱明才配去那兒。”

“所以他就離開了……”

小岷亮亮的大眼睛望向我,這使我又一次認定她長了一雙鹿眼。我心裡充滿憐憫。我不知道她的自譴到底意味著什麼,但我不能再問下去。我害怕那是一個與公司和遊樂場犯罪有關的可怕故事——儘管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我喃喃道:“是的,我相信駱明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所以他離開了……”

小岷的目光凝在一處,不再做聲。

她一直沉默著。我知道她在不安地追悔。這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少年和青年,想起了那些類似的懺悔。那時做過的一些事情直到現在還讓我難過、讓我羞愧。因無知而造成的過失令人分外沉重。這一切我沒有與他人講過,因為這是令人臉紅的一些人生記錄。也許在有人看來這是微不足道的,當事人卻會永遠難忘……如果每個人把他做過的一切都羅列在陽光下,那麼我們這個世界就將變得慘不忍睹。

一個坦白的世界既是可愛的,又是可怕的。像我棲身的這個醫院,它今天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個正在裸露的世界。

“叔叔,我心裡的許多事兒沒有告訴過爸爸媽媽,更沒有告訴過同學……”

唐小岷再一次向我強調。我可憐這個孩子,卻無從安慰。我只說:“我相信這些使你難過的事兒並不像你認為的那麼嚴重,它們起碼不像我做過的一些事情——那麼不可原諒……”

“不,叔叔,我不相信有什麼會……更壞!”

“這是因為你還太小。你面前的人已經不想簡單地說一句‘請人原諒’了——他人到中年,已經說不出……現在到處奔走,也許就是要掙脫那些附在身上的罪愆——這當然很難。它們就像水蛭一樣掛在身上,不肯脫落,日夜叮咬……”

小岷的鼻翼活動著,驚訝地叫著:“叔叔……”

<h5>4</h5>

唐小岷走後我覺得太累了,像剛剛結束了一場長長的奔波。真是疲憊啊。我看著桌上那束斑斕的野花,嗅著它的香味。這氣味越來越濃烈。

嚴菲這些天的敘說令人震慄。她僅僅掀開了幕布的一角,卻讓我不敢窺視。

我一直在想她在那個聚會上的經歷——特別是那個一夜泣哭的少女。是的,她是因為絕望而哭泣。“這麼大的一座城市、這麼大的一片平原,怎麼就放心交給這樣一群人?”這就是來自少女的質詢。少女永遠得不到一個回答,所以也就哭了一夜。

少女可以哭成淚人,可以泣血,但卻沒人傾聽……這是悲劇中的悲劇。

病房的門響了一下。打針的時間到了。

又是那個小護士——我好像現在才看得清楚:她在整個保健病房裡是最出眾的一個女孩。幾天來我已經觀察到,幾乎所有的病人和男大夫都願和她搭訕幾句。

她注射完畢,然後看了看那瓶野花。她擺弄著空空的藥瓶,問:“您快出院了是吧?”

“是的。”

她再沒說話。她在想著什麼,可能終於鼓足了勇氣——後來她抬頭看著我,卻用平淡的口氣說:“不要和嚴菲過分親近……”

“為什麼?”

“這樣人們會議論你們——您和她不一樣,您是一個病人。而她,誰不知道她呀……”

我故意問:“她怎麼了?”

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嗎?告訴你吧……”她回頭看了看關嚴的門,小聲說:“前不久她還讓我給注射過一針呢。”

“她病了?”

“她患過梅毒。真的,我只告訴您一個人……”

我皺皺眉頭,“謝謝。謝謝您的提醒——”

她讓我發誓不要將剛才的話告訴別人,說完一縮脖子,慌慌地離開了。

可我覺得這個小姑娘還是有些可怕。她為什麼要這樣?她真的如此地關心我嗎?

我不相信。也不相信她的訊息。我只是在想外祖母的故事,故事中的那句話:在所有的罪行中,離間和中傷是最大的一樁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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