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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在即將離開的日子裡,我和肖瀟一起去廖家、去老駱夫婦那兒,儘可能多地陪伴他們一會兒。這是平原上最不幸的兩個家庭,似乎連安慰也顯得多餘。因為消瘦,肖瀟的兩個眼睛顯得更大。這雙盛滿了憐憫和溫暖的眼睛長久地望向他們,望向秋天的原野……她一直想挽留我,或許是想讓我看到一個轉機、一個奇蹟。

廖若仍無訊息。秋葉落在地上,越積越厚,終於覆蓋了所有的腳印。在那條彎曲的小路上,成熟的橡實開始跌落,很多漿果裂開,流出了糖汁……那個徘徊的少年終於再也沒有出現。老駱夫婦常常在這條小路上遙望,他們開始失望了。

這天上午,我和肖瀟剛走出學校大門,突然看到廖縈衛和妍子急匆匆趕來。他們告訴:“剛剛一會兒有人拍門,那個人急火火地闖進來,是附近村裡的人,他進門就嚷:‘逮住了,逮住了!’”

“逮住什麼了?”

“說逮住了那個瘋子。正拷問呢,問他廖若在哪兒。要知道他們一直在一塊兒啊!我們就跟上跑出來……”

我的心怦怦跳了。我和肖瀟也隨上他們。廖縈衛夫婦領著我們一直向北。後來我才明白這是向河灣那兒跑。廖縈衛一邊跑一邊告訴:村裡幾個人正在河灣逮魚,發現有人在樹林後面喊,就立刻想起瘋子是和失蹤的孩子在一塊兒的,就悄悄地圍過去。可是逮住了才知道只有瘋子自己。他們還到瘋子那個小窩裡去看過,小窩還是空的。新放上的食物都臭了,看來他們不總是待在一個地方……

跑了一會兒,前邊迎過來那個村裡人,他對廖縈衛說:“還不成。我們問那個孩子哪去了?你把他藏到了哪裡?他就是不說。沒辦法,我們把他綁到了樹上。”

肖瀟喊了一聲:“你們怎麼能這樣?”

那個人白她一眼,轉身往回走了。我們緊緊隨上。

快到河灣了,我們都聽到了呼叫的聲音——那的確是瘋子的喊聲;夾雜在呼喊中的是幾聲唾罵:“揍死你,揍死你這個狗孃養的!”

一陣啪啦啪啦的抽打聲。

我覺得血液都湧到了頭上……看到了,他被捆在一棵榆樹上。那是一棵蒼榆,不知長了多少年,上面滿是一些疤痕;蒼榆已經死了一半,乾乾的枝條落了一地。瘋子被剝光了,剝得一絲不掛,被一些桑樹根緊緊地捆成了一個球,掛在榆樹半腰的一個杈子上。他身上給打破了,鼻子、臉,到處都流著血,頭髮被扯掉了好多……

我簡直難以相信眼前的這一幕……我喝住了那些揮舞的棍子:

“停下!你們幹什麼?快解下來!”

“這傢伙就是不說,他是裝傻哩……”

“誰都知道他有病!折磨一個精神病人是犯罪!”

我這樣喊時,肖瀟臉色蒼白得嚇人。她完全驚呆了。幾個打人的傢伙先是愣了一下,後來就抄起了手。有一個問廖縈衛:“他是什麼人哩?俺這是為你們審哩!”

我不知不覺間握緊了拳頭。他們嚷:“嘿,這人還想試拳。”

那個領我們來的人勸解著,這才把他們推開。瘋子全身顫抖。我和廖縈衛去解繩子,稍稍一碰他就尖聲大叫,叫過後又一聲不吭地咬牙。他狠狠地瞪我,瞪那幾個打他的人……我們正給他解下最後幾條桑樹根。這樹根捆得好緊好牢,他的手和腳都變得烏紫。人哪,瞧瞧多麼狠,而且狠得沒有來由……瘋子大哭,我安慰他,把滑到沙土上的血跡斑斑的人攙起來。他大概所有的力氣都用盡了,不知在樹上掙扎了多久,這時球在我的懷中,渾身打顫,手和腳都抽到了一塊兒,緊緊護著胸口……

幾個打人的傢伙吭吭噴著鼻子,從河岸上揀了衣服穿上,拾了草叢中幾條沾了沙土的魚,罵罵咧咧。我們都沒有在意那些人什麼時候走開了,只是抱著受傷的人。他像箇中彈的動物一樣,蜷在我的懷裡打抖。肖瀟輕輕揩去他衣服上的髒東西。

他蠕動著,這時突然像被什麼扎著了似的,在我的懷裡一掙,大聲喊叫:

“發大水了呀,發大水了呀——跑啊——撒開丫子跑啊——跑啊——發大水了呀——”

這喊聲讓人心驚肉跳。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在這喊聲裡四處張望。

廖縈衛把旁邊的衣服撿起來。給他穿衣服是多麼難的一件事,薄薄的糟爛衣服被他三扯兩扯就撕爛了。

他一直呼喊著,兩臂像彈簧一樣猛地展開又合攏。誰都沒有力量束縛他。他喊著往上跳了一下,接著掙脫了我。他在離我幾十步遠的地方傲視著,大聲呼喊,眼睛被陽光刺得流出了淚水。

我大聲問了一句:“你真的看見廖若了嗎?你們在一起嗎?”

他滿嘴白沫,呼叫著一跳,反身跑開了……

廖縈衛和妍子想去追趕,我阻止了他們:“我們追不上。他在野地裡誰也追不上……”

我知道他一直慌慌逃離的,是那片呼呼湧來的無邊的大水——那是尾隨在雨神之後的一場災難,是雨神美麗的披肩。這個失去了愛子的瘋婆子啊,不知道自己這一趟馳騁給人間帶來了如此大劫。溝滿壕平,稼禾淹沒,房屋倒塌,一群群老人孩子被攙著揹著爬上高地。水啊,混濁的水啊,佈滿了整個世界,人們還嫌不足,還在將一把把眼淚新增進去。雞狗鵝鴨跟在主人身後逃生,小貓爬向樹梢。老人眼望天空呻吟不止:“雨神哪,你這個瘋婆子啊,你滿世界找自己的鮫兒,走到哪裡就把大雨帶到哪裡,你就不知道遭殃的還是咱老百姓啊!你捉不到旱魃,可你不該和旱魃一樣作踐莊稼人啊!天哪,雨神哪,可憐的瘋婆子啊,你快些勒住白馬的韁繩吧……”

我的耳畔仍然迴響著聲聲呼號,這呼號曾讓童年變得一片驚懼。那些發大水的日子啊,只要一聽到“雨”字,平原上的人立刻色變,都相互瞅一眼低低詢問:“聽到喊‘鮫兒’了嗎?又有人看見她跑過去了嗎?”接著是暗中尋訪,以排除心中的恐怖。後來的日子裡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人們再也沒有安眠之夜了。等待中迎來的是什麼?是持續的乾旱,是大聲詛咒旱魃;再不就是大水突然襲來——雨神把她白色透明的披肩一掄,一下覆蓋了整個平原……

<h5>2</h5>

這天一早,嚴菲醫師來到了我的住處。她有些不安和急促。要說的話似乎早就說完了。她說她知道我即將離去,這次是前來送別的。當她穿了白色的工作衣,戴了纖塵不染的帽子,提了醫療箱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我簡直是吃了一驚。這會兒她一聲不吭地為我聽了心臟,試了脈搏,又為我量了血壓,然後站起來:“很好。一切正常。”

我舒展卷起的衣袖時,她輕輕吻了吻我。

讓我的雙唇印在你的鹿眼上吧,讓我重新感知那南瓜和雛菊混合在一起的香氣吧……可是,當我的手觸碰到她頸上的一刻,彷彿又看到了一雙少年的眼睛:絕望、憤怒,永不饒恕。

臨行前的這個夜晚難以安眠。我擁衣坐起,一直在窗前徘徊。好濃的原野的氣息。這是大海與泥土、與植物混合一起的那種氣味,我從少年時期就熟悉的一種味道。它與夜色一起圍攏過來,像是潛隱了無數昨天的故事,正在與我交流和訴說。一層黃色的霧幔在月光下消退,遠遠近近的樹梢顯露出來,像連綿的山影積在一起。那是發出童年稚聲的地方,有若有若無的鳴響摻和在風裡。我的唇間仍然留有一絲他人的甘味,它在今夜慢慢變得淡弱,又會在黎明時分變為難忍的苦澀。一隻孤鳥飛去,留下一點嘆息,一絲翅膀的拍動。在無垠的流沙中,飛鳥劃過的痕跡彷彿變成抽空的一根脈管,有什麼在其間緩緩流動。我盯視和捕捉這天宇中的一條線,如同一個少年在仰視自己的風箏。今夜,沒有一絲風。

大約在黎明前不長的一段時間裡,我才模模糊糊睡去……睡夢中走入了一片如真似幻之地:我感到自己登上了沙崗,又一次踏上了荒原的那條小路——我發現它的四周開滿鮮花,天哪,這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花地!在這片讓人不知如何是好的花地北端,就是那片蔚藍的海洋,那兒,正有一群又一群潔白的鳥兒從四面八方飛來。

它們在花地、在大海的上方、在河的兩岸,歡快地起起落落。它們的歡笑和歌唱播撒了整個平原。我在夢中一遍又一遍迎向花地和溢滿飛鳥的天空,大聲問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這有多麼好啊!可是我們究竟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創造出這麼一大片——一大片生命欣然前往之地?”

是的,這才是我夢想的平原……

我極力辨認著各種飛鳥,它們是移動的花;我還極力辨認著荒野上的蓓蕾,這是大地的微笑。一切都蓬勃繁茂,無邊無際,連線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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