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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入夜後村子裡安靜極了。我不記得這個村子曾經這樣安靜過。天空是真正的紫藍色,一天星星閃爍得非常厲害。我站在小院裡望了一會兒天空,心裡念著幾個人。沒有人走動,大街上連狗都不叫一聲。這是極度喧囂之後的沉寂,是一天裡的兩極。這個白天我幾乎沒有看到幾眼小白和老健,現在最牽掛的就是他們了。

因為滿身的泥汙,所以儘管累極了,還是沒有躺到地鋪上。沾在身上的泥汗這會兒乾結了,緊繃在面板上。我舀了一盆涼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遍。擦乾身子躺下後,四肢似乎要不停地往下沉,似乎要把我的身體拉成一個薄片。白天的毒日頭還留在腦子裡,在那兒發出吱吱的尖叫聲。我最後記得大地被太陽炙得滾燙,所有人都無法站立無法停歇,只好不停地奔跑和嚎叫。是的,他們被炙得燙得快要發瘋了,痛得在地上躥跳,左衝右突,成為不可理喻的一群生靈。這是一場關於痛疼、關於大地煎烙腳板的慘烈夢境。

不知什麼時候,我睡過去了。睡夢中全是火焰,這火焰來自太陽,火舌伸得長長的,與地上的火連線起來,拉成了一片火網,把所有可憐的人都罩在其中。人們被焚燒得吱哇亂叫,面板一層層脫落,然後就蜷縮著倒在大地上。人的軀體和泥土一個顏色。

有篤篤敲門聲。我醒了,坐在地鋪上。是的,有人敲門。我開了門,啊,進來的人像泥塑一樣,星光下根本看不清臉。我差點喊出來,對方卻示意我不要出聲。在他低頭的一刻我認出來了:眼鏡小白。他渾身已經被泥汙糊起來了。我要把燈點亮,他同樣制止了。我像他一樣極小聲地說話,告訴一天裡怎麼也找不到他,有一回看到了,可只一眨眼又沒了。這一天真是嚇人,真是無法預料,現在一切只好由它去吧。小白無心談這些,只說:“快走吧,我就是回來找你的。我原想你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還留在這個屋裡——想不到真是這樣!你真是怪人!快走吧,立刻就走,一點都不能耽擱……”“為什麼?”“你傻嗎?他們會饒過哪一個?村子現在雖然沒有封鎖,可是已經相當危險了!”“不,我沒有任何過錯——你也一樣,我們幹嗎要害怕?公安系統會管的,只要講起碼的道理,我們就不必躲開。”小白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然後不再說話,只揪緊了我往外拖。

我定定站在原地,拒絕了他。

小白看看腕上的表,有些絕望。他小聲嘆氣。最後他回過身,可是還不想出門。我勸他快些離開吧——我這時擔心他說得有一定道理,更擔心他在整個事件中卷得太深。可是我仍然不能相信他會支援和策劃一場沒有理性的狂躁,會是一場暴力的推波助瀾者。

小白要走了,走前丟下一句:“老寧,你太天真了,你會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價的!”

他走了。但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他又轉回:再次勸我一塊兒離開。我再次拒絕。“那好吧,老寧,記住我的話,幾天後如果沒事,你就到一個地方去找我。”他附在我耳邊說了一個地方。我點頭,約他不久以後去茅屋裡找柺子四哥——他苦笑了一下:“你真是天真啊!我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去那裡了。”說完這句話伸出了手:

“給我吧。”

“什麼給你?”

“《鎖麟囊》。”

我明白了,他原來是索要那盤錄影帶。直到這個時候了,他還記得這個。我甚至認為他再次返回就是為了索要這個。我從背囊裡找出來,還給了他。

下半夜響起一陣陣狗吠聲。有生人進村了。我從窗戶看去,發現街上有交叉的射燈光柱在晃動。我明白,小白預言的什麼可能正在發生。可我沒有一點緊張,因為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做任何需要害怕的事情。我認為自己始終秉持了理性,在整個事件中做了應該做的事情。我甚至相信小白也同樣如此。即便是老健和老冬子葦子,也在很大程度上是被迫做出了反抗——懲治者如果公平的話,就不該放過那些真正的肇事者,不該忘記追究那個多年來作惡多端的棒子隊,那支欺壓平原百姓的半隱半顯的黑武裝。

直到天亮,沒有任何人來我這兒。我想在見到老健他們之前,自己不該離開。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整個事件發展到了什麼地步,村子裡死傷多少、失蹤多少——我知道死人是肯定的;還有的人在衝突剛起時就被棒子隊抓走了。

一輛輛警車停在街上。行人斂跡。過去一直在街上溜達的狗被各家各戶拴在了屋裡。半上午時分,懸在樹梢的高音喇叭響起來:“……各位注意,注意!全體人員不準外出,不準……十八歲以上者於天黑前到村委登記。各位……”這是一箇中年人的聲音,像是外邊來的陌生人。這個聲音響過不久就是一個熟悉的嗓門了,那是獨蛋老荒:“老少爺們聽見了吧?趕在晌午頭來一趟吧,跟上級說道說道,大人不見小人的怪,天大的事也總要過去是吧!年輕人要聽話,讓家裡老成人領了來……”

整個一天我都待在村邊的小屋裡。我在想今後幾天該怎樣過。沒有其他人的聲息,沒有一個人來這裡。午夜難眠,村子裡靜極了,狗也不吠一聲。這個夜晚我才記起,自己容身的這個屋子原來是一個牲口棚,機械化以後牲口沒有了,就閒置起來,於是就成了小村的客房——許久了,只要小白來這片平原,除了住過一兩次我和四哥的茅屋,再就是待在這裡了。我在這個夜晚嗅到了一陣陣馬糞的味道。地鋪闊大舒適,這讓我想起一個人待在野外的帳篷裡。幾天的生活從眼前一一閃過:我來看望小白,然後就是與紅臉老健等人的朝夕相處,與村裡各色人等的交往。我的朋友小白是一個失戀者,而在他的眼裡,我也是一個失戀者。儘管我拒不承認,但直到最後他還是這樣認為,說:“我從一個人的眼神就看得出,看得出這人是不是一個失戀者。”與我不同的是,他從頭講出了自己的故事,而我卻緘口不語。

我是一個失戀者嗎?不,我是一個即將喪失最後一片土地的絕望者,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我和許多人一樣,從此將日夜悲傷,在大地上游蕩。

小白啊,今夜你在何方?如果這個時刻你還在身邊,我會告訴你:失戀者和絕望者的眼神可能是不盡一樣的,雖然它們相去不遠。

<h5>2</h5>

走在大街上,我從那些老人、姑娘和小夥子的眼睛裡,都看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神色。這種神色即便在他們歡笑的時候也會隱約地、時不時地流露出來。因為歡笑是極易消失的,而那種神色卻是凝固在眸子裡,滲入了心的深處。當然,小白也許是對的,失戀與之相比也有極大的相似性,它們在某種意義上說可能真的是一回事。

我第一眼看到葦子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而他的岳父獨蛋老荒卻沒有這樣的一雙眼睛——葦子此刻哪去了?他肯定像小白一樣,逃離了村子。還有老健,這個紅臉壯漢如果沒有發生其他的意外,也一定遠走高飛了。

我心裡正念著葦子他們,一個頭包藍色圍巾的女人來了——原來是葦子的媳婦。她一進門就哭著問:“你見過我家男人吧?你那天和他一起不?”我說最後只在混亂中聽過他的聲音,再也沒有碰面,因為那一天人太多太亂。“後來呢?”“後來就不知道了,我到現在都沒有見過村裡那些人,紅臉老健和老冬子也沒見。”“見小白了吧?大概是他們在一起吧?”我心上一怔,趕緊搖頭否認:“沒,小白我也沒見……”

她抹著眼睛:“我怕他是被那些人逮住了。他們抓走了好多人。聽說外村也抓了。”

“你爸老荒呢?他不會讓葦子出事的,你放心吧。”

“他才不會管他。再說我爸什麼都不知道,我問了,他什麼都不說。再問,他就嚷一句:不聽我的,那還有個好?管住你男人吧,別讓他跟上紅臉老健鬧騰,他們早晚都得鬧到局子裡去,一個也跑不了。”

“你爸那天在路上攔截過人群,他和鄰村的頭兒一塊兒從一輛轎車上下來,老冬子差點把他們的車砸了。”

“我爸暗中和集團的人結成了一夥,他為了一筆錢財,恨不得把自己的女婿也送到局子裡去。這會兒大家都看出來了……”她的聲音放得很低,瞥瞥四周:“千萬防著我爹啊,有了葦子他們的訊息也不能讓他知道,啊!”

我明白,點點頭。

她走開了。我在窗戶上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後來我發現這間屋子四周的草垛子旁、巷子口等,都有一些人在晃悠,有的人正在使用對講機呢。媽的,原來是這樣。我在屋裡徘徊了一刻,決定立刻離開這兒。地鋪上是我的背囊,我把幾樣簡單的東西收拾一下,背起來就出門了。

剛剛走了沒有多遠,一個三十多歲的人跟了上來,拍打一下我的肩膀:“喂,夥計,你要到哪裡去?”“回去,我在這兒待夠了。”“你登記了嗎?”“為什麼要登記?我又不是這個村裡的人。”那人一臉怪笑:“那你為什麼貓在了這兒?這就更得說說了。”我琢磨著,靈機一動說:

“我是村頭的朋友,不信我們去找老荒!”

那人尾隨我進了老荒的院落。老荒正好在院裡磨一把牛耳刀,見了我故意不理,端刀試刃,想把一綹鬍鬚剃去。剃去了,只剩半邊鬍鬚的老荒顯得十分可惡。他好像剛剛看清我是掮了背囊的,大睜眼睛問:“啊嗬!你要走?”

“我來問問領導,如果沒事了,我就回去了。這邊挺亂的。朋友也不見了。”

老荒左手端刀走過來。

“你這是要幹什麼?你這樣嚇人不是?”我盯住他。

他於是把刀放下,擦擦手說:“我想殺頭羊給局子裡的人吃,人家受驚了。”他這樣說時看看跟我進門的人。那個人瞥瞥這邊,退到了門外。

我又說一遍:“你這兒如果沒事了,我該走了。”

老荒說:“唔哦,那不合適吧。都走了還成?老健小白老冬子都撒丫子跑了,剩下我一個老荒頂著這麼大的禍患?你們倒是留下來陪陪我哩!”

“你女婿呢?他陪你不行嗎?”

“他一個愣頭青嘛。你和小白這些雞雞分子才是主心骨嘛——你說是吧?嗯?是吧?”

一股冷肅之氣從頭灌到了腳。我盯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是說我們挑起了這場亂子吧?你大概還記得你怎樣跑到我們那兒找老健,拍著胸脯說要領人幹一場的話了吧?你如果忘了,我們可都記得!我可以證明!”

老荒跳了一下,去看那把刀,又瞥門口的人,嚷:“那是個圈套!那是你們幾個逼我上套!這個誰不知道?我幸虧沒上你們的當哩……”

“你已經上了套了,你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嘛。你說你才是一村的頭兒,這事一直是你領著幹;你還找了記者溜溜合夥兒幹。這是事實吧?”

“嘿,我這回被你咬住了。你懂個屁。我哪有那麼傻哩。我不過是直眼瞅著你們怎麼幹哩。國有國法,村有村規,咱村的規矩幾個外鄉人就破得了?你要走?先別走了,你就躺那地鋪上,一天小白老健他們不來,一天你就得躺在那裡。最後說不定你還得替他們頂罪哩!”

“你給他們頂罪不行嗎?”

“我不是他們一個道上的,你是。你客氣什麼?你就別客氣了!”

我真想上前去把這個半邊鬍鬚的傢伙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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