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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還想看下去,因為心裡的疑團越來越大。當我明白楚楚借了黃鼠狼的嘴說出的名字,與這些天里正在追捕或已經抓起的人完全一致時,就更加驚異。老荒對一邊的民兵說:“記下,一個不剩全都記下,這些人名兒要存個底兒,到時候別讓好人受了牽連!”有人刷刷記著,老荒又回頭嚴厲地盯我:“只要是經它點了名的,有幾個不是死罪?”我小聲、但句句清晰地把如下的話送入他的耳廓:“他們死了也是冤魂,這麼多冤魂你不害怕?”老荒磕著牙,像害冷一樣:“我、我害、害什麼怕?這都是黃鼠狼招供呀,這都是你親眼看見的呀!”

我不再吭聲,只看著炕上扭動的楚楚。我料定這是個不幸的女人,雖然我還不知道她的身世。我發現她身上插針處流血不止,因為那兒被人插了不止一根縫衣針。他們說:“插少了不行,插少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它就撒丫子啦!”楚楚不停地告饒,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誓言,旁邊的人就更加起勁地折磨她。

老荒對楚楚大聲喊道:“說,一點不剩全供出來!那些逃開的人去了哪裡?能不能逮住他們?”

女人翻著白眼,劇烈扭動,身上的血珠一滴滴落在炕蓆子上,發出尖厲厲的聲音,這聲音真的像是一種野物。她叫著,只不肯再說。

老荒喝道:“你不說不上緊,你不全供出來,就別指望放了你哩!”

“好好,我不敢了,我說,我全說……他們,小白老健老冬子,全都下了四野了,他們這會兒鑽了棘針棵子,然後一路往西瘋跑哩。後面有飛鏢跟著哩,他們為躲鏢就狂奔啊,一路往西下去了。完了,沒了影兒了,官府也逮不著他們……”

老荒的頭使勁往前探去,死盯住楚楚,喝道:“他們想得美氣,想躲開官家的飛鏢?那門也沒有!你好生說說看,到底能逮住他不能?”

“媽呀快饒了我吧,我什麼都說,都說,能逮住他們,反正是早天晚日的事兒——他們跑不了,這成了吧?”

楚楚痛苦的目光瞟在老荒臉上。

老荒點頭:“這還差不多!嗯,我就知道是這樣。”他說著叼上一支菸,搓搓手對左右小聲說:“該問問它藏在哪裡了,該結果了它……”

一個民兵兇兇的眼睛一瞪,指著楚楚大叫:“說,你到底藏在了哪裡?不說?不說就一直用針插著你,直到你死、死!”

楚楚手足俱抖,大喊大叫。

“說不說?不說?再插一根針!”

又一根針插上去。“呀呀,疼死我了……啊呀,我說啊,說啊……”

“那就快說——你藏在了哪裡?”

“我、我……我藏在了山西省……耬鬥縣……”

民兵轉臉看老荒:“這,這麼遠的路?”

老荒又一次喝問,楚楚還是那幾句話。老荒罵著:“咱為一隻黃鼠狼跑一趟山西省?這值得?媽的真見了鬼哩……”正說著有人在他耳邊咕噥了什麼,他立刻對我說:

“走吧,你的公務來了,走吧,別看這熱鬧了。”

原來是幾個穿制服的在我的住處等人。他們全都繃著臉,老荒介紹我時,沒有一個人抬頭。老荒說:“老總們忙公務吧,我走了。”說著離開了。一個臉上有刀疤的人把腋下的資料夾放到桌上,看我一眼,翻動著,“嗯,說說你的事兒吧,這幾天也考慮了不少吧?”

“你們是集團保衛部的人還是執法部門的人?”

“你管得太多了吧?”

“如果是保衛部,我可以拒絕回答。”

“我看你還是回答吧,”臉上有刀疤的人冷笑著,“說出來對你有好處,你這個人我們多少了解一點,你和他們不一樣。不過我們還是要知道一下誰策劃了這場暴亂、整個過程、你的角色。”

我坐在地鋪上,語氣平靜:“我既沒有參加暴亂,也不贊成以暴力的方式解決問題,並且盡我所能阻止衝動的人群。”

“哈,不錯。誰能證明你的話呢?”

“我只能如實講。你說我參加和策劃,誰又能證明呢?”

“那自然有很多證據。現在是聽你講、兩相核實的過程。”

“那我只能告訴你:那些證明者都是誣陷。不僅是我,就是小白老健他們,也不是暴力的倡導者。他們不過是想為這個村子爭個起碼的公平。”

刀疤不安地咬咬嘴唇:“那誰是倡導者?”

“是集團保衛部的棒子隊。是他們衝到農民的地裡毆打上訪群眾,才導致了這場惡性事件!”

刀疤聲音高起來:“他們?他們是趕來執法!”

我的聲音也高起來:“那農民也是來執法!”

“他們砸毀了好幾個億!”

“集團的人呢?他們毀掉了農民遠不止好幾個億!這個平原上的人連正常活下去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我,我看,”刀疤把官帽摘下來,露出一個半禿的腦殼,“不把他們……把你逮起來,是不會老實的……”

我冷笑:“那些集團都是一些大老闆的,這邊村子裡都是一些窮人。你們給富人看門,真有出息!”

“文縐縐的,好書底子。”刀疤嘲諷說。

刀疤說完站起來,旁邊的人跟著也要離開。刀疤臨走扔下一句:“你留著這肚子理論到裡邊去說吧,我們給你找了個吃飯的地方。”

“你們有什麼權力隨便抓人?你們只是大老闆的打手……”

“就算打手又怎麼樣……”

他們一出門老荒就進來了,神秘地四處亂瞥:“了得,你屋子四周都站了崗,怕是要換個吃飯的地方了吧?”我說你真聰明。老荒憐惜地看著我:“老夥計,只要頭上沒有‘二軍師’這個銜兒,怎麼都好說,怎麼都不會是死罪。”

“他們集團隨便抓人本身就是犯罪,狗孃養的!”

“嘿,你離開前我得告訴一件有意思的事——你猜那黃鼠狼說的‘山西省耬鬥縣’是怎麼一回事?”

我聽著。

“老天,人家怪有智量哩!民兵聽啊聽啊,最後急了,就在房子周圍找起來——你猜怎麼?民兵在她屋子西山牆上掛的一個破耬鬥裡找到了:裡面是一團草,一個黃鼠狼窩,它就在裡面四腿朝天亂抖呢,口吐白沫子……嘿,原來是這樣的‘山西省耬鬥縣’——看看,黃鼠狼成精真是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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