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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在這無邊的長夜裡,憶想紛至沓來。我在從頭回想與眼鏡小白以及紅臉老健他們的友誼。我承認剛剛進入這個黑屋的時候,心裡還多多少少有點怨艾。我不願為他們的事情攪進如此之深。痛楚來自肉體的折磨遠不如自尊受損更大。我想從頭尋索整個事件發生的因果和過程。我當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深陷此中,但需要細細思量的還有更多。我在想小白自身的失戀與這個事件的關係,想了很久。我不相信這只是一種怨恨的爆發和轉移,而是更為深刻的使命才讓他做出了這樣危險和大膽的選擇。我想起了當今世界上那些甘於獻出生命的環保鬥士,心底湧起一股欽敬之情。令我愧疚的是,與他相比,我與這片平原的關係卻要深刻緊密得多:我不僅在這裡出生,而且還是一個直接的受害者。我時下的憂憤可能來自其他,比如我不願以這種極端和激烈的方式、不顧後果地與一些勢力發生衝突。我懷疑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儘管眼鏡小白說這樣做只是為了“提高聲音的分貝”,但這其中顯然還包含了其他的東西;我甚至認為小白在事發之前已經做好了衝突升級的準備。我有理由相信他與紅臉老健等人是不同的。我也暗自承認,那些審訊者對他追蹤的理由和方向並沒有太大的偏差——眼鏡小白的確是整個事件的“頭腦”。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對捨棄了寶貴的時間、付出了極大的精力甚至是不顧自身安危的知識階層,有了一種不可言喻的深層的敬意。自此,那種怨艾也就消逝淨盡了。

幾年來,也正是小白使我有機會與老健等人有了更深的交往。這其中的一個神秘人物對我構成了難以言喻的吸引,他就是三先生。儘管在事發之前的那些日子裡沒有多少空閒,但我還是尋找一切機會去探望他。老人那時正處於一個特殊時期,深居簡出;他在救治了老冬子之後一直沒有離開自己的住所,也不再出診,只有忠心耿耿的跟包一個人留在身邊。我每次走入老人林中這座靜謐的居所,一種特異的感受就從心中洋溢位來。這兒讓人想起一處遺世飛地,儘管它離村子也不過兩華里之遙。

老人每日裡打坐,雙目垂簾。這段時間他不離地鋪,我和跟包則躲到隔壁那棟小一點的屋子裡,和一些堆積的藥材、製藥器具之類為伴。我最為好奇的當然是三先生的事情,可問得多了,跟包好像有點警覺,不再像開始那樣有問必答了。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令人羨慕,竟能從十二歲開始跟從一位如此傑出的鄉間醫生。因為時間極久的緣故,人們說這位跟包如今也有相當不錯的醫道了。我就這個問題詢問過他,他毫不謙虛地點點頭說:“咱跟老先生沒法比,不過要提起那些大醫院裡的中醫大夫,我壓根就看不上眼。”我有所保留,說:“不過他們當中區別也很大,有的教授……”他“哧”一聲打斷我的話:“這些人十個有八個讓西醫串了種,他們算不得真正的中醫。”在他眼裡三先生簡直就是一位無所不能的神仙,而他本人也就成了侍仙童子,也並非什麼凡人了。不過我對他的模樣還是多少有點不能習慣:大鬢角,黃臉皮,格外濃旺的一簇頭髮下是一雙沉沉的眼皮。這張臉實在有點太寬了,額頭上那兩條深深的橫紋又加重了它的寬度,它們一下下蠕動的時候,似乎就有什麼可怕的計謀生出來。“我這三十年啊,”跟包咂著嘴,“跟在先生身邊走村串戶,聽到的見到的多了去了……”

我點點頭:“當然。那你是否準備將來單獨行醫啊?”

跟包瞥我一眼,嘴唇努成了一條長線,濃濃的鬢角垂得更重了。他屏住呼吸一會兒,像是在聽另一個屋子裡的動靜,然後長長嘆息:“我這一輩子也就是他的跟包了。”

“如果老人百年之後呢?”

“沒有這個‘之後’,先生一定走在我的後邊。”

“這怎麼可能呢?他那麼大年紀了……”

跟包立刻盯住我問:“他多大年紀了?”還沒容我回答,他就狠勁兒沉沉下巴:“告訴你吧,三先生今年已經是百歲老人啦!打我見到老先生——那是七十來歲吧,也就算停住了,一直是這麼一副模樣兒。”

我注意觀察他的神色,以便從中找出誇張的破綻。沒有。我壓住了心底的驚詫,不再吱聲。

“三十年了,我只是看和聽,對這個平原、還有平原上的人,算是知道了不少,也從根上摸透了脾氣。老先生早就說,平原上要出大事了。他平時不管不問,心裡可算分分明明呢。他說萬物都有自己的命哪,這也不是鬧鬧就能管事的,因為說到底這片平原如今已經不是咱們的了——它已經早就在暗裡改了主兒——許多許多年前就悄悄地倒了手了……”

我聽不明白:“‘倒了手’是怎麼回事?”

“就是有人整個兒把它賣出去了。當然是偷偷乾的。這地方現在已經是‘烏坶王’的了。”

我驚訝中又忍俊不禁,險些被這裡面蘊藏的巨大幽默給逗笑。我問:“誰是‘烏坶王’?”

跟包一臉肅穆,看得出他一絲玩笑的心思都沒有:“這可不是老先生一個人說的,只要上了年紀的平原人都知道——我是說年紀在九十左右的人才行,再年輕了就不會懂。為什麼?因為越是上年紀的人越有根性,他們才能記住大事兒。年輕一點的,身上的根性早就被伐了,記不住大事了,小事嘛,或許還能記住一點點。老先生常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人哪,要記大事!什麼是大事?比如平原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這總該是大事吧?它怎麼倒了手、賣給了誰、又為什麼賣了,其中的過折,這不是大事?這些一絲一毫馬虎不得哩!你問誰是‘烏坶王’?那就扯遠了,那就得從頭開始講了。不過照你這個年齡來看,根性早就伐過了,你聽了信不信、記不記得住,那還得兩說著呢!”

<h5>2</h5>

“烏坶王”不是人,那是神。最早也算一個頂天立地的神將,在大戰混沌的那個時期有過赫赫戰功。他一開始被大神所重用,是大神手下的幾大神將之一。如今論事都要說“大戰混沌”怎麼怎麼,就因為那才是一個了不起的分界線:這之前天地不分,無星無月無太陽,或者就是有也看不見,上下左右都起了野火,廝殺個你死我活,血流遍地。硝煙衝上九天,又漫入九地,河流變成了硫酸,飛馬從空中下來想洗個澡,一頭栽進去只剩下了一副骨頭架子。雲彩成了毒霧,大雁剛鑽進去就嘎一聲閉了氣。各路戰將打翻了天,無時無刻不在呼號拼爭。這中間幸虧出了個大神,他手下有十幾個驍勇非常的神將,這些神將都記得混沌之前的天地模樣,記得哪裡是銀河、哪裡是北斗,從天蠍座出發拐過金牛座所需要的時間、巨蟹座下邊的霧氣和銀河兩岸所有的溪汊路徑、怎麼使用小木筏子、怎麼讓獵戶星座引路等等小竅門,所以也就百戰百勝。其他那些混戰的對手很像草莽英雄,基本上全是矇頭渾殺,在硝煙裡瞎鑽,沒有方位也沒有正常的路徑,所以失敗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兒。

廝殺一直延續了七七四十九年,大神勝了。硝煙戰火一停一散,天地自然也就清朗起來。於是人們也就有個錯覺,說是大神把沒有天地沒有星月的一片混沌給廓清了,等於是開天闢地,也叫“混沌初開”。這就成了造出天地的奇偉之功,是沒有任何一個神可以比擬的元初之功。實際上當然不是那麼回事,因為無論誰勝了,只要戰火停下,硝煙總要散去,這時候天和地也就一點點顯露出來了,江河湖海也就恢復了常態。這只是個時間問題。可也就是這個最基本的事實被所有人都忽略了、忘記了。因為知道天地原本就存在的人,只有那些和大神一起拼戰的神將們,他們最後忍不住,偶爾就要糾正一下大家的謬誤,指出“天地原本就存在”這個實情。這就惹得大神十分不悅。神將們說:“難道不是這樣嗎?這是真的啊!”大神臉色冷峻,不願搭理他們。後來他們又問為什麼不能實話實說?大神就扔下一句:“愚蠢。”

所有的神將們都不明白自己愚蠢在哪裡。他們認為只不過是說了一句平平常常的大實話而已,怎麼就惹得大神如此惱怒?難道我們連天地一直存在這個最最基本的事實都要否定嗎?難道大神要把造出了天地這樣的曠古偉業全都攬在自己身上?如果這樣,那就不是個貪天之功為己有的問題了,而是更嚇人的大謬和不義。這簡直是膽大包天、色膽包天。不過說到色,他們認為大神在這方面還算差強人意,因為儘管在激戰之年他也忙裡偷閒地搞了幾位娘兒們,但總體上看也還算節制。大神曾經把戰將中稍有姿色的幾位女子喊到帳中,以較快的方式草草了事,總是以不耽誤戰事為準則。大神的雄性氣魄是勝利的保障之一,所以在男女之事上也難免有些強橫,並且事後即忘,有時連她們的名字都搞不清楚。這些事情神將們多少還能理解。不過混沌初開以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家都看到大神的兩眼總在睃摸女人,一度還忘記了大事和正事。

混沌初開,大勢已定,治理天下,特別是分封——這才是大事和正事。但不管怎麼說,所有的神將都小心多了。他們三緘其口,一般不敢輕率議論,更不敢談論天地這一類極敏感的問題了。有人一旦問起,他們就“嗯嗯啊啊”一陣。果然不出所料,大神開始放手挑選美女,然後又日夜砌造與美色相諧的宏偉宮殿。而神將們各自守住自己的戰營,只有一邊看的份兒。好不容易等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了,大家這才舒了一口長氣。普天之下,三山六水,統盤規劃,肥瘦不一。功大者封得美疆闊土,等而下之者則要稍遜一籌。不過大多數神將總算各得其所,安頓下來之後其樂融融。惟有烏坶王倒了大黴,他只分到了一塊沒水沒樹、乾旱焦熱的大漠。這個結果令其怒火沖天,在別的神將看來也不盡公平。但沒有誰敢為他說一句公道話。這時候大家都想起了那次危險的戰鬥:大神和一幫人被敵軍圍在了銀河左岸,裡裡外外給困了好幾層,眼看就要完了。就在敵人開始總攻的生死存亡關頭,烏坶王率一支精銳出其不意地強渡激流,以過人的勇猛打破重圍,救出了大神一干人馬。

類似的情形還有幾次。烏坶王是一個形貌怪異、脾氣倔橫的傢伙,為人霸道但從不懼死。他的毛病是太喜歡喝酒,一口氣能喝下一罈,醉酒後萬事不理。也就因為酒後誤事,他曾貽誤軍令三次,但好在造成的後果都不嚴重。大家估計烏坶王得罪大神最深的可能只是兩件事:一是在天蠍座附近的一場鏖戰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大神在帳中歡會一個落魄仙女,竟然拖延與急報軍情的將士見面,烏坶王得知後渾罵了一通,這不可能不傳到大神耳中;二是他一直堅持天地是原本就存在的,決不是大神領人重造的,大神為此惱怒之後,他還仍然這樣說著。

分封后各得其所,惟有烏坶王憤恨難平。他回到那個大漠裡煎熬去了,一聲連一聲說:“我的死期不遠了,不過我咽不下這口氣啊。”他巡視自己的疆土,想找到一處像樣的地方,結果一連轉了許多天,越轉越氣,最後絕望地躺在了沙子上。太陽熱辣辣的,烤焦了所有的綠色。這些天裡甚至沒有看到幾隻活物,除了一條小蜥蜴,再就是一種與沙子同色的小蛙、一隻半尺長的兔子。所有的吃喝只得從遙遠的地方搬運,需要向戰爭期間結下情誼的另外幾個神將去討。這些神將可憐他,不過給予東西時都要小心翼翼,只怕大神知道怪罪下來。烏坶王不斷地發出牢騷,但很少再敢破口大罵了。那些咒罵憋在了心裡,這讓他更加難受,讓他很快蒼老起來:一張寬臉由過去的醬色變成了紫色,雙眼又圓又硬像幹核桃,往前突著。這樣的日子裡他越發愛飲了,於是對一個從來不離左右的奇人更加依賴。這個人叫“老酒餚”,是爭戰時代從亂世中找來的,一位釀造美酒的異人。老酒餚無論在怎樣的地方都能找到釀造的東西,曾經於極為匆促和匱乏的年代裡為烏坶王備下了幾十罈美酒,讓其在激戰的間隙裡隨時都能開懷暢飲。有一段時間大神得知了烏坶王身邊有這樣一位誤事的傢伙,曾讓人傳告烏坶王:立即將其斬除或趕走,總之絕不能留在營中。烏坶王冒著抗旨的危險,不知費了多少周折才算把這人保護下來,一直將他帶在身邊。

老酒餚對烏坶王忠心耿耿,別無他念,一心想的只是怎樣為大王造出更奇妙的美酒。他隨烏坶王來到大漠之後一度傻了眼,因為這裡走上幾天才能找到一棵沙地棘,綠色尚且如此難覓,又哪裡去找釀酒之物?後來他日思夜想才琢磨出了一些辦法,結果讓烏坶王心花怒放。老酒餚的釀酒方法大概在人間天上都是絕活,只有他這個神奇的異人才能想得出來。“就是嘛,說起造酒,有什麼能難住了我也?”他甚至設想了更為艱難的處境,於是閒下來又發明出一些更新的造酒良方,並準備在今後的日子裡一一嘗試起來。

<h5>3</h5>

烏坶王生在水邊,平生最喜歡的就是水,可是他的封地內沒有一條河、一個湖,更沒有海。他在成為神將之前曾在一個大湖上待過,每天裡的許多時間都要泡在水裡,自小養成的一個惡習就是要用水底淤泥抹在身上,而且要越黑越臭越好。這種氣味別人受不了,那是一種常年漚在水底、摻和了死魚爛蝦和腐草的味道,腥臭中透著一股鐵鏽氣。他高興了就要把這種淤泥抹在臉上,最多的時候只露著兩隻眼。熟悉他的部將都習以為常了,可是那些最初見他的人、包括戰場上的敵將,總是瞥一眼就嚇得渾身打抖。有時他實在太匆忙了,胡亂抹上一把淤泥就出門了,臉上常常還沾了個把小田螺和小魚之類。有一次大神知道了他的這個怪癖,特意於百忙之中來到了營中,一進門正好碰上了臉上沾著田螺的烏坶王,驚得叫出了聲音。大神聞著一股股腥臭氣味,心裡不僅沒有厭惡反而有些喜歡。大神喜歡一切有著怪癖的人和事,對自己的女人、神將及其他,都是一樣。那些特別能撒嬌、特別愛哭或特別高大的女人,總是讓他難忘。有一次行軍途中遇到了一位臉長如馬的女子,這立刻讓他好奇心大發,竟然特意停留了兩天。那是一次難忘的遭遇,雖然不盡是美好的記憶,但也在激烈爭戰的日子裡成為不能消失的一次經歷。他許多年後還能記起那個馬臉女子的沉默寡語,以及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格外的輕柔。他認為凡是特異的表徵必有相似的內容蘊含其中,一切事物概無例外。所以說這個愛在臉上身上抹一把臭泥的神將讓他格外驚喜。他心不在焉地詢問著戰場上的一些事情,卻要忍不住將對方臉上的一條小死魚揪下來,又放到鼻子上聞了聞。這些場景對於烏坶王來說至今還一片簇新,所以他內心裡固執地認為,大神明明知道自己愛水成癖,卻要將自己分封在這樣一片大漠裡,顯然是故意的、頗費了一番惡毒心思的。這是他特別不能原諒大神、越想越恨的一些方面。

烏坶王勉強在大漠上安頓下來,讓將士們各自想法度過時艱,自己卻將大量的時間用在出外遊玩上。他隨身帶一兩個衛士,高興了還要帶上老酒餚,去天下最好玩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他遊遍了南南北北,對各地美景欽羨不已,什麼高山大河,碧海連天,特別是一些島嶼,讓他正經吃了一驚。“好嘛,這天下是咱們跟著大神一路打下來的,媽的最後倒沒了咱的份子!就是隨便封個地方也比他孃的大漠好啊!那是人待的地方?那裡能把所有活物熬煉成沙啊!這一下咱總算明白了那片望不到邊的沙子是怎麼來的了,原來就是萬千生物的渣滓啊!大神這是成心要把我風乾了,讓我把一條命扔在大漠裡啊!他哪還有合夥拼命戰混沌的一絲絲情分在啊!”烏坶王一口氣罵了許久,罵到最後連自己都害怕了,因為這是很早以前,特別是戰混沌的那些年裡連想都不敢想的啊。不過他內心裡越來越明白了為什麼要沒死沒活戰混沌:原來天地一清之後,三山六水是多麼誘人啊,這山水樹木、還有上面活動著的人和動物全都是勝者的了!大神是勝者中的勝者,整個天地都是他的了。就為了這麼大的一塊地盤,說什麼也得幹那麼一場啊!問題是現在——烏坶王一想到現在就無比憤怒和懊喪,覺得自己已成為最大的敗者,如今等於是被大神一抬手扔到了垃圾堆上,變成了一塊垃圾。

烏坶王生來第一次在內心裡將大神當成了仇敵。這種認定在他來說是頗拿出了一些勇氣的,這是他於夜間悄無聲息之時才敢想一想的。到了白天,太陽一出,他馬上又迷迷糊糊地敬起了大神。因為周邊的一切、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只要是會發聲的,都在一刻不停地頌讚大神。他們在說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事實,即大神開天闢地、創造了天地。在這眾口一詞之中,烏坶王覺得自己的一切意識都給淹沒了,沒了主見沒了判斷。只不過到了午夜時分,到了周圍再沒有一點聲音一點顏色的時候,他的整個身軀都被黑色包裹了,這才想起了仇恨二字。“我恨大神,我真的恨他呢!”

烏坶王想找到一個或兩個像自己一樣恨著大神的人。這真是一件難事。因為沒有誰敢於將這樣的恨稍稍表露出來,即便有也會深藏心底的。至於說找到那樣的人要做什麼,他還沒有好好想過。主要是相互傾吐心頭的積怨,找個地方罵出來,不然總是憋在心裡,這太難受了。他曾經找過那些與大神在戰混沌的日子裡有過不快的將領,甚至是一些戰敗者,試著與對方說起一點往事,想以此激發出他們心底那些不好的記憶。誰知所有人都滿懷崇敬談論大神,說大神是這輩子所能遇到的最最神聖的、天地間無可爭辯的中心。總之大神就是一切,大神的恩澤正讓普天之下所有的生命分享。大神的功勞與威權,更有曠百世而一遇的美德,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是無法逾越的。烏坶王絕望了。他百般尋找的結果,就是於午夜時分對自己的藐視。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可憐。

就在烏坶王到處尋找一個像自己一樣恨著大神的人時,另一個人也在尋找。不過他們之間暫時還沒有碰面。他們在未來的一天總要遇到一起,並且最終聯手做成了一件大事:簽訂一個契約。就是這個契約,把一片最美麗的平原賣給了烏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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