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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當鬥眼小煥結束了糾纏時,我在心裡琢磨著怎樣離開幾天——一方面想讓他下次撲個空,再就是無時不在的隱憂讓我不得安寧。武早和鼓額,小白和老健,他們都讓我牽掛。我不能永遠面對這沉默的夜色啊,這會讓人望眼欲穿,讓人雙眼生翳……為了不使四哥夫婦焦急失望,我只想離開很短一段時間。先去鼓額的小村,那兒離這裡只有二十多華里。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四哥,但沒有說出的是——我正想怎樣繞路去尋小白他們,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甩開集團保衛部的暗樁……四哥馬上說:

“你走吧,小煥來的時候我就說你回城了。”

“鼓額這孩子太不讓人放心;還有,我該去看看她的老人……”

萬蕙說:“對啊,你該去看看他們了。快去吧大兄弟……那小姑娘太可憐了,你代我跟她說說,就說‘快回來玩哩,想她哩’,她來了咱又是一大家子了,熬一大鍋魚湯喝……”

我收拾行囊時,四哥就在一邊看著。他大概在想:不過是二十里路嘛,還用得著打點行囊?萬蕙拿來一些水果放在背囊裡,又找來了一點酒。四哥在一邊看著,跑回去取來兩塊鍋餅……我的行囊給塞得鼓鼓囊囊,放在了一邊。

四哥突然想起什麼,提醒我說:“這時節要早回,那些礦區的人來談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啊!”

“我在外面待不久的,你放心。”

“我指的是土地賠償的事,你不知道,南邊村子和園藝場,都開始坐下來一筆一筆談了。那些傢伙說不定就要跟咱接頭。咱不貪圖錢財,只求個公平……”

我點點頭,掮起了背囊。

先是向西,然後一直向南。一路上想:柺子四哥、萬蕙,還有斑虎,我們就是這樣風雨飄搖的“一大家子”!在短短的時間裡,我們竟然散失了好幾個兄弟姊妹。武早、肖明子,特別是鼓額,她幾次遭遇不測——每想到這些我就一陣陣難過。多少人在保護這個不幸的孩子,大家似乎都傾盡了全力,可就是挽留不下。這不僅讓人憂傷,而且讓人深深地懷疑,懷疑這片古老的土地,她的滋生力和保護力——有時她竟然那麼脆弱,那麼不堪一擊!好像我們一開始就不必種植鮮花,也不必等待果實,淪落才是一種必然。

由鼓額又想起了少年時代的音樂教師——她的樣子很像肖瀟,乍一看兩人就像親姊妹!可她們的命運又多麼不同。此時此刻啊,我的老師又在哪裡?當年,一種怎樣的絕望和悲涼才使她憤然離去,甚至沒有留下一點聲息?我不知多少次這樣問著,難以回答。這麼久了,大概只有神靈才能知道這是怎樣的忍受,怎樣的折磨。一個女子對磨難、困苦、不幸、殘酷的報復與記恨,這等等一切造成的不可平復的傷疤皆能忍受,這是可能的嗎?這一切寧可加在我這樣一個林莽少年身上、一個在大山裡掙扎的流浪孤兒身上。所有的男人都應該深刻自省,並以一生的苦行來抵消罪孽或其他。雖然這並非是一個迴圈往復的過程,但仍不同於飲鴆止渴,我們或將由此擺脫可怕的人性的泥潭。讓我越來越無情地剝除和剖析吧,讓我擁有這樣的勇氣吧。

近四十年的艱難行走,茫然無定的行程!我曾跨越過無數的河流和山脈,讓夏日陽光把周身的面板曬得像棉絮一樣脫落,讓荊棘撕破全身,好像死而無悔。時至今日,我還在繼續尋找和禱告,從春夏到秋冬,從雪地到泥濘,帶著渾身傷創和凍瘡繼續追趕。

如此艱辛的奔波,在許久以前是為了活下來,在今天是為了擺脫苟活。即便信誓旦旦也難以阻止苟活。你於幾十年的奔波中活了下來,剩下的里程卻依然艱難。昨天構成了珍貴的一頁,而今卻要繼續掙扎。那些巨大的愧疚對你來說既沉重可怕,又值得收藏。你在日後還會明白:罪孽何時何地都會降臨,就像一片黑雲隨時都可能化為冰雹雨雪一樣。你因此而不敢稍稍輕浮鬆弛。

在這個世界上,誰會相信你呢?你又需要誰的鑑定呢?

當年我雖然勢單力薄,卻對鼓額的父母親口說過:我要好好保護這個孩子。這個土地上長出來的、像青草一樣淳樸的小姑娘,甚至因為營養不良而沒能正常發育。我們的小茅屋將盡其所能幫助一個窮人的孩子,如此而已。我們只有這樣做了,心裡才會安定。

一路上我都在想他們,小白,老健,葦子和老冬子,一個一個想過。

<h5>2</h5>

附近的這些村莊太熟悉了。這兒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株樹木我都相識。瘦骨嶙峋的狗趕過來,孱弱的身體扭成了花兒。街巷上有一些曬太陽的老人,他們專心吸著煙鍋,有時拔出來相互禮讓。小村是青石磚塊、特別是泥巴堆成的:泥屋頂、泥牆、泥路,磚石並不觸目。遠遠看去很像陳舊的黑白電影裡的鏡頭:淳樸、安詳、古老。這些矮小的土屋裡都有一個佔去了很大面積的火炕,它是人們最喜歡的。冬夜,它散發出的熱量驅走了嚴寒,一家子人包括貓和狗,盡圍炕上;有時到了酷冷的四九天裡,冰掛三尺,連欄裡躥出的豬和雞也湊上來。他們拉故事、聽書,聞著旱菸味兒,感受著一份特殊的安逸。

小村臥在一個大沙崗下。很早以前沙崗離這個村莊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老輩人說大約是五十里吧,可由於西北風的驅趕,沙崗正逐漸往東南方移動,以至於移到了村頭。從一道道沙丘鏈在這片平原上移動的痕跡可以看出:如果缺乏植被,它們每三五年的時間裡就可以移動一華里遠。最後移動的速度或變得緩慢,或進一步加快,這要看當年的雨水怎樣,看沙崗上的雜樹和草多不多。一些可愛的白楊是沙崗上惟一的喬木,它們長得挺拔直立,淡青色的樹皮給人溫煦和潔淨的感覺。

村子有一個奇怪的名稱:“柳棍”。名字的起源已經無從查考了。在這片平原和南部丘陵地區,會讓人覺得所有的村名都富有詩意,它們顯得多趣而奇巧,使人欽佩這裡曾經擁有多麼豐富的想象力。比如說離這裡不遠的那個村子叫“撇羊”——一隻羊,極有可能是一隻白羊或黑羊,曾被主人遺忘在原野上……多麼有趣的、遙遠悠長的情景和意象。從這裡再往北,離蘆青河入海口不遠的那個小村的名字叫“燈影”。從地理位置上看,很久以前那個村莊坐落之處必是極其荒涼,因為離大海很近——人類在過去的居住習慣與現在恰恰相反,他們常常躲避著大海,所以古代那些繁華的都市大半遠在中原或西北,總之要遠離浩瀚的海洋——這些村莊在海邊茫野上,夜晚,行人遠遠地看到一點燈火,就叫它“燈影”。

村名形成的原因很多:某一趣事、人物,都可以成為一個名字;它是一種取代、一種遷就和一種認同。一個符號就能把事情講個清楚明白,透露出傳統、秘密和淵源。眼前是“柳棍”,走在街巷上,就想找到很多的柳樹——結果相反,這裡的白楊和榆樹居多,大半是蒼榆,只有很少的幾株旱柳。還有幾棵抱櫟,一棵青岡樹,都屬殼鬥科,樣子與以前看到的檬櫟和柞樹非常相似,它們的種子富含澱粉,在飢餓的年代裡就成為窮人的美食。長得最旺的一種樹木是加拿大楊——它在很多村莊裡都長得油旺旺的。這種樹木質疏鬆,沒有太大的用處,不過在貧瘠的土地上總是活得很好。這是源於歐洲的一個雜交品種,在這個平原上剛一落腳就迅速繁衍開來,成了窮人的樹。

我徑直走到那個窄窄的巷子裡,尋找那棵大槐樹旁邊的人家。邁進巷口,腳步開始變得沉重,心裡卻一陣高興。我想立刻見到鼓額……幾年前也是這樣,那次我在這兒受到了熱情的、小心翼翼的迎接。還是那扇黑乎乎的小門,小門的左邊一扇朽掉了一角。我敲門,沒有反應,後來才發現門上掛了一把大鎖。我站了片刻,又在門前徘徊了幾步——我想他們可能出門去了,一會兒就會回來。我把背囊摘下坐了。大約過了一小時左右,我終於想起問問鄰居:前前後後幾戶人家全都一樣,戶戶大門緊閉。我不得不重返街巷,去找那些曬太陽的老人。他們都不知道誰叫“鼓額”,這時我才恍然大悟,這是我們小茅屋為她取的外號!我說就是那個在海邊做工的小姑娘……一個老人睜開大眼:“噢,他們家呀,鎖門了。”

“是的。人呢?”

“你是哪來的?”

“我就是那個園子裡的人,回來找她。”

“噢喲,那麼說你就是東家了。”

我只得點點頭。

一個老人把煙鍋從嘴裡抽出來又插進去,用力吸了幾口,忙裡偷閒地吞嚥著一股香噴噴的濃煙:“田裡事情靠不住,天旱莊稼不收,地給開礦的人毀啦,莊裡人就一撥撥往南去了。”

“往南?您老說的是哪兒啊?”

“南邊山裡有些礦主,他們都來咱平原上僱人哩。都去拼命掙大錢了。”

一邊的一個老婆婆接過話頭:“莊裡年輕人都出去啦,有的往西,有的往南……”

我覺得她好像故意給我出了個大難題。東南西北的,我到哪裡去找這個小姑娘啊?我進一步詢問鼓額一家可能去的地方,沒一個人敢肯定。一會兒,一個老頭子搖搖晃晃站起來:他的煙桿上墜著一個很大的皮革菸袋荷包,四下悠動著:

“你說的這一家我琢磨是往南去了。他們大半是跟著大流入了山。開礦的人多哩,這樣礦那樣礦,咱也弄不清是什麼礦……”

我又打聽了街巷上的幾幫人,他們都說鼓額一家大約是到南邊開礦去了。我告別了這個村子——巷口的人在我離開的那一會兒都站起來,盯著我脊背上的背囊,傳來一句句議論:“看看這個人吧,也是個苦命漢子,趕路還背那麼一個大傢伙,累不累死!”“就是,看去也有一把年紀了,還是在外邊痴跑野拉,不易哩。”“不易哩,幹啥都不易哩!”

我不禁回頭望去。這些年紀稍大的男人和女人在陽光下抄著手,有的光著頭,有的戴著黑色線綆帽……

<h5>3</h5>

向南走了四五華里,踏向了溝渠旁的一條泥路,沿著它進山。所有村莊都不再停留,腳步變得急促了。隨著往前,地勢在加高——再往前走十幾華里,就可以看到那片起伏的丘陵了。太陽越來越大,它很快就要向西沉落。我想抓緊這段時間趕到丘陵下邊,找個河灣谷地夜宿。很久了,我沒有在野外獨自面對一天繁星了。我實在不願打擾這些村子,今夜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天眼看就黑了,道路開始變得模糊。我望了望四周,發現渠邊路旁顯然不宜過夜。背囊裡有吃的東西,我想在路邊籠一堆火,煮一點熱水。前面有一個黑影在活動,走近了才看出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她提著籃子,正低頭在溝底採集什麼,一見了我就停住了。這時我才看清,原來這溝底沒有水,老太太正在下邊採集那些剛剛長成的地膚菜。我向老人打聽:“大娘,從這兒往山上去還有多遠?”

老人理理頭髮,望一望,又回頭仔細看我:“上山?那你得走到半夜哩。就一個人?”

“就我自己。”

“聽口音你不是咱這圍遭兒的。唉,這年頭走路不比過去啦,別行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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