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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倒不怕,我只想快點趕到山裡去。”

“你家在山裡嗎?”

我還沒答話,老人就勸:“一大早再走吧,天一黑沒法爬山哩。”

我猶豫著。我不過想離村子稍遠一些,在山地邊上過夜。我收回目光,看這條水渠——渠的另一面、那一片灌木旁似乎不失為一個選擇。這樣想著就把背囊摘下來。老人答過我的話就繼續做活了,我也順手幫老人揪起了地膚菜。一股青生氣怪好聞的,一會兒手就染綠了。籃子滿了。她站起來,拍拍衣襟。

我開始開啟背囊,抖開那頂帳篷。可是不知什麼時候我聽到了腳步聲:老人又轉回來了。我一眼看到了一頭白髮在微風中拂動。

老人好奇地看著我擺弄帳篷,說:“就這麼過夜?”

我說是啊。老人臂彎裡還挽著那個籃子,蹲下看著,臉上笑吟吟的。她說:“你這是要搭個小屋啊。要不嫌棄,到咱家裡宿下吧——離這裡也不遠。”

我有點猶豫。我只想在野外聽著蛐蛐入眠,已經好久沒有這樣了。老太太又說:“你只要別嫌棄就好。前些年那些‘拉練’的學生娃兒就在俺家住過,俺就做這菜給他們吃,他們跟這叫‘憶苦飯’哩。其實苦個什麼……”

老人說的大概是很早以前徒步進京的紅衛兵吧?我這樣想著,問:“他們衣袖上都戴個紅袖章吧?”

“是呀,腰上還捆著皮帶。那些學生娃兒怪俊哩,姑娘小子個個水光溜滑,只不怕走長路哩。”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老人還記這麼清楚。我那時正好在大山裡流浪,那也是另一種長路啊……我把開啟的帳篷疊好,重新裝入了背囊。跟她往前走時,我開了一句玩笑:“老媽媽,你敢領一個生人回家嗎?如果他是壞人怎麼辦?”

“天哩,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壞人。再說壞人咱認得哩。”

“壞人臉上又沒有記號。”

“有。壞人的眼神就是‘記號’。”

“那我的眼神……”

“你是個愁悶孩兒,急著趕路,心裡有事。你是個好孩兒哩。”

我心裡有點發熱。

走了不遠就進入小村。這個村子樹木很多,這使我明白它比“柳棍”要富裕——只要樹木旺盛,村子就好,這在山地和平原差不多全都一樣。老人的小屋在村邊上,那是一個小草屋——見到它我馬上就要想到自己出生的那個茅屋。

進了屋子,有兩隻雞撲稜著翅膀飛出來。老人說:“你看我心多粗,出來時忘記把屋門合上。”鍋臺,灶口,到處都是雞糞。老人咕噥著打掃。原來這屋裡只有老人自己,我沒有多問。

老人把地膚菜洗淨,然後摻上一些玉米麵、一點鹽和麵粉。就要烙餅了,我蹲下燒火。老人誇我:“勤快孩兒。”

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口一個“孩兒”叫我了。只有在山野大地上才有這樣的老人,她們常用這樣的口吻叫著所有的後生……這個夜晚就因為有了這樣一位老人,有了灶裡紅彤彤的火苗,有了那張冒著熱氣、在老人手下翻動不停的餅,讓我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幸福和滿足。這樣的夜晚太少了。在我看來,這才是人的旅途啊——就因為這樣的夜晚,一個人在路上經歷再多的艱辛也無須反悔……

晚飯不僅有餅,而且還有鹹菜和玉米糊糊。我們坐在一個乾乾淨淨的矮木桌前,而矮木桌又放在了炕上。這個平原迎接客人的桌子都是擺在炕上的,這與城裡和其他地方完全不同。飯後,老人像喝了酒一樣臉色紅紅的。她咕咕噥噥講一些自己家裡的事情,把燈苗撥亮。“我有兩個孩兒,一個要活著也和你這麼大了,他三歲那年死了。剩下的是閨女,二十多一點兒……”

說到這裡老人不吭聲了。停了好長時間才說下去:“她這會兒在南邊莊裡,給一個‘皮業家’打工……”

“皮業家”幾個字讓我迷惑,原以為那是一個經營皮貨的人,或乾脆就是熟制皮革的人——過去平原上打獵的人多,操這個行當的人可不少。可是聽下去我才明白,老人缺牙少齒,把“企業家”叫成了“皮業家”:

“我們這一圍遭出了一些‘皮業家’,他們僱人,給錢也不少。閨女就在南莊一個‘皮業家’那兒,十多天才回來一趟,帶一些糕點、一些錢,那個‘皮業家’還真是好人。”

老人起身在鑲滿了黑白照片的鏡框上指指點點。我看到了一個極其漂亮的小姑娘的照片。“這是俺閨女,叫‘加友’。”“這個名兒好聽。”“她爸活著時候取的,她爸呀,死了幾年了。”說著老太太抹了一下眼:“孩兒她爸是給村裡挖地瓜井,井塌了壓死的,還好,掘出個囫圇屍首。打那兒就俺娘倆過了。我要是有你這麼個男娃……加友找了個男人,他在另一個‘皮業家’那裡做。他們還沒成親。轉過年去,正月裡成親……”

老人說那是加友幾年前的照片了,“如今她比我還高,胖哩。‘皮業家’那裡吃得好,頓頓有肉,這娃兒長起來哩”。

我在心裡為老人和孩子祝福。

<h5>4</h5>

夜晚老人讓我住到了西間屋。這兒就是打算給她的加友成親用的。老人給炕加了火,一會兒它就熱烘烘的了。平原上的人春夏秋冬都要睡炕,只有年輕人才在夏天挪挪窩兒。夜晚我躺在炕上,不由得在閃跳的燈火下端量起這間屋子。我發現它們都用一些報紙仔細裱糊了一遍,而且都是用同一種報紙糊成的,由於年代久遠都變黃了。仔細看了看,發現是中蘇友好的蜜月時代留下來的蘇聯報章——在這偏僻的農村竟然有這麼多外文報紙,而且至今還糊在牆上,可見在那些年代裡它的發行量有多大!我讀不懂俄文,卻可以看很多印得精緻的黑白照片。我從上面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政治人物,他們都微笑著,或者舉杯,或者握手,或者彬彬有禮地站著。俱往矣。

窗外黑漆漆的,不時傳來小豬和雞的哼叫。睡前我照例要讀點東西,於是摸了摸身旁的背囊……幾年前我和武早結伴而行,從平原坐車,後來徒步穿過丘陵進入泰山東南部的山地。在那些夜晚裡,我們很少宿在外面,因為當時正是一個寒冷的季節。就像眼下一樣,我們躺在了房東熱乎乎的大炕上,我在睡前總是聽著武早那些夢囈似的故事……多麼有趣的、令人懷念的歲月啊。

今夜,我從背囊裡掏出的是行前裝入的那些信件。

……艾克還為那三個碟子悶著。可我就是不給。那時候我心裡想著象蘭。它們是藝術品,粗糙,象蘭喜歡——她平時喜歡的都是一些爛七八糟的東西:眼睛歪斜的人,說起話來像破鑼的傢伙,一片樹葉,一塊古里古怪的石頭,一條幹魚,一隻蟹子,她都喜歡。有一種通紅的蟹子,她把蟹殼掛在牆上,說樣子像我。我到現在都搞不明白自己哪兒像它?她的兩條腿倒像蟹子——兩隻大螯!陪同的是艾克,這傢伙結結巴巴說著漢語。本來要離開了,我們一夥中有人嘴賤,提出去查理夫人家裡看看。艾克結結巴巴把這個提議翻過去,查理夫人慌了。她兩手不停地比劃,對艾克說著什麼。夫人七十歲了,可是她飛動的兩隻手很容易使人想起老貓的前爪。艾克告訴:夫人對我們提出的要求毫無準備,說家裡髒呀,花園沒整理啊,等等。可愛的老太太,她以為我們那麼在乎花園呢……我們每人至少要帶一件禮物,有人建議我找同行的一位姑娘借點什麼。我借了一個景泰藍手鐲,漂亮而又廉價,裝在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裡。

玩得開心。查理夫人像五六十歲。她大概要活一百多歲。一幢兩層樓,樓房前後都是花園。我們在一個大廳裡喝了一點酒。可惜我沒有帶自己的酒。祝夫人健康。她獨身一人,令人惋惜。夫人幽默愉快。我們一塊兒去爬山,山上長了一片蕁麻。有人碰了一下,疼得啊啊叫。查理夫人拔起蕁麻,順著毛刺去捋。她真露了一手。路邊咖啡店裡貼了一張圖畫:女人兩個乳房間插了一支蠟燭,燃得正旺,查理夫人拍手。溫水池邊,藍水誘人。歐洲艾滋病可不是鬧著玩的,望而卻步。查理夫人穿上游泳衣,像娃娃一樣跳進去了。她登山時竟然把我們這些年輕人都甩在山下,一路上披荊斬棘,弄出一條小道,歡呼著。贈給夫人一根柺杖,它來自泰山。查理夫人舞拐如劍。還有人贈她一把腰刀,她整天懸在腰上。該查理夫人分贈禮物了。艾克得到了一個桃木刻成的小人兒,小人兒騎在駱駝上。艾克聳了聳肩膀,瞟我的三個碟子。

我把它們擺在玻璃櫥後面,象蘭問這是什麼?我說碟子。象蘭用它盛魚。刷碟子時打碎一個。我把碎片拾起,包好。後來不知是哪個狗東西看上了我的碟子,它們沒了。只有碎片、碎片。

象蘭買通了兩個王八蛋,他們一塊兒合計好,把我送進林泉。她在心裡判我死刑。我跟查理夫人喝酒的那一會兒,她躺在誰的床上?我看不出那個眼睛歪斜的傢伙有什麼好。狗男女。這大概就是我的命。天下第一流的婚姻總是難以進行。狐狸精。不錯。

我懷疑所有的不幸,皆因得罪司機。他背後有一手。抽頂級煙,住洋房,非吉兆。象蘭對他說了什麼,領導才會知道。象蘭指天發誓。無奈。司機是我的剋星。那小子的一對眼睛像貓頭鷹,圓亮,放射死光……

懸崖。抓住一根草一條藤。一個念頭決定一生。她走了,小娘兒們坐著波音,鑽進雲彩。

一輩子苦尋、苦尋、苦尋?問你問自己問小白問眼鏡小白這傢伙也好久不見……沒有別的辦法!還不想撞死自己——於是,而且,當然——也就苦尋……

曾記否?深夜飲酒,撒尿長談?咱們的交情一輩子用不完!我到山上蓋孤屋,招呼你去。出家人老年釀酒,遍採野果。長生不老,得道成仙,原也不難。那就沒人往我臉上打了,沒有象蘭也沒有鐵籠子,沒有穿白衣服的人,沒有兇險的針管。我等你,好兄弟!死亡的訊息都是謠傳。當然,活著,深山。你以前講過什麼?想一想吧!你的炫耀之地就是我的久居之地。我的酒自己喝一些,分給野物一些。我和野物成親,夜夜摟緊狐狸。你來時別帶家眷——我不接待任何女人。請與小白同行。我要睡了,飲盡最後一滴。公雞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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