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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起來後發現,這些人早忙活開了。他們在做飯,往鍋裡丟一些剛剛採到的野菜,還不知從哪兒逮來了幾條小魚,就整條地往鍋裡扔。他們已經把我當成了好朋友,當然不僅是因為一瓶酒的緣故,而主要是因為我們一塊兒聽了獨身大俠的故事。

吃過早飯,他們都一個勁地挽留我,說另幾個取酒的朋友很快就要回來了,他們一回來酒就多得喝不完;再說都是趕路的人,投脾氣就坐下大喝一場嘛。我不太情願,但覺得這一幫流浪漢蠻有趣可愛,他們身上有某種迷人的東西:狂放不羈、豪爽,還有或多或少的一點匪氣;乍一看懶懶散散,實際上秩序井然。比如說,他們這些人都極其尊重那個老者。高興的時候,老者給他們講一些亂七八糟的故事,不僅是李鬍子的故事,而且還有一些葷故事,一些奇奇怪怪的傳說。他無論說什麼,他們都張大嘴巴傾聽。沒有任何人敢頂撞和嘲笑老者,老者一瞪眼,所有人都規矩起來。他們除了逮土元之外,還在灌木叢中揪來一捆捆的柳條,剝去皮,編起了一隻只雪白的小筐、笊籬和籃子等等。上游五六里有一個大村子叫“河頭集”——河頭集有一個很大的集市,到時候他們去那兒把這些賣掉換一點錢。

我問他們:“換錢就為了打酒嗎?”

他們說可不光是為了打酒。其中的一個從衣兜裡掏出塑膠殼的打火機:“這也是買的哩。”我問他們未來的打算——總不能這樣漫無目的地流浪,這走到哪裡才算一站?誰知他們對我的話大不以為然。老者說:“人哪,怎麼還不是一輩子?不就活個自在?知道找自在的人才天南地北攏到了一塊兒,吃不愁穿不愁,冬天來了鑽大溝。俺攢點錢再買一杆火槍,看見野物叭勾一槍。那時候有酒有肉,毛皮給上歲數的人做個皮袍……”

一個年輕人說:“先給您老做個皮袍吧!”

因為我要去的地方正好就是他們曾經做工的那個礦,就請他們講講淘金人的事兒。一提這個,他們都噝噝地吸冷氣。老者說:“了不得哩,現在那個大金礦,最苦最累的活兒都招外邊人幹——山外的,還有的是從南方來的。從南方來了一些‘蠻子’,個子不高,如狼似虎,都帶著家口,十幾個人一幫,二十幾個人一隊,包下一個洞子就沒命地往裡打。他們掙下的錢哪,用你身上的這個大包裝還差不多。”

一邊的年輕人伸伸舌頭:“那都是賣命的錢哪!”

老者點頭:“一年裡總要死上幾次人。開頭俺這幫人也想學他們,做個拼命的好漢,可後來才知道,死人可不是好玩的。你想一想夥計,剛剛還在一塊兒喝酒吃菜,一轉眼說塌在下邊了,扒出來一看臉也青了,皮也紫了,還砸掉了一隻膀子。媽呀,這兄弟嚇人啊,你就得趕緊用麻包裝上,用平車拖出來,哭一會兒就把他打發了……夥計,那滋味怎麼受得了?再多的錢也買不來一個兄弟啊!”

我問他們淘金隊的女人多不多?他們說淘金隊裡女人也有,不過不多,“女人不下洞子,她們在外邊做飯洗衣裳,願意幫個大忙的,也有花不完的錢。”“‘幫個大忙’?”他們哈哈笑。老者說:“那些敢拼敢死的淘金隊,這些年也不知掙了多少錢。照理說他們掙足了錢,像俺一樣過自在日子不中?不中,錢這東西啊,比骨膠還黏,讓它粘上,掙掉一層皮還連著肉哩……”

大夥兒都沉默起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狠勁揪著自己的頭髮,然後一迭聲地哭起來。大家安慰著他。原來這個小夥子的哥哥就死在淘金隊裡,就是他哥哥死去的第二天,大夥兒一咬牙一跺腳,也就離開了。老者站起來,指著渾渾蒼蒼的砧山說:

“你看見那架大山了吧?它的西面藏滿了金子,也藏滿了鬼魂。打大清年間裡面就淘金,金子淘不完,人就死不淨。眼下的淘金隊一支比一支勇,一支比一支人多,俺走開的那一會兒,又去了好幾支人馬。他們都爭著承包山洞,那些女娃兒啊,可憐巴巴,瘦得一手就能擎老高。她們也得跟上男人到那裡找飯吃。她們家裡人死了,哭幹了眼淚也沒人管,到後來還不是另一些淘金隊把她們收留?苦命的娃兒啊,一輩子沒個下場。俺這些人都是些軟心腸,發了誓,一輩子不招女人跟俺受磨難。等大夥兒混好了,穿上千層底鞋,戴上狗皮帽子,圍上狐狸皮圍脖兒的時候,再找女人也不晚。那是人世間的寶物啊,你不能讓她們也跟上遭罪。她們遭了罪就沒完沒了地哭,小嘴一癟一癟,淚就出來了。那時候啊,男人心口不疼嗎?”

他的話讓好幾個人流下了眼淚,句句印在我的心裡。我抬頭看看老者,這時越發認定這真是一個好老人。我一聲不吭地聽下去。

“那些淘金的包工隊,人送外號‘敢死隊’,可憐哩!為幾塊金子敢死,可憐哩!要敢死就學李鬍子,李鬍子不敢死嗎?他明明知道前面是一個死,就挺著胸脯往前走,頭也不回。李鬍子啊,臨死以前還完成個大事兒。他死得那才叫硬氣呢。他為什麼死?說到底還不是為了窮人?為了心裡邊的女娃?前邊我說過,李鬍子這個人不近女色,他從來不糟蹋女娃,別看是個英雄,彈無虛發。可是他把女娃都裝在心裡,都放在心底。他放在心底,輕易不把她們拿出來。這個好漢哪,愛惜全天底下的女娃,知道天底下的女娃都能迎著日頭笑出來,這圍遭才有太平。他就是求個太平,這才把個性命舍上哩。男人這個死法好。要不俺怎麼說,這輩子就佩服李鬍子呢!俺要恨的那個人、俺最恨的那個人哪,不瞞你說,兄弟,以前他們都跟他叫司、司令,如今也許坐了官府——這人就是李鬍子的拜把子兄弟哩。如今有人說起他們,都說:‘他那個拜把子兄弟啊,太認老理兒了。’要我說啊,那可不是認‘老理兒’,那是一肚子壞下水,心裡嫉恨李鬍子哩!想一想吧,一山不容二虎,兩英雄儘管是拜把子,一個還不是死在另一個手裡!有人說,是他那個拜把子兄弟親手用槍打碎了李鬍子的腦殼,我說不是哩,一是一二是二哩,傳說歸傳說。是拜把子兄弟讓手下人乾的。那時候王八崽子閉上了眼,不忍心去看哩。槍響了以後,拜把子兄弟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哇哇大哭,好幾天不吃不喝,狗孃養的這也都是真哩。不過這事兒實說起來,還不等於拜把子兄弟親手殺了李鬍子?該這樣看哩!”

滿場的人都咬著牙關。大家拍打著膝蓋說:“是啊,該這樣看哩,該這樣看哩……”

<h5>2</h5>

在一陣陣唏噓裡,我彷彿看到了六月落雪。那個不知聽了多少遍的李鬍子的故事,這一次在胸間擰成一個疙瘩,硌得人心疼。

正這會兒有人吆喝了一聲:“取酒的人回來了!”一夥人全站起來,有幾個往前迎了幾步——我一回頭馬上愣住了,差點喊出聲來!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來的人當中有紅臉老健、老冬子和葦子!葦子正歪著身子,肩扛一個大酒簍……一些人把他們圍住,我站在稍遠一點。這時候老健第一個看到了我,大喊一聲跨了過來。我在他挨近時使了個眼色,他馬上換了副神情,蔫蔫地說:“你這個人……我以前好像在路上見過哩,”說著伸手指指我對葦子幾個人大聲說,“肯定是見過他,瞧他怪面熟啊!”我點點頭應道:

“我也覺得你們幾個面熟!這一段過得還好吧?”

葦子和老冬子放下酒簍走過來。他們對我使著眼色,點著頭。葦子啞著嗓子說:“俺有個兄弟,戴了眼鏡,比你個頭矮些,你趕路時候可見過這人?”

老健聽了這話也湊近了聽。

我盯著他們的眼睛:“見過!你們那個兄弟隨處都好好的,沒磕著沒碰著,放心吧……瞧你哥幾個過得挺開心啊!”

紅臉老健扳著那個走來的老者說:“這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他是老哥!有他吃的就有我吃的,咱這輩子都餓不著!他是老哥,剩下的都是兄弟……”

老者喊:“都是兄弟,都是兄弟!來,快嚐嚐新搬來的酒,找家巴什兒滿上……”

幾個人一齊應聲,一會兒茶缸瓷碗擺了一片。有人開啟酒簍,一股異香立刻湧了過來。我馬上知道這是烈性的瓜幹酒,與四哥常喝的一模一樣。老者舉起一碗酒說:“喝呀,咱先嚐嘗第一口。”說著咕咚咚喝了下去。我愣了。這種烈酒沒有這樣喝法的。老者一喝,旁邊的人竟然全像他一樣,一口氣喝了個精光!但我發現老健等人只飲了一小口就放下了,他們在端量我。我也抿了一口。這酒真烈啊!我說:“真想不到,現在還有人使用這種酒簍盛酒!”老健手指老者:“那是老哥的器具——他說這東西是當年李鬍子留下來的寶物!”

我欽敬地望向老者——他已經喝多了,這會兒歪在了一旁,臉色紅紅的。他旁邊的幾個人也喝多了。老健嘴裡咕噥著:“我這兄弟幾個啊,什麼都好,就是——貪杯!”他說著把一旁的一件破衣服給老者蓋在了身上。

我引老健他們走向一邊。

老健低著嗓門問:“小白被追得急嗎?”

“是刀臉一夥。這些傢伙被集團的人僱用,有了錢什麼都幹,下手最狠!小白可能——可能不會在平原上待久了……”

“讓他到山裡來嘛!他該和我們在一起啊!”紅臉老健急得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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