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無可奈何,海客談瀛洲,張煒,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h5>1</h5>

大約是我和紀及從東部回來一個多月之後,婁萌鄭重地警告我說: “你們從現在開始,再也不要議論霍老的事情——特別是他在混亂年代、在領導小組的那些事情……”

我極力回憶曾跟哪些人談起過霍聞海。似乎記不太清。不過我記得曾跟一個最好的朋友——在高校工作的呂擎講過。不過他不是隨便傳話的人,不可能跟其他人傳播。想來想去,最後想到了王如一。

那一次他到我這兒玩,談到現代詩,主動提起了霍老。我當時憑記憶念了霍老的一首舊作,接著就談到了寫傳記的事情,談到紀及瞭解到的一些關於霍老、特別是他在領導小組的事情,說:“看來我們是沒法完成這個艱鉅的任務了。”當時王如一立刻瞪大了一雙貓樣的眼睛,那雙眼藍幽幽的:“為什麼?”他這副模樣多少讓我產生了一些警醒,於是就設法繞過了這個話題。王如一咬著牙關,笑了。接下去我不再提霍老。

現在我懷疑就是從他這裡,有些話經過誇大和進一步演繹,越傳越遠。我記得當時特別囑咐王如一:千萬不要再給其他人談傳記的事了,以免擴散,使霍老誤解紀及。王如一嗯嗯答應著。可是今天我才恍然大悟:他並沒有承諾什麼,而且即便承諾了也並不可靠。正如紀及所言,王如一這個人是不值得信任的。他這樣評價對方:

“他屬於另一種人。”

我告訴紀及:“他在這兒誇你,說你們兩人交流很多,他經常到你那兒玩,是少數看得起的人之一;還有,連他一貫瞧不起人的夫人也去看過你……”

“我對這種言過其實、當面奉迎的人總是不放心。他見我第一面就說:‘你的學問和人格都是頂尖的,我一輩子都難以望其項背!’還說‘咱這個單位複雜得你怎麼想都不過分,但我們之間的情感、我們的友誼是永久的,會保持終生’——他還特別提到了前些年知識界的磨難,‘我們這兒簡直是一場連一場的混戰,是最敏感的地方,幾乎沒有一個人不受傷害。其中原因固然很多,但還是要說到知識分子的弱點:堅忍而又脆弱,天性多疑,聽信謠言,容易起鬨,幼稚,感情用事,結果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就是壞心辦了惡事,同事之間差不多都他媽不敢交朋友了——如果那個時候你在這兒,我們就會背靠背地幹,那時候可以互相保護……’他當時說得動情,淚水就在眼眶裡打旋。”

“他屬於愛哭的男人,這種人應該提防。”

“他說前幾年科學院也鬧過許多大事。好多人差一點沒被整死……”

我知道那也算一個特殊時期。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人們開始埋頭於自己的專業了:“現在畢竟不是過去了,大環境已經改變了,如今再也不會把大批的人趕到農場工地,或者抓到監獄裡去了。”

紀及沒有做聲。談到王如一的老婆,他馬上搖頭:“那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我真怕見到她……第一次跟丈夫到我這兒就亂翻亂找,把我的卡片碰在地上,還到床上抓起短褲給王如一看。王如一轉臉就對我說: ‘這個娘們兒可得小心,她一高興,五分鐘就能把你收拾了’——這是一對什麼夫婦啊……”

“那你就遠遠躲開她好了。”我笑了。

紀及的臉色非常難看:“她叫我‘嘰嘰分子’——說‘我最討厭‘嘰嘰分子’!”

“王如一來往最多的人還有誰?”

紀及想了想:“他有一個好朋友,雖然不常見面,可都知道關係密切。那人由於特殊的原因和於節來往密切,甚至也能接近霍老。不過他在外地的一個研究所,離這裡有一千多里呢,叫耿爾直。”

“我好像聽說過這個人,蠻粗的。”

“是的。我剛開始看到還吃了一驚,以為是研究所的僱工。根本不像一個文化人,滿口髒話,動不動就罵人。”

我明白這是怎樣一種人:“假豪放”。他們偽裝粗魯,以此來博得別人的好感和信任,同時也為了掩飾自己的軟弱和膽怯、曲折陰暗的心理……

我把婁萌的話告訴了紀及。他懷疑就是王如一和耿爾直之流乘隙而入:“當時讓他們來做會多好啊,這也是選人不當的後果!”

我同意這樣的推斷。但我懷疑那兩個人會是好朋友,因為我聽過王如一在我面前說耿爾直的壞話:那個人有高階職稱,實際上腹中空空,是靠送禮才撈到的;那才叫送禮高手呢,看上去大咧咧的,內裡卻是膽大心細,一旦看準了就不惜血本,於節也是受惠者;他那個粗魯勁兒正合霍老的胃口……我複述了一遍王如一的話,紀及說:“由此你就可以看出他們所謂的友誼到底是什麼。”他痛惜地嘆氣,“另一些人也許就因為扔不下斯文,弄得越來越可憐。他們最害怕暴力。開大會的時候,有人如果提一點什麼意見,哪怕這些意見很隱晦、並且不一定是指向上邊的,立刻就會有人跳起來——他們故意滿口粗話,拍桌子砸板凳,還威脅著要把誰揪出來。他們顯然想用暴力威脅那些提意見的人。這一招果然管用,很多人再也不敢講話了。那些傢伙早就摸透了專家們的脾氣,誰受得了面對面的人身汙辱?”

紀及的話讓我想到了以前工作過的03所。真佩服他的深入觀察,說得一點不差。我曾經與呂擎交談過,他說大學裡也是一樣,如果一個人不學得粗魯一點,簡直就沒什麼生存空間……紀及嘆氣:“我常常想,一部分人為什麼非要從小辛辛苦苦學下來、走進一種專業不可呢?這帶來的究竟是什麼?是戰戰兢兢的生活,是迴避和退讓,而且常年累月的思考還損壞了體力。人要打譜過另一種日子,像許多市民,他們直到現在還要去拉煤球,去煤場排隊,到廉價貨場裡擠……這需要有個好身體。我們恰恰在日常的腦力勞動中把那點寶貴的體力耗盡了。我有時不知道為什麼要走到這條路上來,要選擇這樣的一個職業!”

我久久沉默。

紀及像自語一樣,這時手按窗臺看著外面……紀及的話令人一陣沮喪。是啊,我想起了許多先輩,許多人。幾乎無一例外,無一倖免。他們遭受了各種各樣的磨難,有的甚至妻離子散。然而他們並沒有什麼罪過,他們只是辛勤一生,把心血傾注在自己熱愛的專業上。而另一些混跡其間的人物倒可以高高在上,驅使和管理,不僅主宰了別人的命運,而且還成為最大的“專家”。這就是事實。

紀及抬頭看著我,像是進一步堅定自己的決心說:

“我不會為霍這樣的人立傳。我不會為他寫下一行字。”

我思忖著:“可是說實話,聽了霍聞海小時候的事,我心裡倒生出一些敬意。苦難和人的一生該有怎樣的關係,可見每個人都是一本大書啊!他從河邊逃生到現在,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他走到今天這一步真的是不容易的……”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一個名不副實的人,說到底只是一個扭曲時代的產物。”他定定地看我,“你可能也聽說了,在過去一場連一場的運動中,他都是各種領導小組的成員。這個城市死了多少人啊,他手上不可能沒有血……”

“他身上肯定有不少汙點和錯誤,可是……我聽梅子父親說,在那個嚴酷的環境中,他總算功大於過,也盡力保護過一些人……”

“就算是吧,不過當我們如實記錄他手上的血跡時,又會怎樣呢?”

我無言以對。但我心裡覺得紀及對於歷史、對於現實中的人和事,都有點過於苛刻了。真是無可奈何,因為這是他的看法,人人都有堅持自己立場的自由。

<h5>2</h5>

後來婁萌再次暗示我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她手下的工作人員如果這樣,也會影響到於節的。“很可惜,想不到剛剛參加工作的一個年輕人就這樣狂妄。幸好霍老是個胸懷坦蕩的人,他不與年輕人計較。這個紀及太不像話,不僅在學術上貶低前輩,而且還汙衊他的人格!”

我第一次聽到她在明確指責紀及,就說:“這一切都是謠傳,紀及決不會那樣的……”

婁萌淡淡一笑:“你不要為他打掩護了。我什麼情況都瞭解。”

“在學術問題上,他當然會闡發自己的見解,可是不會無中生有,更不會誹謗霍老。”

婁萌不言。我當然難以說服她。可我真的擔心紀及,知道他那種耿直的、不能夠遮掩的心性會在某一天給他帶來不祥。我當時判斷,他肯定因為激憤,在某人面前說了霍老……因為他無法遏制,他無法平息自己的激動和憤懣。

婁萌進一步叮囑:“你已經在文化界幹了這麼久,已經很成熟了——有些話不必說得太多,是不是這樣?”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重生狂野時代

一三五七九

夏日庭院(夏日的庭院)

湯本香樹實

殿下萬福

簫九六

食醫小店

菩提守望

一夜成了大富豪,前女友都氣瘋了

穿越星辰大海

桃運鄉村小仙醫

w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