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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終於來到了這樣的季節,寒風陣陣,穿裙子的女人溜溜跑動。天冷了,樹葉飄飄的時光就要來臨。隨著天氣變涼,人們臉上繃緊,出門時夾緊衣服走路,還要時不時地歪頭看天。這座城市在這樣的日子裡要有一半時間頂著鉛雲,它們說不定什麼時候化為渾雨落下來,那時一地黏黏的泥漿人煩狗也煩:它們不停地抬起蹄子甩動。

這種天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還不如馬上下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把整座城市渾成一片呢。在這樣的大雪天裡,我曾和紀及每人戴一頂翻耳小帽跑向人流稀疏的城郊,噴吐著兩道白氣,看一群群麻雀起起落落。冬天啊,潔淨的雪地啊,沒有被踐踏的雪地啊,你讓我如此地懷念。

據說也就是在這個初冬,呂南老經過了一個夏秋的鼓譟,終於有時間安定下來,仔細審閱了全部有關《海客談瀛洲》的海內外資料,整個事件也就胸有成竹。他在一次內部會議上針對這場風波說了一句話——這可以看成是一錘定音。

我問了顧侃靈,他說那句話是有的,不過到底說了什麼還不清楚;看來最後還是要去找一下呂南老……我對他的這個動議並不樂觀,因為我一方面懷疑他能否見到呂南老,另一方面還多少有些擔心:會不會把事情搞得更糟?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覺得他大概不是表達某種意願的理想人選。這樣猶豫了一會兒,他又說:“再不我去找一下秦老吧!如果秦老這時候能站出來講幾句,大概事情也就了結啦。”

和他一樣,我對秦老倒一直寄託著希望。

這些日子裡呂擎一直木著臉,一聲不吭地做手邊的工作。他要完成的是本學期學校的工作,受我和紀及的影響,也開始注意起秦王東巡的歷史探究。他還隨手寫下了一些閱讀筆記,有一些部分涉及到了霍老。就我看到的一些段落而言,這些文字相當蕪雜斑駁,但極為犀利和豐富,語氣就像冬天的鐵塊一樣冷硬;但也不乏調侃,如:“我對徐福好奇,但厭煩七十二代孫!”他並沒有把筆觸停留在一些具體的分析和評價方面,而是由此深入和擴充套件開來。他多次引用霍聞海的那些著述,並闡述產生這些著作的歷史條件和背景、它們在當時和後來的傳播和影響等等。這是更為深廣的歷史與現實的憂思。

我告訴他:“從各個渠道瞭解的情況來看,有關方面真的已經把事情搞大了,我們都成了整個事件的中心人物,是圍攻和誹謗霍老的幕後組織者——這一次好像不僅僅是小題大做,有人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呂擎冷笑:“這樣講太抬舉了他們。‘七十二代孫’算個什麼?他不過是昨天遺留的一點精神霍亂,一個行將就木的流氓而已。他並不值得我們大動干戈。”

“精神霍亂”——這句比喻讓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在心裡說:呂擎啊,你心裡到底裝下了多少憤怒和痛苦,這其中也包括自己父親的隱秘嗎?你常日緊縮的眉頭間的豎紋,是否也因為對父輩的叩問而加深?你從不與我討論類似的隱憂,它們或者壓在更深處,或者你對父輩的過去還一無所知……人性中蘊含的這一切陰暗和醜陋,也可以在今天、在我們自己身上流佈和蔓延。我不禁在想那些長久的淤積、因為發酵而變成的惡臭由哪一代人、哪一些人打掃的問題。在這個浮躁匆促、滿眼閃爍銅鏽的時刻裡,誰還會為這樣一些問題所激動所憂憤。無暇顧及。行色匆匆。什麼正義、公理,起碼的道德感,都成了奢談。沒人去體味這恍若隔世的悲涼。有的只是表演,是對於更大利益的盤算和追逐。在各種各樣的利益權衡之下,朋友和親人之義輕若鴻毛。一個從來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畏懼勞動的膽小鬼,卻可以把自己打扮成第一號反體制的勇士。嘲弄,無恥,背叛,欺騙,攀附,類似的流氓行徑可以讓其感到無上的榮耀。這就是觸目驚心的現實——更可悲哀的是,我們所有人都可能在這過程中變成一個自覺不自覺的合謀者;也就是說,我們每個人都難以置身事外。

我看著他。他的目光告訴:他不僅是痛苦的一代,而且是固執的一代。

呂擎看了一眼書架上的父親照片,說:“這是母親給我擺在這兒的,我總是挪開。我害怕看父親的眼睛。看看他當年的目光吧,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信賴。那一代人真是單純得可怕。與此同時有人卻在殘忍地搞一些惡作劇,把霍老這一類人空投到我們這座城市裡來。那時父親他們不但沒有反抗,反而高高興興信以為真,以為真的來到了一個點石成金的魔法王國。其實是白日見鬼!除了父親他們,我們這個城市裡還有一些傻呵呵的好心人,他們心甘情願把霍老一類當成大人物供養起來!可他們做夢都想不到這些人會無惡不作、血債累累,會是一些真正的混蛋……”

他說出的只是某一部分歷史事實,可見他還不知道歷史的另一面。那將是有所不同的、更殘酷的認識。

“我們一家三代都出生在這座城市裡,對它的歷史還算熟悉。這裡從古到今出過多少思想家、學者、詩人、音樂家,還有偉大的愛國者、將軍和哲人。這是一座自豪的城市。可就在這兒,我們的父輩卻伸手迎接了這麼一群惡棍!真是恥辱……現在沒有辦法,接上打吧,因為當年那一場還沒結束哩!再說這也不是一廂情願的事情,這是一場遭遇,是父親他們沒有打勝的一場遭遇戰……昨天晚上我跟母親談了很久——我們從來不願多談,因為再談還是那些:父親的冤情、他一輩子做學問、搞翻譯,老實得連這個小四合院的門都很少邁出。他只是搞研究,只是工作,四十歲上腰就躬了眼也花了,他的勞動無害有益,起碼是毫無危險。可他就是沒有想到自己會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父親給綁在了院中這棵老槐樹上,被皮帶打壞了一隻眼睛……”

呂擎咬著牙。他想抑制自己,可是沒有成功。“老寧,你想一想當時吧。我父親對那些打他的人一個也不熟悉。這裡沒有私仇。大概他臨死都不會明白,有人為什麼這樣荒謬又這樣狠毒……那年冬天他們把他關在水房裡,裡面到處結了冰,可就是不準生爐子。他蜷在冰上,硬是給凍死了……這樣的記憶,讓消費時代的狂潮給一下捲走,不是太可悲了嗎?我們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是能記住事情的,這可能就是我們的命運吧!”

我覺得手指骨節在呂擎的訴說中痛疼起來。我屏住呼吸聽著。

“你以前勸過我,我母親也多次鼓勵我,讓我做個好學者。我沒有回答。因為我還沒有想好。我要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做。我不想把那條路簡單地重走一遍,因為我害怕。消費時代會更好嗎?我才不信!這樣的時代會用另一種方法宰割,我不能輕信……那個吸引父親他們的東西還在,只為了抵抗這誘惑,我就得耗掉全身的力氣!我會繞著它走,站在旁邊看著它。我更想做的倒是另一種人:一個大睜眼睛的提醒者……無論我的力量多麼弱小,我還是要徹夜不眠地守在這兒……”

呂擎臉色蒼白,唇上沒有一絲血色。

我一聲不吭……

<h5>2</h5>

在辦公室裡,我從來沒有這樣沉默。也許我冷漠的樣子使馬光和同事、特別是婁萌感到了驚訝。

多少天了,呂擎的話一直在心頭低迴,在耳畔迴響。我無法忘記,無法從這聲音中走出——就在他憤憤言說的同時,他絲毫也不曾察覺的是,我的腦海裡卻正在浮現那個不幸的漫畫家……

婁萌又一次催促我下鄉了,我終於直截了當對她講:“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感謝你的關心。你不過想讓我出城去躲一躲,可是出城還要返城,我還會重返前線的!”

婁萌皺皺眉頭:“別說得這麼嚇人吧。”她生氣了,但沒發作。停了一會兒她又問起紀及,我就說:“他正在自己的小屋裡等著他們呢!”

“等著誰?”

“等著有人來把他捆走。”

“你也太誇張了,誰捆他嘛。他如果有錯誤、有問題,也不過是檢討幾句,怎麼會像你想的那樣呢?”

“是嗎?只是檢討幾句?就算是這樣吧,可一個人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地站在大家面前檢討?”

“因為……”

“因為那些王八蛋要把他制服,要殺一儆百,要用他來告訴所有人,無論是誰,最好永遠趴在那兒,誰也別想站起來……”

婁萌瞪大了眼睛。屋裡所有的人都看著我。我這才發覺自己聲音那麼高。我於是停下來,隨手翻開一本書。可是我什麼也沒有看進去。

婁萌像是等我平靜了一會兒,才長舒一口說:“你千萬不要誤解我的好意。我,還有老於,真的是為你們好……”

這些話倒是真的。她往旁看一眼,聲音放得更低:“你告訴紀及,上邊讓立刻停止他的一切工作,最近就要做出新的安排——他們要讓他去下邊的所裡……老於很為難,和我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先讓紀及到外面考察一段。這樣老於也可以對上有個交待,就說他已經到下邊去了……”

我承認於節夫婦的安排是煞費苦心的。在這個風頭上,他們也只能把保護物件趕到鄉下。而我想的是,在鄉下,在山川大地之間,一個人可以變得心胸開闊,可以把憂愁和焦慮全都拋開……但我猶豫的是,這次遠行畢竟不是紀及所願,而只是被迫的一次出走……儘管如此,我現在倒真的希望紀及能和我一起走開——走得越遠越好!想到這兒我就說:我會把您的意思告訴紀及的,如果他同意,我們就一起走了——也許我們這一次要走很長時間,也許會滿載而歸的。

婁萌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彷彿馬上就要為我們送行了:“下去的時候多保重,特別是紀及,他的胃病很重,你要多幫助他、照看他。多帶一點食物。”

她大概仍然對女兒和紀及的事抱有希望吧?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多了。我心裡有些感激婁萌。

我回去後想馬上找到紀及,可最先遇到的卻是顧侃靈。他一見面就急切地告訴我:“呂南老的那句話打聽到了。”

說真的,我儘管厭煩,卻仍舊好奇。我問:“一句什麼話?”

他飛快地眨眼,嘴巴因為嘬起而有了許多皺紋:“這是原則問題……”

我身上不知變得更沉重還是更輕鬆了。我只是突然覺得:比起呂擎、我們,呂南老和霍老,他們才是更為固執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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