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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我一個人在街頭匆匆走著,穿過擁擠的人流和車輛,一直向前。我步履急促,跳躍,像踏在了一片滾燙的烙鐵上。腳下的柏油路、水泥人行道,到處都像燒灼一樣滾燙。我只能毫不停歇地往前,從一道寬街走入一條窄巷,從筆直的衚衕跨進曲折的小街。就這樣轉來轉去,在賣肉的小攤前小心地側身,然後來到魚市。濃烈的腥氣,刺耳的吆喝。繼續往前。最後擋住去路的是一條東西流向的小河。河水汙濁不堪,它們只剩下涓涓細流,像油漬一樣顏色。這其實是從遠處引進的一泓清水,如今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它從遙遠的原野跋涉而來,一路清純;可是進入這座城市之後就開始汙髒,漸漸變得濁臭難掩。小河拐角那兒有一處高臺,它的基部就是這座古城牆遺址。

我登上了高臺,上面光禿禿的。站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怪異土臺上,看著它四周的包磚,心緒迷茫。我向四周望去,目光極力穿越層層霧靄,去看一幢幢黑乎乎的市民土屋:紅色的磚瓦已經被油煙灰塵搞成了奇怪的顏色。遠處是高聳的一處處商廈和機關大樓。各種各樣嘈雜正向腳下圍攏過來,不遠處的高音喇叭正響著一個粗壯沙啞的聲音,混合了更近一點的流行音樂。一陣由遠而近的嘶鳴讓我轉臉:迎面駛來幾輛紅燈頻閃的警車,緊隨其後的是一排同樣閃燈嘶叫的三輪摩托——最後才是烏黑髮亮的一串轎車……閃閃發亮的轎車好像沒有盡頭,一輛,兩輛,三輛……它們開得飛快,像黑色旋風一卷而過,但我還是把它們準確地數了一遍:一共二十六輛。

車隊在高臺腳下轉彎,向北疾駛而去。

我從高臺下來,只走了一小會兒,剛才的車隊又像長蛇一樣轉過來了。那種哇哇大叫的警笛聲令人慌促和恐懼……我毫不猶豫地疾跑起來,什麼都不管不顧,一顆心怦怦跳。前邊的警車驟停,有人向我探頭大叫。當他們試圖下車懲罰我時,我已經躥過了寬闊的馬路,一頭扎入了窄窄的巷子。

巷子裡全是擺放的煤球之類雜物,腳下的通路像線一樣細……

這座城市多麼大啊,它是在灰塵和夜幕中不知饜足地繁衍而成的。它越來越沒有邊際了。它還在日夜不停地膨脹,郊區不斷往後萎縮。剛才站在高臺尋找往日的城郭,只看到一片煙氣,它在夢中飄散,吹拂,沒有邊緣……只有在夜間才可以看到那些由近而遠的、時強時弱的燈火,它們四處擴散,越來越弱,越來越疏。

走出細細的街巷,大街兩旁落滿了灰塵的法桐樹下走出了幾個年輕姑娘。她們穿著牛仔褲,披著剛剛洗過的長髮——從裝束上看可能是幾個大學生,那麼年輕,朝氣勃勃,臉上閃著光澤,簡直不像這座城市的生物。她們要去哪兒?比起她們,這座城市太蒼老了,日夜喘息,肌肉鬆弛——然而仍舊擁有攫取的野心。它連發出一聲嘆息的力氣都沒有,可還是留意盯視所有的人……眼前走過的這些青春的軀體,彷彿從這一端穿行到那一端,即會被城市魔法變得衰老。

我不停地行走,好像正從一個巨大的腔腸動物內部穿過,感受它在蠕動中分泌的黏汁。我不能停止,不能稍稍滯留,害怕自己被蠕動和灼熱給融化。我不停地躥跳、追趕,一直往前……

<h5>2</h5>

我定定神,大口呼吸——已經站在了紀及的公寓樓前。快步上樓,伸手拍打綠色的小門。一點聲音都沒有。再次拍打,直到一個蒼黑的青年出現。

屋子裡不知怎麼收拾得很乾淨,被子疊得也整齊,書全摞起來了,桌上沒有一張紙片。除此而外,我還聞到了一種特別的芬芳。

憑直覺,我想剛剛有一位異性待在這兒,她把脂粉的香味留在了這裡——也許不是脂粉的膩香,而是一種馨香,一種清爽的自然的香味——我發現在桌子中央放了一個漂亮的圓形南瓜,它是粉紅色的,光潔的瓜皮放出了一層瑩光,順著黑綠色瓜梗均勻地長出了更深一些的絡紋。它充滿了活力和生機,讓我忍不住伸手撫摸……一層滑潤潤的什麼沾到了手上,好像瑩光……人手無論如何做不出這樣的一隻瓜,無論我們使用多麼好的原料和多麼高的科技。我們用蠟,用化學物質,都模仿不了天然的果實。這隻瓜可能是紀及從菜市場買回的——它完美得令人不忍食用,也就放在了桌上。他見我在看,就指著它說:

“簡直是一件藝術品!與其他南瓜不同,它有一種清香氣……”

紀及轉動著那隻瓜,讓我看它的頂部、它的蒂,它呈放射狀的那些紅色絲紋……

我發現這時的紀及眼裡放出了兒童才有的驚羨的神色。這只是一隻普通的南瓜,可他好像第一次看到似的。我記起,眼前這個人十幾歲才第一次看到蘋果——他總不會現在才看到南瓜吧。

紀及還在讚歎:“多美的顏色!你無論用什麼辦法、什麼油彩,都不可能真實地描摹它。”

“是的。它從土壤裡生出來,一點一點吸收陽光、月光和露水,聽著蟈蟈唱歌,看著小蟲在它旁邊爬動,就這樣一點點長出來。”

我想問紀及誰來過這兒?充斥滿屋的,真的只是南瓜的香氣?

一會兒紀及把臉轉過來,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了——我從紀及的平靜、從他嘲諷的微笑中似乎感到了什麼。果然,接下去他告訴我:他已經被通知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我吃了一驚。想不到這麼快,也想不到接下去還會作出什麼決定。

“是於節通知你的嗎?”

紀及點點頭:“於院長不像過去那樣溫和了,他很嚴肅。我想跟他談點什麼,後來發現已經不可能了。他只是生硬地把這個決定通知了我。我當時問他:那我幹什麼?他說你要好好反省!我問他反省什麼?他沒有回答,只是重複了一遍,轉身走了。我當時難過得想笑。我想是啊,我在這兒待不下去了,我會被攆到一個偏遠的地方,給一個最愚蠢、最暴躁、最可恨的傢伙去做一個所謂的‘助手’。也許……那裡對我來說比地獄好不了多少!”

他說到最後,有點喘息。

我覺得紀及對事情的結局估計得絲毫也不過分。某種又陌生又熟悉的力量使我們身陷苦境。人性中的頑劣因素成了天然幫兇,一切都在某個點上集結起來。我們像招了螞蟻的骨頭一樣,最後只能是被啃淨、被分解……

有人敲門。原來是顧侃靈。幾天不見,他明顯地蒼老了。我發現他的下巴有點神經質地抖動,努力掩飾著掏出一支菸點上,可是夾煙的手也在顫抖。

我問:“老顧,你不舒服嗎?”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你們好嗎?”

“還好。看小紀有這麼漂亮的一隻南瓜!”

他瞥了一眼,烏紫的嘴唇翻了一下,答所非問:“我找過呂南老的那位同學,就是那個老教授。他們的訊息總是很準確,而且從來不誇大其辭。據他講,紀及的這本書只是一個‘引爆點’而已,其實長時間以來這裡就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

“什麼問題?”

“‘人’的問題。”

我迷惑了。顧侃靈哼哼著:“他們還是想從根本上解決……他們苦於沒有辦法,不得已才誇大了我們的危險……”

我重新去看那隻美麗的南瓜,撫摸它深紅色的花紋。大自然的神秘果實。

老顧再次嘆息:“如果呂南老把一切都搞明白,如果他能夠冷靜一下,事情會多好啊!不管怎麼說,我還要找秦茗已老先生……”

“我們不是找過他嗎?”

“應該讓其他人再找一下。呂南老對他的話還是非常尊重的,霍老就更不要講了……”

紀及打斷他的話:“你就叫他的名字得了,什麼‘霍老’!”

“對不起,你看我這樣叫慣了。我再也不跟‘霍老’叫‘霍老’了……”

我笑了。

<h5>3</h5>

這個夜晚悶得很。我和紀及沿著窄窄的巷子走了一會兒,突然一齊止住了腳步。我們站在那兒互相看著,彼此的目光都在問:還往前嗎?紀及點點頭。我們不知不覺走到了這兒——前邊不遠就是秦茗已老先生的院落。

紀及笑了:“你別誤解我的意思。我不會蠢到這樣的地步:請求誰來保護。我尤其不想讓一個老人保護我們。他年紀大了,本來就忍受不了那麼多的顛簸。”

“那為什麼還要來這兒呢?”

“不知道。我只想看看老人——我好像有什麼放心不下。總覺得他是這座城市的一種象徵——就像天空要有星星一樣,這座城市裡要有他。我有時睡不著,特別想去看看他。哪怕只到他跟前坐一小會兒也好——”

我只得同意。我知道,有時候我們的確需要那種無言的激勵。我們會從他們銀白的毛髮和清瘦的臉膛、那雙由於衰老而變得深陷的眼睛中,得到一種奇怪的力量。

我們終於往前走去了。

秦老晚上不可能外出。他上了年紀以後,至多是在小院裡活動一下,伺弄一下花木。一些很重要的會議他都不參加了,但即便如此,他在這座城市的聲望還是日益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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