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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驚訝。

紀及哼一聲:“一個學界泰斗,聲名日隆,卻如此不義!”

<h5>3</h5>

紀及告訴:幾天之後呂擎就要到東部城市去一次了。他們這次東行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找一下淳于甘陽。呂擎將向他當面提出一個要求:讓他代表母親追究當年的迫害者。

我沒有吱聲。我在想:要不要以及在何時,將霍老的“自傳片斷”交給呂擎?在他的心目中,神聖的父親一直揹負了歷史的十字架;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這不僅是那些自傳片斷的揭破,而且將會有更多的佐證……他將要面對的是一個更為真實的父親,這一天對呂擎來說不但是殘酷的,而且是極為重要的。僅就此一點,接受追究的將主要不是霍老,而是另一些人,這其中主要包括了那個不幸的著名學者呂甌——呂擎的父親……

我想著即將東行的、憤懣難奈的呂擎,心裡一陣痛疼。

這其實仍舊是一個關於遺忘的話題。是的,如果沒有決心戰勝遺忘,我們的未來將一無希望,我們的所有努力都遲早會變成一片狼藉……我又一次想起電話裡那個低沉的男聲。是的,那個淳于甘陽是主張遺忘的。然而選擇了遺忘,對不起,也就不配有更好的命運。但是,記憶的版圖需要更真實、更完整。

我閉上了眼睛。我在想自己的母親,想滿頭白髮的外祖母,想我們茅屋旁那棵巨大的李子樹……李子樹上總徘徊著無數蜂蝶,它把濃郁的香氣播散到整個世界。外祖母站在李子樹下,滿頭銀髮就像李子樹的銀花。我壓抑了即將湧出的淚水……就因為床頭上的那束鮮花,我一次又一次想到了李子樹的花香。

這天黎明時分我又想到了一個重要事情。於是我想鄭重地叮囑紀及:好好愛你的王小雯吧,這是一種宿命——兩個人的共同點太多了:都來自大山,都是在十多歲時才第一次看到蘋果。

紀及彷彿聽到了我的心聲,咕噥:“是啊,她多麼可愛,不過……”他看我一眼,接下去談到了更遙遠的一些計劃:等傷好之後,等我們把一切打理得差不多時,我們要再次一起出差——到東部,到西部,到南部山區和更多的地方去……我們要帶上那個簡易帳篷,夜間就宿在大山、平原、河畔,宿在溼漉漉的茂盛草地上。那樣的夜晚啊,我們還要點一堆篝火!“特別要去我的老家,你會喜歡媽媽的那個園子……”

多麼好的一個計劃。我等著。

大約又過了兩個星期,我身上開始出奇地發癢。但疼痛卻緩解多了,紗布和繃帶終於被取掉了。我可以下床隨便走動,甚至可以到走廊裡去。梅子每天都來陪我,無論多麼忙。

梅子說:“你雖然受了傷,臉上受了傷,可是一點兒也不難看。真的!”

梅子離開時,我真的在鏡子前好好研究了一番。

由於住院,我比過去蒼白了。頭髮很亂,腰有點弓,這可能是受傷的原因。腿還稍微有點兒拐,鼻子彎曲了一點,那是因為它的一側腫得厲害。唇上縫過的地方發紫,嘴角好像還少了一點什麼。我顯得更加蒼老了,眼角上的皺紋變深了。看上去我真是又老又倔。我笑了,鏡子裡的人也在笑。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冷笑和嘲諷。我迎著他問:

“你覺得自己還好吧?”

裡面的人點點頭。

這個月夜,我登上了醫院的頂部晾臺,想看看整個城市。萬盞燈火無邊無際,真是燈的海洋!這座城太大了,它好像這些年裡一直在默不做聲地繁衍,日夜繁衍。它每天要發生多少故事啊。我以前曾多次表達了對這座城市的厭惡,現在看是個錯誤。它在包容和忍耐中活著。我們的故事只不過是它小小的一個角落。

這天晚上我睡得很香,而且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了東部沿海那座城市,夢見了殷山遺址和徐福——我一直想清晰地看到這個人的面容,可他總是躬身走在一座百花齊放之城中:朝陽下,各種各樣的鮮花,一蓬一蓬的鮮花,全帶著露珠兒,開得那麼燦爛!它們簡直把整座城市包圍和託舉起來——徐福留給我的只是一個背影,他正望著這片濃烈、旺盛、肥碩絢麗的花的海洋……

致海神書

……

市相繽紛,海客嘈雜,你卻無視無聞。你端坐一隅,儀態萬方,呼吸吐納。紫藍色的天穹更加靜謐,星辰一片冷凝。我遙望那三個島嶼,傾聽跳動的心音。今夜如此鹹溼,衣衫濺滿了飛沫。櫓槳聲聲遠逝,我望得眼睛已經乾涸,雙睫枯澀欲折。可是我仍舊深深地望向你——那虛無縹緲的三仙山,你的常居之地。

人間已是凌晨,卻不曾有萬籟俱寂。它在熾熱地燃燒,一刻也不停息的激盪與追逐,一刻也不終止的呼號與嘆息。然而這一切都難抵你的耳畔。在這個夜晚,我不知道你對人間能否有一點點憐憫,也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望過一眼彼岸。海客繞過仙山,錯失良緣;或是霧靄重重,關山緊鎖。你無時無刻地誘惑生民,卻無助於民生。

我就是那個注視你的孩子,一個耽於幻想的孩子,如今已變成了面色悽蒼的中年。中年不信曼妙的故事,衣衫上撲滿了秋風。

懷念童年時光,總忘不掉那一幕:和外祖母坐在大李子樹下,她的身邊還蜷了一條狗——我和它一塊兒傾聽你的故事。這是一個傳說和演繹了幾千年的夢境,你居於仙山正中,渾身散射出燦燦熒光;你有纖長的佛手,處子的肌膚,閃閃的美目;你豐腴而慈悲,心胸如海洋,誘引海客,擁波為疆;你洗滌一頭烏髮時,大海就會蕩起狂濤巨湧。你用一種至美吸附一切,毀滅和顛覆一切;直到這個世界的末日來臨之前,你都會一直居住在那裡。那兒是東方,是世界上最先領受光的地方。

我至今忘不了外祖母的白髮和她的呵氣聲,忘不了那個春天的飄飄落英。我曾經從一簇簇密擠的李子花的間隙裡,試圖偷窺你驚心動魄的容顏。

可是今天,我已經不再相信那些海客真的見過你。你掩映于波濤蔥蘢之中,在月亮撒下的熒粉中款款而行,星星綴上冠冕。你一遍遍巡視無邊的水晶之國,裙裾掠過碧波,在峰巒上稍稍停留。蓬萊瀛洲方丈,無數玉樹瓊閣。與你悄語的是月亮賓客,是婀娜嫦娥。玉兔跟隨,藥杵篤篤;吳剛有酒,酒不醉仙。也就是這樣的長夜,波濤中卻有一個龐大的船隊在苦苦掙扎,歷盡艱險。領頭的是徐福,他在帆檣下鎮定自若,卻難掩三千童男童女大放悲聲。他們苦苦跋涉了兩千多年水路,只為了一次抵達。慈悲的海神,無所不能的海神,你看到了嗎?你憐憫了嗎?

慈悲的海神,殘忍的海神,美若天仙的海神,你用什麼殺死了心中的憐憫?你最終擺脫了生與死的繁瑣,一切也就化進了漣漣水波之中?可它分明又在日夜拍岸,叩問人間,傳達的又是怎樣的神秘和訊息?你真的無聲無臭,無知無感,無心無肺,美麗豐腴——是痛苦與焦思的死敵,還是它的孿生姊妹?你真的無動於衷?那麼今夜就讓我大膽假設吧:如果徐福的航船甲板上站立了屈原呢?他生有一雙無可匹敵的美目,他的歌哭能遏雲止霓——那時你還能夠目不斜視、泰然自若?

那個蜿蜒西歸的車隊之核,那個讓大地迸濺鮮血的暴君,那個令山河為之變色的強虜之王,他最終喪命沙丘。這算是你的懲罰嗎?不,我寧可相信他是被自己的貪慾之火燒死,他的枯目最後一刻仰望和乞求的,仍舊是你的容顏你的恩賜。

山河依舊。山河永遠需要生民的血淚去澆灌浸泡。絕望的呼告,折筋斷骨的尋覓,所有的這一切都面向了你,投向了你,指向了你,歸於了你。你的回應一如往昔:無聲無息。慈悲的海神,殘忍的海神,美若天仙的海神,你究竟用什麼殺死了心中的憐憫?你真的無聲無臭,無知無感,無心無肺,美麗豐腴——你是痛苦與焦思的死敵,還是它的孿生姊妹?

慈悲的海神,殘忍的海神,今夜是我最後的一次質詢了。從此之後,我將負起遠行的背囊,讓旅途上的塵埃撲個滿身滿臉。美酒與海水,海客與瀛洲,生民與厲鬼,凡地與仙境,一切都將分個清楚。我這苦行的肉身無論怎麼髒膩,都只在淡水裡洗滌。我將謹記:大海是你的疆土,而它的每一寸都由人間的淚水匯成。

對你的希冀和幻想不能療傷,不能求生,不能止血,那就讓我把你忘卻吧。我要把你忘個一絲不留。

仰視這滿天的寶石,一遍遍說出你的名字,想在一夜間了卻這樁神聖的心事。我悄悄地對外祖母說出一句:多麼不幸啊,我棄絕了海神。可我就是忘不掉那棵大李子樹,因為我從小就在它的身邊,攀爬過它,撫摸過它,它也永久地安慰著我。

慈悲的海神,殘忍的海神,今夜又是波濤洶湧,你又在洗滌自己的滿頭秀髮了。

你奢侈地使用著天下最大的一汪苦鹹。這是人間的眼淚匯成的。就此而言,你啊,海神,你是多麼的殘酷……

而我,為了不使它再添一滴一毫,從今以後將緊咬牙關,永不泣哭。我還將在大地上四處奔走,告訴所有的人所有的朋友:我們永遠不再泣哭,因為那個慈悲的海神,殘忍的海神,她正在奢侈地使用著天下最大的一汪苦鹹,那就是我們的眼淚匯成的。

今夜波濤洶湧,你又在洗滌自己的滿頭秀髮了。

你啊,海神,你是多麼的殘酷……

1991年8月-2008年4月,一至四稿於龍口、濟南

2008年11月-2009年12月,五至六稿於濟南、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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